达志是个初中男孩。好好的，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却对父母说想退学。这还行！父母连哄带吓唬，达志勉强去了半天，下午说什么也不去了，说要不就转学，要不去就上武术学校，反正不在这个学校上学了。家长请老师帮助做工作，也没做通。转眼一周过去了，达志还呆在家里。怎么说不上学就不上学了？父母只知道着急生气，却不知道孩子到底怎么了，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万般无奈，想到了心理咨询。于是，电话预约后母子来到了心理健康中心。

达志不想在原学校上学了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有人推测：一定是学习不好。这样的推测不无道理。心理咨询中发现，确实很多不想上学的学生，学习障碍是首推的原因。可是，达志妈妈却说，达志脑子很好使，是班里的尖子生，考试总是前几名。

也许又有人推测：一定是老师不喜欢。这样的推测也不无道理。师生关系障碍，确实是不少学生排斥学校的又一重要原因。可是，达志妈妈却说，达志在学校里各科老师都喜欢，都宠爱。也是，一般说学习好的学生，都会得到老师的宠爱。

这就怪了：学习好，老师宠爱，达志为什么偏偏不想在这里上学了？

达志妈妈说，我只能向您介绍一些别的情况，不知道有没有用。跟您实话实说，我们家长和老师关系都不错，老师确实对孩子很喜欢，甚至是宠爱，对孩子的学习更是关心。有一次孩子考试，孩子数学考了个第5名，老师非常高兴，把孩子叫到办公室给孩子加油，最后说，这次第5名，下次怎么也要到前三名。孩子回来跟我说，我就怕考不到前三名啊！前几天，我带孩子去学校，请老师们帮助我做工作，其中英语老师这样劝孩子说，你英语是强项，你再走了，老师还指望谁？您说，还要老师怎样关心他的学习？可是，老师劝了半天也留不住。

孩子有时候和同学在一起爱花零花钱。为了防止孩子乱花钱，防止孩子跟别的孩子学坏，我每天上下学都接送孩子。当然是暗地里接送，尽量不让别人看见。孩子说过不愿意我这样做，可是我不放心。为此，我还特别跟班主任老师说过，请老师多关注一下孩子的花钱和交往。暑假前的一个周末，孩子和几个同学上街了，花了一些钱。我就请班主任帮助管管孩子。老师对孩子真关心，周一就把孩子叫到办公室。没想到孩子态度很不好，结果在办公室让老师教育了半天，不欢而散。回来孩子还很不高兴，对我说，老师管得着这些吗，这不是侵犯隐私权吗？

我们问孩子，想转学，还想去武术学校，是不是在这里挨同学欺负？孩子说不是。我们问来问去，孩子最后气囊囊地说，就是因为老师，就是不喜欢老师，不愿意见到老师。奇怪了，老师对他这么喜欢，这么爱护，他怎么会这样不喜欢老师呢？

【与教师一起思考】是啊，深得老师宠爱的学生，为什么偏偏如此不喜欢老师？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来访者所谈的情况似乎不搭边，却恰恰反映了问题的实质。现在就是这样，达志妈妈介绍的似乎无用的情况，在我看来非常有用——已经让我初步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接下来和达志的直接交流，进一步印证了这个答案。

难怪老师喜欢和宠爱，通过交流，我也喜欢上了达志，这的确是一个好孩子。我真切感到了达志诚恳，老实，心地好，学习好。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能够这样，怎能不让人喜欢？可是，为什么达志不喜欢老师，对老师的爱不买账呢？

达志谈了很多与妈妈所谈相吻合的情况。谈到想退学原因，达志几乎是哭声地说：我对爸爸妈妈说了，他们总不信。我真的什么也不因为，就是因为不喜欢老师，不愿意见到这里的老师。我说想去武术学校，也不是为学武术，是听说那里的老师对学生管得松，不像我们学校老师这样严，我就是很想轻松轻松，自由自由……

也许是达志感到遇到了知音，跟我絮絮地诉说自己的心声：特别是班主任，对我管得太多，什么事都管，就连我课外和哪个同学在一起玩也管。那天我和一个同学在一起，老师看到了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大声对我说，告诉你不要和那些学习不好的同学在一起，你怎么总和他们在一起，你怎么不好好一个人学习！我知道老师和我们家关系好，也知道老师是为我好，但是，我感觉老师好像总是在盯着我，不管课上课下，校内校外，我的什么事，老师好像都知道，都要管，我逃不开老师的眼睛，整天被人盯着，真让我受不了……

望着达志求助的眼神，我说：你是说，你想退学，想转学，想去武术学校，是因为这里好像有一双眼睛总在盯着你，所以，你想逃离这里？

达志终于感到有人听懂了自己的心思，点点头，眼圈红了，眼眶盈满了泪水。

【与教师一起思考】一个老师宠爱的学生，为什么不喜欢老师？现在我们终于看清答案了。一句话，都是过度关爱惹的祸。老师过度的关爱，关心，关注，在达志的心里却成了被监督，被监视，被监控。越是被关爱，越是感到被监控。其中，还有家长与老师的“密切合作”。这就好比一个人，如果无时无刻不被监控录像头监控，该是怎样的感觉？压力，紧张，恐怖，甚至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不用说一个孩子，就是一个成人也受不了。受不了怎么办？本能的反应就是逃离，逃到一个不被监控的地方，逃到一个可以轻松自由的地方。这就是达志要退学的心理动因。

就是这样，有些爱，常常蜕变成了监督和控制。爱，为什么会变成监控？因为这样的爱是变形的，变味的，变异的，因为这样的爱骨子里是爱自己，因为这样的爱往往过火。心理咨询中发现，如同达志的老师一样，很多老师爱学生，爱的是学生的分数，也有的是跟家长很有私交，于是，对学生倍加“关爱”。这样的爱，就会让学生想逃离。当然，很多家长爱孩子，也如同达志的妈妈一样，爱的是孩子的分数，因而也让孩子想逃离。爱，总难免有私，总难免监控成分。这原本也不是罪过，而是世之常理，人之常情。但是，一旦爱中的私欲过度，就会关爱过度，就会监控过度，也就会让人想逃之夭夭了。

症结找到了，药方也就有了。我们最后的共识是，不要再以爱的名义，来满足私欲，来实施对孩子的过度监控。因为爱，理应对孩子该放手时就放手，真正还给孩子起码的自由。这才是真爱，真爱是不会让孩子逃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