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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利益. 第八章 市长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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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进副总指挥感到一头雾水,他把骆宁辞职的事报告给了李云朋。李云朋颇感意外,当下就向周进发了火:“谁让你批准的?”周进委屈地说:“我没有批准,是他把辞职报告一交就走了!”李云朋问:“他没说什么吗?”周进说:“说了,四个字,闯商海去!”李云朋苦笑了一声,说这小子是个书呆子,他能经商做买卖吗?周进说骆宁走的时候说过一段话,骆宁说别看我不会做买卖,其实人一生下来就是买卖人,小时候卖哭,工作中卖力,青年时卖情感,老了卖呻吟,要想混得好点就得卖灵魂。李云朋听后骂了一句,这小子鬼迷心窍啦!人一旦迷恋上金钱,情就像纸那么薄,心也就像钱币那么硬了。李云朋想找个机会跟骆宁谈谈。

骆宁回到了那座“公仆楼”的家里。人在爱情失败之后往往除了看房梁发呆不知道该干些什么,骆宁亦如此。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思绪却把他牵扯得很累,他知道再看下去天花板还不过是那一抹泥灰。他觉得有必要在短时间内把自己的心情打理一遍,让一切愉快的东西像提闸的水那样涌进来,把纷乱的烦恼冲淡。于是守着电视一片一片地看着vcd,外国大片很刺激,感觉好多了。

这个时候骆振江市长回家了。当骆宁正沉浸在星球大战的激情中时,被父亲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老子把你供的上大学,读研究生,目的就是盼你成才,让你给海平人民做贡献,你倒好,临阵脱逃!李市长打电话问起这件事,我还蒙在鼓里呢,倒好像我这个市长的主意,尽给我丢人!你说为什么辞职!”

骆宁看影碟看得两眼有些疲倦,他耷拉着眼皮说:“整天研究温室海潮有啥劲,我想做生意,当老板。”

“经商?”骆振江继续骂道,“你小子是那里的虫儿吗!你就是书呆子一个,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骆宁懒洋洋地说:“爸,我怎么就不能经商了?我哥他高中都没毕业,就能在美国经商,听说洋房汽车都有了!我怎么着也是个硕士啊,不能出国赚美元,还不许在国内赚人民币呀!”

“胡说!”骆振江啪地把茶杯摔在了地板上,气得脸色惨白。骆宁吓坏了,赶忙走过去扶住父亲。

骆振江的老伴醒了,她走到客厅数落了儿子两句,又劝慰他,收拾完茶杯碎片,又给骆振江沏了杯新茶。老伴原是中学教师,省级优秀“园丁奖”获得者,从教多年,每天批改作业到深夜,一退休就熬不住了,天一擦黑就上眼皮磕下眼皮,老早就要上床睡觉,平常不打雷醒不了。这次她是被骆振江扔茶杯的声音惊醒了。教育了一辈子学生,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却显得力不从心,说来说去老是那几句话,完全说不到点子上。这让骆振江有点烦:“我的丁老师,你还是睡觉去吧!”老伴嘴里念叨着什么,回屋去了。

骆宁见父亲真的动了怒,再不敢隐瞒什么,就说了司欣颖和她分手的事。

骆振江问:“为啥分手,是不是怨你?”

骆宁不说话。

骆振江说:“这个司欣颖我见过,要模样有模样,要知识有知识,要气质有气质,人家来海平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欺负人家,有良心吗?”

骆宁说:“您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那你就回去让人家看看,我骆振江的儿子总是战斗在艰苦的地方!”

“我已经辞职了。”骆宁喃喃地说,“爸你放心,我绝不让您为我做生意写条子,开口子,我想自个儿摔打摔打!”

“唉!”骆振江气得长叹一声。

购买考察船的事,骆振江市长一锤定音,投了否决票,隧道建设工地技术处的处长骆宁又拂袖而去,如果这些只是令李云朋心生郁闷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消息则让他心急如焚了。因为他接到周进副总指挥打来的电话,六级渤海潮将在近日发生。李云朋在办公室坐不下去了,虽然有许多文件需要他批阅,但他深知渤海潮的再次来临意味着什么,他必须赶到海滩去。已是傍晚,他自己开车去了,他觉得自己的双脚落在海滩上,心里才踏实。他是总指挥,他必须早早的第一个站在那里。他把车停在海底隧道附近的海滩上,自己走到最近海水的地方。天阴沉沉的,大海像被煮沸了,海浪翻腾不息。他想,这是渤海潮的前兆么?一种恐惧感袭上了他的心头,两眼不由地向着拦潮大坝望去。他马上拨通了周进的手机,询问渤海潮预测情况和抢险的人员安排。周进告诉他:据司欣颖他们预测,渤海潮可能在明早发生,几个抢险队和工具已经落实好了,一旦险情发生,即刻拉上去。李云朋的心这才稍稍踏实了些。

海上驶过来一艘汽艇,李云朋定睛一看,是司欣颖和技术室的小张。李云朋冲他们挥挥手,汽船眨眼间就驶上了沙滩。司欣颖安排小张把汽艇拖走,先回去,然后才和李云朋打了声招呼。李云朋关切地问:“这样恶劣的天气,出海不危险吗?”司欣颖脱下被海浪打湿的救生衣,说:“只能靠这,但万一卷进海里它就派不出用场了。你呢,就等着给我念悼词吧!”

“胡闹!”李云朋有些生气,“以后不是风平浪静不准出海!”

司欣颖说:“等有了考察船就不怕了。”

李云朋点点头,他没有把骆振江市长不同意购买考察船的事告诉司欣颖。见司欣颖有些冷,就说了一声:“咱们上车谈吧。”二人上了奥迪车。

两人刚刚关上车门,就哗哗地下起雨来。车封闭很严,听不见雨的声音,只看见雨水顺着车窗在流淌,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

李云朋打开了雨刷器,而它摆来摆去的,似乎把人的心绪给搅乱了。司欣颖伸手把雨刷器关了。

李云朋说:“要么听首歌吧?”司欣颖摆摆手,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雨挺好的。”

李云朋说:“你有心事啊?是不是与骆宁的辞职有关?”

司欣颖说:“骆宁辞职我感觉挺遗憾的,不管怎么说,他如果留下来还能发挥挺大作用的。但人各有志嘛!”

李云朋问:“你们又闹别扭了?”

司欣颖说:“没有什么别扭了,这标志着我们的那段爱情已经彻底葬送了。我自己对自己说,我解脱了!”

李云朋看看车窗外的雨,轻叹了一声。

司欣颖的目光从车窗上移开,落在李云朋的脸上:“你,在想什么?”

李云朋说:“我在想渤海潮啊,说来就要来了,我担心大坝能不能经得住啊!”

司欣颖说:“渤海潮在四十八小时内发生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二,下坝的形势不容乐观,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李云朋说:“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我有备而来,今天夜里我就在这儿迎接渤海潮了!”

司欣颖一愣:“怎么回事?难道你真要与大坝共存亡吗?”

李云朋指指后座:“我带来了晚饭,夜里我准备就睡在这儿,反正那边有巡堤的工人,万一有情况,他们会打电话的。”

司欣颖看见后座一只硕大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咯咯笑起来。

下雨天黑得特别早,司欣颖忽然发现车外黑了,车里也黑了。黑暗猝不及防的降临,使她诧异地“呀”了一声。“我送你回去!”李云朋说。司欣颖感觉李云朋的手在拧发动机的钥匙。司欣颖像被烫了一下,一把攥住了李云朋的手:“别,我想留下来,值班,况且我肚子已经很饿了。”接下来是沉寂,车内静得令司欣颖透不过气来。就在这时,李云朋打开了车内的照明灯,与此同时,司欣颖刷地把手抽了回来。

尴尬。对付尴尬的方法就是让凝固的气氛鲜活起来。

李云朋看了看她说:“你既然饿了就吃吧,反正我买得够多,只要你不怕发胖就行!”司欣颖则拽过塑料袋在自己面前打开,然后夸张地说:“哇!这么多好吃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掌握了正确的方法,接下来的对话就显得轻松多了。司欣颖说:“我越想就越不能走了,一个专门研究渤海潮的技术人员,在渤海潮来临之际如果躲在家里睡大觉,那是严重的失职啊!”李云朋说:“有人自找苦也没办法,一觉醒来把你连车带人卷跑了,看你怎么办!”司欣颖说:“卷了我,也少不了你。”李云朋说:“你当你的独立大队吧,我得去坝上值勤。”

司欣颖说:“我害怕。”

李云朋说:“那好,我就在车外边守着。”

司欣颖说:“市长屈尊当卫兵,我当然可以美美睡上一觉啦。”

李云朋把风衣丢给司欣颖,自己拿了个面包,关掉照明灯,下了车,关上车门,边啃面包边向大坝上走。雨已经停了,天上挂满了星星,李云朋看着星星,又回头看着躲在黑暗里的车,觉得心情不错。

周进和值班的工人在堤上走着,李云朋加快几步,叫住了周进。周进和工人们迎上来和他打招呼,李云朋问了抢险人员组织情况,周进一一作了回答。李云朋又提了几点要求,在坝上巡视了一遍。已是后半夜了,周进让李云朋回去休息,万一有突发情况会及时向他报告。李云朋这才感到很疲倦,又嘱咐了几句,往回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忙折了回来,对周进说:“趁着渤海潮还没来,让葫芦岛上的工人马上撤回来!”

周进说:“我现在就去安排船出发!”

回到车里,他发现司欣颖蜷缩在车后座,卷着他的风衣已经睡着了,于是自己趴在方向盘上想打个吨儿,但他的睡意很快就被司欣颖均匀的呼吸声驱走了,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馨香,那是司欣颖呼出的气息。他觉得那气息很呛,让他心烦,为了想把这种气息冲淡,他掏出烟来,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眼睛木然地看着挡风玻璃,外面一片漆黑,他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车里再也闻不到那种折磨人的气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烟气。李云朋将玻璃摇下来,又怕冷风冲着司欣颖,急忙将玻璃摇上去,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司欣颖的咳嗽声。

司欣颖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说:“可呛死我了!你不睡觉总抽烟干什么?”

李云朋将烟掐灭,他想说睡不着,又怕司欣颖接着问他为什么睡不着,正迟疑着,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就说:“天亮了。”

司欣颖揉了揉眼睛说:“好啊,咱们去看日出吧?”

李云朋说:“就在车里看吧!”

司欣颖已经下了车,敲敲车窗说:“走吧!也许看完日出,渤海潮就要到了,我们得有个好的心情和精神状态迎接挑战吧?”

李云朋有些不情愿地下了车,他是担心被人看见猜忌什么。冰雪聪明的司欣颖似乎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怕啥?只是看看日出嘛!”

两人站在海滩上,静静地看着东方,看着一轮彤红的太阳从海上升起来。新鲜的太阳像是刚从海上打捞上来的,还挂着大海的朝露,美得让人无法形容。

只一会儿,李云朋觉得心情开朗,精力充沛,他说:“大海是人的一剂良药啊!”

他对司欣颖说:“谢谢你,现在请你开上我的车回工地办公室,马上吃饭,然后带着你们技术室的人,上堤!”

司欣颖问:“那你呢?”

“我先上去!”李云朋向大坝方向走,又回头对司欣颖说:“给我带两根油条!”

李云朋打开手机拨通了周进的电话,问工人们是否已经上船了。周进说工人们刚刚上船了,但情况不太妙,天阴得有点奇怪。李云朋看看天,心刷地凉了,刚刚升起的太阳已经被乌云遮住了,那气氛阴森可怕。他冲手机大吼一声:“加足马力,开船!”

大约过了一分钟,手机振铃又急促地响起,周进急火火地说:“李市长,渤海潮上来了,船已经开不动了,摇摇晃晃的非常危险!”

李云朋额头渗出了一排细汗,他说:“想方设法让船靠近葫芦岛,让人员撤回岛上!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拜托你,千方百计照顾人员的安全,我即刻想方法迎救你们!”

李云朋爬上大坝,一股强风打了他一个趔趄,他挺着,迎着大风朝着隧道口疾走。他看见总指挥部办公室申主任、司欣颖等人正在隧道的沙岗上忙碌着。海浪呼啸而来,坚硬的浪花石子般打在李云朋的腿上、身上,就在这时,天又落雨了,豆大的雨点顷刻就把李云朋的全身打了个精湿。他在风雨中打电话通知海洋局。

“火速派重型船到葫芦岛抢险!”刚刚说完,电话又传来了周进带着哭腔的话语:“这条防潮大坝冲坍了!”

李云朋说:“先不要管大坝!你现在的重要责任是确保不出现人员的伤亡!救生船很快就到!”

周进说:“我们手挽手躲在岛上,请市长放心!”

李云朋走到隧道的沙滩上,从申主任手中接过望远镜,他看见葫芦岛旁的那条拦潮大坝已经被海浪撕开了一道口子,大坝被肆虐的海潮吞噬着,像一溜儿多米诺骨牌在坍塌。

沙滩上人越聚越多,龙化县长罗守志、李长生也赶来了,纷纷向李云朋请战。

海洋局的重型船在风暴的冲撞下颠颠簸簸地驶来,停在了沙岗边。李云朋让罗守志留下来,负责保护好隧道的挖泥船等设备,自己带上隧道的几位指挥员上了重型船。李长生将开车带来的救生马甲一一递给他们。李云朋穿上救生马甲,冲李长生点了一下头。

当船向着葫芦岛疾驶时,李云朋忽然发现了船上的不速之客司欣颖。

“胡闹!”李云朋火了,“你怎么来了?”

司欣颖说:“加塞儿上来的!”

“你以为是去看戏呀?这是穿越惊涛骇浪去救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懂不懂?!”李云朋气得直跺脚。

司欣颖说:“李市长,也许我救不了人,但我必须亲眼看看渤海潮是怎么闹腾的,否则我们要征服它,只能是纸上谈兵!”

李云朋唉了一声,说:“好了,安全第一,我安排一个男同志协助你工作!”

语音刚落,一个硬硬的浪头跳上船头,撞得司欣颖打了一个趔趄。尽管在风浪中提取水样的工作交给了男同志,但站在船板上的司欣颖还要大声指挥和提醒,颠簸的船让她的双腿无法直立在船板上,一次一次跌倒。

李云朋两腿叉开,稳稳站在船头,一直捧着望远镜看着。小时候他曾跟随养父李老奎出海打鱼,他知道怎样才能在风浪中摇曳的船头站稳脚跟。忽然他大声说:“有一个大旋涡!”司欣颖听到后急忙跑过来,从李云朋手中接过望远镜,看了看说:“是暗涌!”这时,一个巨浪张牙舞爪地扑来,司欣颖跌倒了,当她被李云朋拉起来时,她已经开始了无法抑止的呕吐。为了以防万一,李云朋让人在司欣颖的腰间拴了绳索。李云朋已经和周进中断了联系,手机对讲机都没有信号。白浪满天,望远镜已经寻不到葫芦岛的影子。瞬间,李云朋的思绪也中断了,他呆呆地看着波涛汹涌的世界,任冰凉的海浪石块般砸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打了个寒战,冲船长大喊一声:“向前,冲滩!”然而,船的能量已经无法与威猛的巨浪相匹敌,尽管大船加足了马力,还是未能逾越峰巅,冲滩几次都被卷了回来。万幸的是对讲机又能接通了。李云朋得知周进和工人们安然无恙,就命令周进带领工人们上原来的那条船,与重型船对接,然后再登上重型船返航。就在机帆船与重型船对接的一刹那,大浪涌来,两船猛地撞了一下,正在船头看暗涌的司欣颖被甩下了船弦,一旁的李云朋惊叫一声:“欣颖!”一把拽住了绳索。但绳索却被船护栏下的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了,人们涌过来一起拉动绳索,绳索却纹丝不动。

司欣颖被悬在船头,浪头发疯地撕扯着她的头发和修长的身躯,如果大浪掀起,随时可能因被呛而窒息。李云朋在腰间绑了一条绳索,让大家拉紧,而自己顺着绳索爬了下去:“把手给我!”司欣颖无力地举起了手,李云朋紧紧抓住,向上大喊一声:“拉!”

李云朋牵着司欣颖的手爬上了船,司欣颖大口大口地喘气,李云朋对一名船员说:“帮司博士解掉绳索,马上扶她到船舱休息,这是命令!”

李云朋自己解下腰间绳索,就在他要到一侧指挥机帆船对接时,两船又在风暴的怒号下发出了金属的撞击声,李云朋的身子弹丸般弹了出去,落进了惊涛之中,同时落下去的,还有一位船员。

人们骇然地叫了一声,有人忙把救生圈丢下海去。

33

渤海潮如万马奔腾涌过来时,大鱼村村头造船工地上的几个船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或惊恐或无奈或漠然地看着大海。他们之中有李长奎、李小双,还有老村长朱庆忠。

李老奎边看着大海,边挥动太极斧狠狠地砍着龙骨,叹息一声,骂道:“海神爷啊,是谁招你惹你啦?咋没完没了地糟害人?”

老人将太极斧一丢,身子慢慢瘫软在地,嗓子里拉动风箱般地呼噜几声,那是在哽咽。

李小双急忙把父亲搀起来,深深地将父亲抱住。朱庆忠劝慰道:“老哥,别难过,咱龙化湾哪朝哪辈不是这么过来的?”

李老奎重新拣起了斧子,又伤感地砍起龙骨来。李小双一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乡亲们都来了,黑压压跪倒一片。凶猛的潮水涌来了,朱庆忠朝人们喊了一声:“大伙都起来,回村去!”

李老奎不动,依然挥动着太极斧,李小双夺过太极斧,背起父亲就往家去。

朱庆忠等人也相跟着去了李老奎家,他们和李老奎围坐在炕头上。李老奎说:“这下子,隧道损失又小不了,云朋是总指挥,还不定多急呢!”

朱庆忠把烟袋在炕沿上磕了磕,说:“难道就死蛤蟆缠腿,没辙了?”

李小双在屋地上来回溜达,发着牢骚:“你说,也指不定是哪个领导,偏偏在咱龙化湾画了个圈儿,建啥海底隧道,哪能跟总设计师在深圳画的圈儿相比呀?这里是灾祸不断,人家是富得流油!”

“闭上你的臭嘴!”李老奎狠狠瞪了李小双一眼。

李小双嘿嘿一笑,他忽然发现朱梅跑进了院子,于是走到外屋的门口,斜着身子挡住了朱梅。

朱梅慌慌张张的,问:“小双,我爸在吗?”

李小双说:“找咱爸呀?啥事?”身子依然斜横着。

朱梅急了:“小双,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应该有点心胸,让开!我找我爸!”

这时从里屋传出了李老奎的声音:“小双,别耍混,让小梅进来!”

李小双慌忙躲开身子,朱梅燕子般飞了进去,李小双懒懒地跟在后边。

朱梅一进屋就说:“我刚从工地回来。不好啦,隧道新建的防潮大坝又冲坍了,周进和工人们被困在葫芦岛啦!”

“哎呀!”李老奎一拍大腿,“弄不好会惹出祸来呀!十六年前那场渤海潮,咱村孙老二的渔船就被卷到了葫芦岛上,他们爷几个困在岛上两天两宿,连冻带饿,一个都没活着回来!得赶紧救人啊!”

朱梅说:“李市长和欣颖姐她们坐着海洋局的重型轮船救人去了!”朱梅把目光落在了父亲朱庆忠脸上,“爸,你是村长,可不能看着不管哪!”

朱庆忠说:“咱去沙岗那边,看能不能帮上忙。”

“走!”李老奎说着就起身下炕,李小双劝不住,一下将父亲背在了背上。当他们赶到隧道的沙岗上时,轮船正在颠簸着靠岸,周进、司欣颖和工人们默默地走下船。司欣颖忽然发现了朱梅,她扑过来,二人姐妹般紧紧抱在一起。司欣颖难过地哭起来,她告诉朱梅:“李市长落海失踪了!”一旁的李老奎、李小双、朱庆忠同时听到了这惊人的消息,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周进拉着李老奎的手,流着泪告诉了事情经过,李老奎当场晕倒了。

骆振江市长来了。他还调动来三艘轮船,他要亲自率船出征,寻找李云朋和另一个落海船员。与此同时,他还与海平驻军取得了联系,要他们派一架直升机在海面搜寻落海者。

渤海潮刚刚发生时,隧道建设指挥部办公室张主任向市委、市政府通报了紧急情况,身在海平宾馆会议室的骆振江正与省政协考察团一行会面,考察团团长、省政协杨副主席,原是副省长,是李云朋的岳父,见面后话说的自然多一些。

这期间市政办打通了秘书小黄的电话,让他把发生渤海潮的紧急情况告诉骆市长,小黄推门见领导谈得火热,有些不忍,就把话咽了。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小黄又接到了电话,是李云朋副市长落海失踪的消息,他傻了,急忙向市长禀报,并把发生渤海潮的紧急通知说了。

“我日你祖宗!”骆振江火了,“出了这么大事你都敢压,谁给你的权利?”骆振江召集了紧急会议,部署搜救行动,把人们分成三组,每组带一艘船,每艘船上安排十名青壮年,军地海空联合行动,充分利用天黑前的有效时间寻找李云朋和另外一名船员。

骆振江站在第一艘船上,他一手举着望远镜,一手拿着对讲机,调度指挥着三艘船上的带船领导向着魔鬼海域挺进,站在他身边的有周进和海洋局汪局长。

魔鬼海域到了,骆振江看到海面惊心动魄的景象,高高的浪头如群魔乱舞,凶神恶煞般地咆哮着,仔细看去,海浪又似乎在旋转,令骆振江头晕目眩。骆振江放下望远镜,骂道:“狗日的!什么怪兽啊?”周进告诉他:“那是巨大的暗涌!”

“闯!闯他狗日的!直奔葫芦岛!”骆振江吼道。

轮船加足马力驶去,却被迎面海浪组成的无数双巨手掀了起来,骆振江和周进等人一下跌倒在船板上。船长把骆振江扶了起来,说:“不行啊,冲不过去呀!”骆振江气呼呼地又骂了一声,叫船长将船后退,当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时,看见了被渤海潮冲毁的拦潮大坝残垣。他愣了愣,感到心底冒出一股凉气,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周进一看,赶忙把大衣披在骆市长的身上。

骆振江忽然想起什么,马上打电话给海平军分区刘司令员:“我的司令员同志,你的直升机怎么比我的船还慢啊?”

刘司令员说:“我们也一直和您联系,但没有联系上。是这样,军分区惟一的那架直升机出了故障,我们已经请示了军区,军区将特派两架直升机过来,估计天黑前飞抵海平,只能明天一早行动了!”

骆振江叹口气,他看看天,即将黑下来了。他问周进:“李市长有没有消息?”周进说:“电话一直在打,但李市长的手机没有信号。”

骆振江对着对讲机说:“各船注意,马上返航!”

在李云红的帮助下,杨岚在海平最繁华的地段租了两间房子,开了一家“时代律师事务所”,并招聘了五名律师。她本打算开业那天再告诉丈夫李云朋,并让他请几位领导为事务所开业剪彩,当她把一切准备就绪时,已经接不通李云朋的手机了。正在猜疑时,她却接到父亲的电话,原来父亲已经到了海平。她马上去了海平宾馆。杨岚见到了父亲,不知怎么的就流下泪来。从小到大,她很少从父亲身边离开过,来到海平,这里远没有省城的家感觉温馨。见到父亲,孤独和委屈涌上心头,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那样,扑到父亲怀里,哽咽着说:“爸,想你。”父亲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杨岚,你都是大人了,还当自己是三岁孩子呢!”

坐下来,杨岚开始提李云朋的近况,一直表情严峻的父亲打断她:“孩子,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杨岚一愣。

父亲把从骆市长嘴里得知隧道工程遭渤海袭击,李云朋落海失踪的消息告诉给了杨岚。杨岚木偶般地呆坐着,忽然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起来。父亲吓坏了,连忙劝慰女儿:“放心吧,骆市长已经带船去找了。云朋是渔民的儿子,会没事的。”

杨岚醒了神儿,霍地站起身就往外走,甩给父亲一句话:“我去海边!”

杨岚刚刚走出门,就接到李云红打来的电话。李云红让她在宾馆门口等,她开车马上就到。显然李云红已经知道哥哥出事了。

李云红开着“桑塔纳”,几分钟就驶到了杨岚面前。杨岚上了车,李云红平静地对她说:“嫂子,别往坏处想,我哥命大着呢!”说完,一踩油门,“桑塔纳”就朝隧道沙岗码头急驰而去。

杨岚的情绪缓和了些,说:“因为工作的事,我没少跟你哥吵架,现在想起来,我真后悔!”

李云红说:“天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如果哪对夫妻连架都没的吵了,那恐怕就真走到头了!”

沙岗码头到了,那里人头攒动,人们向着茫茫大海眺望着。李云红停下车,拉着杨岚的手走到人群中。李长生迎了上来。李云红向杨岚做了介绍,杨岚点点头。李长生说:“嫂子,您放心吧,骆市长已经带着三艘轮船出发了,李市长福大命大,一定会安全归来,我们海平人民都保佑着他呢!”

杨岚没有说话,她向前走了走,焦急和企盼的目光向着大海,心潮随着海浪在奔腾。

李长生把李云红拉到一边,悄声说:“云红,你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考察船的事可就没戏啦,那笔钱你可得还我哟!”

“你混蛋!”李云红恶狠狠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你没有人性啊!”

李长生嘿嘿一笑:“都怪我这张臭嘴,其实我心里比你还急,盼着李市长平安回来。对了,那考察船我已经从大连造船厂请专家进行维修了,主项已经完成,现在开起来就跑,你哥如果不要,我再从网上找买主。我可是又拆东墙垒西墙的扔进去一百多万啊!”

这时,一辆宝马车停在了人群边,李云红一看就知道谁来了,忙迎上去。李长生也跟了上去。车上下来了王银娜和王龙堂,王银娜抓住李云红的手,急切地问:“你哥有消息没有?”李云红摇摇头。王银娜的眼里噙了泪花,牵着李云红的手就往海的近前走。这边李长生一把搀住岳父。王龙堂拄着拐杖,要往前走,李长生说:“您老就站这儿吧,前面风大!”

李长生向岳父介绍了救援情况。王龙堂说:“用钱我拿支票,用人我把那帮小子们拉过来。我跟云朋有感情,说啥也要把他救回来!”

李长生说:“你老以为是打群架呢,您就放心吧,人家政府有办法。”

王龙堂执意向前走,他问云朋媳妇来了没有。杨岚听见说话,转过身一眼就见到了在风中颤巍巍站立的王龙堂。她挤出人群,一把扶住王龙堂,感动地叫一声:“大叔!”

王龙堂说:“杨岚,别急,云朋自小风里浪里闯大的,他造化大着呢!”

天渐渐黑了。海面上出现了三艘轮船,人们欢呼起来,船靠了岸,人们都涌上去,但他们没有见到李云朋。

骆振江握了握杨岚的手,告诉她:“我们在海面上没发现李市长,他很有可能在葫芦岛上,由于我们的船不能穿越魔鬼海域而无法上岛,明天一早,我们和军区的直升机一同行动,到时候我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李云朋!”

李云红想起什么,她走过去问李长生:“你好像说过你正在修考察船。”李长生一愣:“是啊!”李云红继续问:“你说过可以下水?”李长生说:“人家大连造船厂的专家说的。还有一些附件需要修理,不过不影响起航。怎么啦?”李云红把李长生拉到了骆振江面前。她说:“骆市长,我想问您,今天这三艘轮船没能闯过魔鬼海域,您怎么能够保证明天它们能闯过去?”骆振江不知怎样回答。李云红说:“我回答您,我们用科学考察船。我听司博士说过,停在龙化拆船厂的那艘考察船,曾在菲律宾海峡闯过十级渤海潮。”骆振江看看李长生说:“李长生,那船修啦?”李长生凑上来说:“骆市长,能用!”骆振江说:“你带路,去看看。”他回头对周进说:“你把司博士拉过来!”李云红舒了一口气,她走过去抱了一下杨岚,说:“嫂子,咱们回家!”

李老奎病倒了,从沙滩码头回到家就发起了高烧。李云红和杨岚走进家门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炕沿上高吊的输液瓶,晶亮的药液在无声地滴答。一家人坐在炕上,谁也不说话,都呆呆地看着药瓶里的药液,一滴滴落在输液管里,再缓缓流入老人的身体。屋子里很安静,老人睡得很安详。过了不知多会儿,李老奎兴奋地叫了一声:“云朋!”李云红、李小双和杨岚都吃了一惊,不由得凑过去。李老奎已经坐起来了,他说:“我梦见云朋了,他就在葫芦岛上呢,还有个伴呢,没事!”

“真的?”虽然知道是梦,杨岚她们还是感到一阵喜悦。李小双说:“咱爸的梦准着呢,前些日子我的摩托车丢了,咱爸梦见那车在四喜家里,我去了,果然在他家厢房里找到了。他妈的四喜太不够意思啦!”

经李小双这样一印证,杨岚和李云红更高兴了。李老奎一下就把药针拔了,说:“好了,我想吃饭。”大家一摸老人的额头,果然凉津津的。

34

李云朋果然在葫芦岛上。他落下海后顷刻就被大浪砸进了深渊。他拼命扑腾着游出海面,发现了和他一同落海的那名年轻的船员,他大喊了一声:“坚持住——”风浪太大了,年轻船员也许听见了,也许没听见,但他发现了李云朋,用劈波斩浪的刚劲姿态朝李云朋游过来,他说:“上岛!”便与李云朋并肩前游。迎面是一个大漩涡,巨大的吸力如飓风般撕扯着李云朋的身体,就在他绝望地感到要被漩涡所吞噬时,船员的一只手臂紧紧揽住了他的身体。船员带着他从漩涡的边缘艰难地前游,当他们闯过漩涡时,又一排大浪打来,他们已经被涌到了葫芦岛上。

此时的李云朋又冷又累,已经昏过去了。当他醒过来,觉得暖洋洋的,他见身边燃着一堆篝火,年轻船员坐在他身边。李云朋吃力地说:“我们还活着?”船员哽咽着说:“活着,活着!”

李云朋昏迷后,船员把他搭在肩上,让他吐出了肚子里的海水,又把他背到了岛上最高处的泥房子。这里没有渤海潮的痕迹,他把李云朋放在土炕上,掏出湿漉漉的打火机甩干,引燃潮湿的乱草,又将建筑工程丢下的木条、板子投进去,一个暖烘烘的环境就这样诞生了。船员让李云朋脱掉救生马甲和衣服,他要帮他烤一烤。李云朋不胜感动,他想,人即使身处危境,只要不言放弃,总能寻找到生命的完美,总能让快乐把你围绕。然而,这一震撼他心灵的启迪不是这个堂堂副市长的创造,而是源自这个年轻的船员,这个把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李云朋问。

船员一笑,笑得有些疲倦:“丁卫东。”

“你救了我的命,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李云朋问。

丁卫东说:“感谢啥?见死不救还叫人吗?”

李云朋越发觉得感动,这种感动促使他急于想表白什么:“是这样,反正我一定要报答你。比如,你愿意不愿意进市政府工作,跟着我干?”

丁卫东说:“不愿意,我喜欢航海。”

李云朋脸红了,他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而羞愧。他发现自己的骨子里出了一股肮脏,再崇高的情感都是有价的,他为这一发现而恐慌起来。丁卫东似乎并没有觉出李云朋的尴尬。他说他父亲当年是一名出色的水兵,1967年***畅游长江的时候,他父亲就曾以“浪里白条”的风采护驾左右,他父亲以此为人生的莫大光荣,决定将自己的名字丁有财改为丁卫东,但因部队有规定未能如愿,于是就暗下誓言,自己将来有了儿子就叫丁卫东。丁卫东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已经不需要他保卫了,但父亲依然固执地将这个名字给了他。“我喜欢这个名字。”丁卫东笑笑。李云朋说:“怪不得你的水性这样好啊!原来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丁卫东说:“看来我这个名字应该改为丁卫鹏啦?”说完,二人笑起来。岛上没有任何吃的,两个人守着火堆都很快乐。他们已经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李云朋的手机已经摔进海里了。他们知道明天会有人来救他们,但谁都没有说,他们只说开心的事。后来李云朋认真地说:“卫东,你是我的老师,人民是我的老师。”丁卫东说:“睡觉吧。”

这个早上,他们是被直升机巨大的引擎声吵醒的。

考察船如愿下水。渤海潮依然在张牙舞爪,但巨型的考察船完全应对自如,舒缓的颠簸和摇晃像是在接受海浪的按摩。

骆振江站在船舷上,对周进、司欣颖等人说:“真是好东西呀!我这个市长不会跳舞,我想跳舞是不是这个感觉呀?”

司欣颖说:“既然是好东西,那就给我们买下吧?”

“在这儿等着我呢?”骆振江笑了。

司欣颖情绪平和多了,她把对李云朋的牵挂埋在了心底。昨天她从海上归来后顾不上休息,就对采集的水样进行了分析研究。她将水样放入渤海潮作声波振荡信号,用电脑制作出了暗涌流线图,从而证明了魔鬼海域暗涌的存在,这跟她的父亲司梦池生前的提法是一致的。在暗涌流线图上,有一条黄线围成的圆圈,就是一个“涌池”,就像北极“暖池”一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厄尔尼诺现象”。但这个“涌池”与渤海潮又有什么联系呢?司欣颖一头雾水。有一点她还是能肯定的,它是所有海潮中的另类,就像人类基因组一样,需要花费很大的气力去破译它。

为了进一步研究暗涌,在闯渤海潮的时候,她把试验气枪放了下去,当气枪引爆时,她携带的仪器接受到了海底震荡的信号。部队的直升机从船头擦过,卷起一股小旋风。直升机搜索海面,没有发现落海者的痕迹后,又按照骆振江的指令,向着葫芦岛飞去。当考察船闯过魔鬼海域时,骆振江接到了直升机军分区副司令员的电话:“我们发现了李市长和另一名同志,他们还活着!”

考察船上的人们欢呼雀跃起来,骆振江命令:“快速前进!”

司欣颖第一个看见了站在海滩上的李云朋和那位船员,她解下鲜红的围巾,高高举起摇晃着,大喊:“我们来了——”不由得泪流满面。

面对饥饿、寒冷和被渤海潮吞没的危险,李云朋在年轻船员丁卫东的感召下,一直在坚持等待迎救的那一刻。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们却双双晕倒了。随船的急救小组对他们进行了及时的诊治,当他们醒过来时,李云朋拉住与他并排躺着的丁卫东的手,说:“我是败将晕倒,你是英雄的晕倒,你太累了。”在船上,李云朋打着吊针用虚弱的声音向骆振江、司欣颖等人讲了险浪求生的经过。在场的人都深受感动。骆振江握着丁卫东的手说:“年轻人,好样的!你救了李市长的命啊,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和海平人民感谢你,还要为你记功!”

丁卫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

两位落海者住进了海平医院,李云朋被安排进了领导住的宾馆化病房,丁卫东被安排进了普通病房。李云朋对院长大发雷霆:“我可以住普通病房,但丁卫东必须住高级病房,而且为他提供最好的疗养和服务。”院长诚惶诚恐地去办了。李云朋依然气得不行,竟骂出“狗眼看人低”的话来。守在他身边的杨岚劝道:“云朋,怎么骂起人来了?你是市长,要是让别人听见多不好啊?”杨岚剥了一个香蕉,递给李云朋,说:“我知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他只是一个简单的落海者,你也只是凭着幸运漂到了葫芦岛的,你还会这么生气么?”

李云朋一愣,说不出话来。

杨岚接着说:“即使一个简单的落海者,他也是因公落海的,他同样应该享受最好的医疗和服务。是不是呢?”李云朋顿了顿说:“我俗了!”杨岚说:“知恩图报是对的,你也没有错。只是你太心切,反而会给对方带来压力。”李云朋咬了一口香蕉说:“不愧是大律师呀,以公平、公正为怀,给我上了一课。”杨岚说:“这次海难,你救了别人,又被人救,也是好人有好报。”李云朋迟顿了一下,他本来不打算向杨岚说救司欣颖的事,怕杨岚多疑,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只得说了。杨岚说:“当英雄救美人的时候,你也想到回报了?”李云朋脸一红,使劲瞪了杨岚一眼:“你想哪儿去了!”杨岚继续不紧不慢地问:“当时,是不是别人落下去,你也会挺身而出?”“当然啦!”李云朋语气豪壮地说。杨岚一直平静的脸绽开了笑容:“这就对了!人家丁卫东不是这么想的吗?”李云朋吸了一口气,觉得有点冷。这个聪明绝伦、巧舌如簧的律师妻子是在开导她,还是在审问他呢?杨岚温存地攥住李云朋的手:“你睡会儿吧?”李云朋说:“我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我觉得我已经恢复了,该上班了!”杨岚叹了一口气说:“爸来海平了,他已经知道了你的事。骆市长正陪着他考察,得知你平安的消息,老爸很高兴,他在电话中说,抽空来看你。”

李云朋翻身要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看他老人家。”

杨岚按住他:“你就好好休息吧!云朋,我看这海底隧道险象环生,你真的被陷在里面了,咱夫妻十几年了,我能不懂你的心思吗?你是个不怕丢命,就怕丢官的人,你来海平目标当然不为了海底隧道,而海底隧道建成,的确是项响当当的政绩,为你接替骆振江市长的位子提供了很强的竞争力。但政治资本并不是好捞的,因为你不是国家重点工程的总指挥,有决策权和充足的人力物力,人际关系不像地方这样千丝万缕,你是地方工程的总指挥吗?缺钱少物,大的事情不能自己做主,要看别人脸色,出了人为的重大责任,你还要背官司,因为你是工程法人;而且,它不是一般的工程,渤海潮说来就来,工程说毁就毁,对此,你又有多大的胜算呢?面对凶猛的海浪,你不害怕吗?如果你再跌进海里,还会像这次这样幸运吗?即使你不会再落海,那么这一塌糊涂的工程,你又怎么拔出脚来呢?”

杨岚一席话语,句句如重锤敲击着李云朋的心扉,他不得不承认,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觉得孤独与迷惘笼罩着他的身心,他紧紧握住杨岚的手,渴望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岚一字一顿说:“去省驻港办事处,还来得及。”

李云朋动情地说:“我不能临阵脱逃啊!这次落海能够生还,一个普通的市民使我明白了许多,在岛上我就暗暗发誓:我有天大的困难也要干下去,而且要干好!”

杨岚耸耸肩:“我知道说也白说,我呀,夫唱妇随,听天由命。对了,我的时代律师事务所马上就要开业了,到时候请你给我捧场。”

“是吗?”李云朋笑了,“我一定服从命令听指挥!这也说明你心里已经打算在海平扎根了。”

李云朋让杨岚坐在床角,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王银娜拎着一个电子保温饭盒来到了医院,走近高干病区的时候,看见司欣颖抱着一大束鲜花在李云朋的病房徘徊,她走到近前,冲司欣颖“哎”了一声,吓了司欣颖一跳,她看见两片绯红涂在了年轻美丽的女博士的脸颊上。

“李市长刚住院那天你不是来过一次了么?这次怎么不进去呀?”王银娜问。

“听护士说李市长的夫人在里面,我怕打扰人家。”司欣颖说。

王银娜说:“你倒挺体谅人的。”她伸过头去闻了闻花朵,“真香,再不送就不新鲜了!”

司欣颖像做错了什么事,有些尴尬。王银娜转身进门去,又将门关上了。

王银娜给李云朋带来了热腾腾的鲥鱼汤,她说是她的父亲采购的燕窝并亲自熬制的,干完这一切,王龙堂的腰疼得都站不起来,只能让她送来。一番话,说得李云朋和杨岚都很感动。

李云朋闻了闻燕窝汤,说:“真香啊!这种名贵的东西可是不多见,难得大叔一片苦心啊!”

王银娜说燕窝是从南方空运过来的。她让杨岚喂李云朋鱼汤。李云朋说:“这样吧,倒出一半来给丁卫东送过去,让他趁热喝了,他比我更需要营养。”

李云朋下床要送鱼汤,杨岚迟疑了一下,说:“还是我去送吧!”

杨岚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李云朋和王银娜,王银娜用汤匙舀了鱼汤送到李云朋的嘴边:“快喝了!”李云朋吓坏了,连忙摆手,王银娜却固执地依然端着汤匙,李云朋只得急忙张开嘴将鱼汤猛吞下去,连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王银娜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说:“是我熬的。”

杨岚送完汤回来时,见二人正说渤海潮的事。杨岚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她把一束鲜花送到李云朋的面前,李云朋一愣:“哪儿来的?”

杨岚说:“刚才送汤就发现它放在门口了,不知谁送的,该不是女朋友吧?”

王银娜接过话说:“嫂子,市长可是正派人。我看可能是市政府的哪个干部送的,知道你们夫妻在屋,不好意思进来。”

李云朋愣了一下神,拿过来闻了闻,把它放在床头柜上。

杨岚重新拿起汤匙,对王银娜说:“你们李市长,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不照顾不行。”杨岚把鱼汤送到李云朋的嘴边,忽然发现李云朋嘴角挂着一滴汤汁,她停住汤匙,问:“你喝啦?”李云朋慌忙用手擦了一下嘴角,说:“刚才我尝了一口,真是美味!”

李云朋在医院修养了三天,这三天他难得清静,看他的人络绎不绝,从市委、市政府领导,到隧道建设工地的普通工人。各种各样的补品摆了半屋子,有的还将装现金的信封补品放在李云朋的床头,李云朋为此感到很恼火。李云朋打算把这些滋补品送给丁卫东,杨岚说:“不能全送,人家会反感的,你这市长是向人家显摆呢,还是施舍?”

“有道理,”李云朋说,“你是我最好的顾问啊,就依你,选两件最好的送给丁卫东的父亲,他可是当年保卫***的功臣啊!我亲自送过去,剩下的送给你爸和我爸。”

“什么你爸我爸呀?”杨岚白了他一眼。

李云朋笑了:“应该是我两个的爸爸。”

李云朋拎着两盒鹿茸去看了丁卫东。病房里却已经没有人了,护士告诉他:“丁卫东已经走了,他说有出海任务,本想跟您告个别,见您的病室满屋子人,就没有进去。他让我转告您,说他挺好的,别惦记着他。”

李云朋心里很不是滋味,怅然若失地在窗前站了好久。

35

休养了一个礼拜,李云朋身体渐渐恢复了。他回到龙化宾馆办公室,桌子上已经撂了老高的文件和材料,觉得心情坏得不行。住在医院,你来我往的探望令他疲于应付,回到办公室,李云朋又必须面对被渤海潮冲毁的隧道工程残局,他感到无助。他在激浪中九死一生逃到葫芦岛上时,曾经在心中多次发誓一定要迎难而上,把隧道建设搞上去,一定要用造福百姓的业绩报答救他性命的恩人和家乡海平人民。而今,鲜活的生命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开始彷徨起来,当初面对死亡的诺言开始变得软弱无力。对于人来说,活着是一条最基础的底线,为了这条底线,人们常常会热血沸腾地许愿,指天跺地地发誓,而且,这些承诺常常是真情的流露。

张秘书走进来,告诉李云朋又有几个人等在门外要看他。李云朋说:“告诉他们我不在。”张秘书转身要走,李云朋又叫住他,“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呆一会儿。”张秘书应着,走了。

李云朋打开椅背上的电子按摩垫,里面的部件为他开始了背部、肩部的按摩。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罗守志带他洗夫妻浴的那个夜晚,觉得是那样刺激,又是那样无聊和恐惧。那天晚上,罗守志一定在夫妻浴里跟小姐云雨了一番。他已经看出罗守志与骆市长不平常的关系,骆市长主张将罗守志提拔为副市长,李云朋想挡也是挡不住的。骆市长已经托人跟省委说好了,罗守志自己也打通了省委组织部的关系,这小子不是凡人。李云朋听说罗守志是个贪恋女色的人物,像过去的张市长一样,在女人身上舍得花钱。龙化的人都知道,罗守志养着两个情妇,一个情妇在龙化,另一个情妇他给安排在海平市龙宫花园,他就这样频繁来往于海平和龙化之间。还有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也有传闻,说罗守志的海平情妇怀了他的孩子,非要嫁给他,罗守志很是为难。老婆那里也不是好惹的,情妇威胁他要跳楼,罗守志看小姐急了眼,就回去与妻子离婚,可是妻子是个很贤惠善良的女子,他挑不出妻子半点毛病来,就想了一个主意,他把这个事情交给了亲信来办,亲信竟然派了一个男子把罗守志的老婆给强奸了,这样罗守志就有了把柄,胁迫妻子离了婚。妻子后来听到了一点风声,就控告罗守志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在罗守志万般危急的时刻,找到了老谋深算的王龙堂,最后还是王龙堂出面给他平息了这个乱子。李云朋刚刚听说罗守志竟然是这样的人,他想疏远罗守志,那天他多亏没有就范,否则就在罗守志手里有了把柄。这要感激司欣颖的出现。还是这样按摩的好,李云朋头靠椅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定时一小时的按摩停止了工作,李云朋睁开眼,他吃了一惊:王银娜在他的对面坐着。

“你怎么来了?”李云朋站起来,忽然觉得有些失态,又坐下了。

王银娜低声而有力地说:“怕我吃了你呀?”

李云朋恢复了平静:“我怕你影响自己的工作。”

“我是闲人一个,你办公室门口又没写闲人免进。”王银娜有些不高兴了。

李云朋这才发现了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电饭煲大的食盒,就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你就别给我送吃的了。”

王银娜说:“天都黑了,我不给你送饭吃,谁管你呀,这又不是海平分的家属院,有人给你做饭。”

李云朋不说话了,眼看着王银娜打开食盒拿出两样热腾腾的菜,还有一碟天津狗不理包子。

李云朋真的饿了,他抓起包子就要吃,却被王银娜用筷子打一下:“洗手去!”

李云朋乖乖地洗完手回来,又发现王银娜从包里拿出一瓶“人头马”,李云朋高兴地一把夺过来:“好多天没喝酒啦!”

两个人对饮起来。王银娜以话下酒,回忆起自己的初恋,李云朋觉得在自己的办公室,听自己的旧恋人回忆恋爱的事,很难为情,总想把话岔开。但王银娜饱含深情地娓娓道来,又令他有些不忍,开始是很被动,到后来就被王银娜感染了,年轻时的恋情重现在眼前。他为此很烦恼,喝了杯酒说:“别说啦!”王银娜停止了回忆,她目光如炽,看着李云朋:“你在省城搞上了高干的闺女,心里有愧啦?”

李云朋不说话。

“你还记得当年我在你脖子上亲的口红印不?”王银娜说。

李云朋不说话。

“你还记得我左边乳房有颗红痣不?”王银娜说。

李云朋还是不说话。

“你还记得那一次我要给你,你吓得不敢要不?”王银娜说。

桌上的电话铃急促响起来。李云朋吓了一跳,他擦擦额头的细汗,用颤抖的手拿起了话筒:“谁……谁呀?”

是杨岚的声音:“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啊?”

李云朋稳稳心说:“我正看治理渤海潮的方案呢,全神贯注的,电话铃突然一响,把我吓坏了。”

“是这样啊。”杨岚告诉他,父亲带的考察团明天回省城,到时候让李云朋与岳父告个别,还有就是她的律师事务所后天正式开业,让他参加开业仪式。李云朋一一答应,放下电话时,长嘘一口气。再看王银娜,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李云朋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他想王银娜一定是喝多了,他没有办法把她送回家,又不能通知她的丈夫李长生,只能让她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己再到楼下找服务员开个房间。于是,他抱起软绵绵的王银娜走进里间的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又帮她脱掉高跟鞋。看着王银娜优美曲线的身体,李云朋心像被什么痒痒地划了一下,就在他要转身离开时,王银娜的双臂蛇一样盘住了他的脖子。

王银娜的嘴贴住他的耳边说:“我没醉,我是逼你的,我爱你。”

李云朋觉得自己的耳垂如雨后的叶子在疯长,全身像春天的鲜花爆裂地开放。他的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令他无法呼吸,任王银娜慢条斯理地吻着他的脸,他的唇,他的脖子。他挣脱枷锁般一下吻住了王银娜的红唇,发疯地吸吮。李云朋忽然觉得这样不可以,这样不可以啊!他一把推开了王银娜,说我们都冷静冷静!

王银娜缠着他的脖子:“我不,我不嘛!”

李云朋感觉,她的死缠像条无形的锁链,拖着他的身心往下沉,往下沉,使他无法挣脱……

事过以后,李云朋鼻子竟然有些发酸,心里也有些空虚。他甚至想哭,可是他早已经过了哭泣的年龄了。

王银娜的头贴在李云朋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均匀下来,说:“看你累的,恨不得把我吃啦?”

“好了这一次,我们等了二十年。”王银娜又陶醉地说。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年轻的二十岁。”王银娜说,“给你说个笑话,你们男人二十岁是奔腾,三十岁是日立,四十岁是正大,五十岁是松下,六十岁时是微软,七十岁是联想。这都是李长生说的。”一提到李长生,李云朋忐忑不安起来。他说:“银娜,对不起,都怨我没有把握住自己,我也对不起长生。”

“我愿意!”王银娜说,“我什么也不图你的,你也不必有负担。李长生他在外面包二奶,搞妓女,是他对不起我在先,我这叫还以颜色!”

李云朋既觉得自己很龌龊,又对未来感到恐慌。对于旧日恋情的怀想和现实道德的矛盾判断,使他突然有了一种坍塌的沮丧。他说:“银娜,这是我来海平的第一次,也希望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还是以朋友相处吧。”

36

第二天李云朋返回海平与岳父道别。岳父是个好老头儿,他从不以长者的意志强加与你什么,他称赞李云朋工作有魄力,但他也婉转地问他愿不愿意去香港办事处工作,杨岚不时在旁边掐他,那意思让他答应下来。李云朋心里很乱,他边扶着岳父边说:“让我再考虑考虑吧!”骆振江赶了过来,一见李云朋扶着岳父在走,就对杨副主席说:“您老好福气啊,真是一个姑爷半个儿啊!”杨副主席笑笑说:“咱俩岁数差不多,但论身体我可就没法跟你比喽!”送走岳父,李云朋想起昨晚的事很愧疚,有些不敢和杨岚在一起。他借口工地忙,径直回到了龙化湾。

渤海潮早退了,海面平和柔美了许多,李云朋乘坐汽艇去了葫芦岛。周进、司欣颖和工人们正在收拾拦潮大坝的残局,见李云朋上岛,周进和司欣颖过来打招呼。周进问:“李市长,什么时候工程再启动?”李云朋忧虑地说:“等市长办公会的决定吧!”周进说:“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喊杀我们就冲锋,你说撤我们就后退。”李云朋淡淡一笑:“先打扫战场吧,总会有事做的。”他又和工人们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向岛顶走。那里有间空屋子,他和一个年轻的船员在这里度过了艰苦而又温馨的夜晚。

篝火的灰烬依在,他还在地上发现了一枚扣子,那是他从衣服上落下的。他拣起来,攥在了手上。

“大哥,你身体还好吧?”李云朋听见背后是司欣颖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像孩子般羞怯,不敢也不想转过身去。他说:“我看见你送的鲜花了,谢谢你!”

司欣颖走到他的面前说:“你好像有心事啊!”

李云朋没有说话。他说自己为发生了一夜情而困扰,还是说自己对隧道工程建设失去了信心?这就是他的心事,但他不能说。

司欣颖说:“拦潮大坝的再次坍塌,充分证明了你的父母,可能也包括我的父亲这项科研成果的欠缺,而市政府一意孤行决定用旧方案施工是错上加错!眼看国家和人民的财产付之东流你们不心疼吗?希望你在市长办公会提出来,并报请省委追究有关决策人的责任,以正视听!”

李云朋激灵一下,没想到司欣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看着这个脸颊消瘦的女子,她以一种女人特有的坚韧和力量直逼他的灵魂。他说:“谢谢你的提醒。现在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龙化湾的渤海潮是不是无法被破解?”

“如果是怎么样,如果不是又怎么样?”司欣颖问。

李云朋顿了顿说:“如果没有希望,甚至没有一丝希望,这样的事业还值得去拼搏,去付出吗?”

“哈哈!”司欣颖夸张地笑了两声,点着李云朋的鼻子说,“你想把我留下受苦,自己一走了之,好狠心啊你!”

“我不想让这里成为我仕途上的滑铁卢,不想出师未捷人先死!”

司欣颖说:“你的弱点已经表露无疑了。这些年来你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政治上的渤海潮,偶尔的小风小浪比如背个处分什么的,并没有伤及你的筋骨。作为省会政坛升起的一颗新星,你身上还带着骄气,这种骄气使你不敢面对挫折,你急功近利你渴望一夜成功,在鲜花和掌声中迈上一个新的政坛台阶。还有,你的私心或多或少的表现出来,在用旧方案筑造拦潮大坝的问题上,你虽然也据理力争,但并不彻底,你也存侥幸心理,期望着它经受住渤海潮的袭击,以此纪念父母的亡灵。”

“你……”李云朋的脸通红,“信口开河,反了你了!”

司欣颖一愣,不好意思地说:“党的政策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你可不能打击报复我。”

李云朋哼了一声:“君子坦荡荡,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对了,新方案到底能不能拿出来?”

“已经有了雏形。”司欣颖说。

“说正经的呢!”李云朋不耐烦地说。

司欣颖说:“骗你是小狗。”

李云朋随口说:“哪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小狗啊?”

司欣颖从脚下的灰堆里抓了一撮灰,扑过来往李云朋脸上抹了一下,然后咯咯笑着跑了。

杨岚的时代律师事务所开业了。门外彩旗飘飘,锣鼓阵阵,实验小学的军号队也赶来帮阵,热闹非凡。市长骆振江及主管政法的副市长、司法局长都赶来祝贺。李云朋却来得晚些,看了这样的场面令他吃惊,不就是个律师事务所吗?有必要这样排场吗?这让李云朋觉得自己女人的能力实在不可小觑。

王龙堂和王银娜送来两尊巨型瓷瓶,景德镇烧制的,有一人来高,价格一定不菲。杨岚喜欢得不行,将它摆放在前厅内。

王龙堂说:“往后打官司就找我侄媳啦!”

因为一份大礼,王龙堂得到一把剪刀,和骆振江、李云朋等领导站在一线,将大红的绸布剪断了。

热热闹闹一阵子,人们渐渐散去。李云朋接到了司欣颖的电话,说有急事找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杨岚道别,杨岚问他:“晚上回家么?”李云朋心里紧了一下,说:“我争取回来。”

李云朋真切地体会到了自己因为“红杏出墙”而在妻子面前的气短,他甚至不敢想象晚上回家还怎样和妻子做爱。他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在刚才的开业仪式上,王银娜的两眼频频向她放电,令他怦然心动,他不敢正视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

李云朋上了车,让司机快点开,仿佛要把烦恼都抛在身后似的。他回到龙化宾馆,见司欣颖正等在办公室门口。开门进去,李云朋问:“什么急事啊?敢调动市长。”

司欣颖坐在沙发上说:“是市长调动,你还想瞒多久啊?”

“谁说的?”李云朋饶有兴趣地问。

“就别问谁说的了,有没有这事儿啊?”

李云朋说:“这就是你说的急事啊!我这市长是给你一个人当的?”

“但我代表人民,和你谈一谈。”司欣颖想喝水,却找不到杯子,边说边往里间的卧房走。李云朋没有留意,当他听到卧房传来司欣颖的声音,他的脸如火在烧。那里面可能还有王银娜的气息。

司欣颖说:“呵,你怎么连被子都没叠呀!”

“你给我出来!”李云朋怒斥道。

司欣颖从卧房走了出来,既吃惊又委屈地看着李云朋。忽然她转身就向门外走,李云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对不起,请原谅。”

司欣颖站住了,气吁吁地看着他。

“你不是代表人民来找我的吗?你这样走了,怎么向人民交待呀?”李云朋尽量缓和着气氛,“这样吧,我们去海平的黑蓝书吧,是张秘书的同学开的,文化氛围很浓,我们边喝咖啡边谈。”李云朋忽然觉得这里的污浊之气对纯洁的司欣颖是一种亵渎。

司欣颖漠然地看着他,只是跟着他出了门,又上了车。

37

黑蓝书吧正播放着萨克斯曲《回家》,踏着优美舒展的乐曲,李云朋带着司欣颖走进了一个雅间。雅间没有窗子,小桌上燃着两支红色蜡烛,旁边架子上崭新的书刊,散发着芳香。这里的一切让司欣颖的心情好了起来,她心里说:“这个李云朋,还挺懂女人心的。”李云朋深情地看着司欣颖,觉得跟她在一起生活很美好。但有一点,自从他跟王银娜做爱之后,自己见了司欣颖觉得心虚。他看见杨岚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司欣颖是他的什么人呢?他始终说不上来。

喝着咖啡,司欣颖讲述了事情的起因。她是从朱梅那里得知李云朋即将调走的消息的,而朱梅则是听李小双说的,因为李小双是李云朋的弟弟,司欣颖认为消息应该是可靠的,正因为消息可靠才令司欣颖心急如焚。她必须问个明白,她不能让李云朋丢下她拔腿就走。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活中不能离开这个男人的身影了。

李云朋解释说:“我并没有跟小双提起过这个,可能是你嫂子跟云红提起过。我还没有决定。”

“那我请你留下来。”司欣颖把一只手放在了李云朋的手背上。

李云朋吓得急忙把手缩了回来。这是因为他想起这只手抚摸过王银娜。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看吧,你和骆宁本来好好的,怎么就扯不到一块儿啦?骆宁还以为我怎么怎么了,其实我怎么也没怎么。”

司欣颖扑哧一笑:“你说些什么呀?”

李云朋一笑,笑得有点傻。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司欣颖问。

李云朋一愣。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李云朋一本正经地说:“喜欢是哥哥喜欢妹妹的亲情,爱是阶级兄弟的友爱。”

司欣颖说:“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你不觉得你在抑制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吗?”

“我在压抑吗?前天晚上我还和另一个女人上床了!”李云朋听到心里的另一个自我在说话。

“感情能激发人的创造力,你为什么要扼杀它?”司欣颖说。

“我没有扼杀它,我的心一直在爱着你!我现在就想吻你!”李云朋听到心里仍然在说,吓了一跳。

“我为什么这样挽留你,因为我爱你。”司欣颖一字一顿地说。

“我没瞎说,我只说真心话!”

李云朋不知是喜还是悲。慢慢坐下,为了缓解气氛,他笑着说:“你是代表人民爱我吧?这是最高的奖赏啊!我决定,不走了。”

司欣颖高兴地伸出手来,李云朋也伸出一只手,两只手响亮地一击,两个人发出会心的笑声。

李云朋接到了市政府的会议通知,上午班子***,下午市长办公室讨论隧道工程议题。

骆振江一大早就把李云朋叫了去。骆市长显得格外热情,又倒茶,又递烟,令李云朋有些不知所措。后来,骆振江叹了一口气,说:“司梦池是个好老头啊,对我们海底隧道工程建设做了很大贡献,到今天市政府还接到了国内各地的唁电呢!他不该死啊!”

李云朋不明白骆振江为什么跟他说这些。他问:“市长,您有事吧?”

“没啥事。”骆振江摆摆手,“这不***要开了嘛,省里的杨副书记也来了,亲自听取这次***。上次隧道建设还是你有远见啊,我真后悔没听你的意见,结果提出方案上马,损失惨重,我心疼啊!”

李云朋听明白了。骆振江是想在***上不提司梦池的死因,让李云朋也不提拦潮大坝冲毁之事。李云朋心想:能这样做吗?难道几百万的资产打了水漂就可以不要说法吗?

骆振江意味深长地说:“反正施工方案也是大多数同志同意了的,我倒没什么。”

弦外之音是你李云朋有什么了。你堂堂的副市长竟然把一名科学家气得突发心脏病而死,你怎么解释?谁又相信你的解释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呢?这样的印象留给省委主管人事的副书记,你今后的仕途之路还怎么走?

李云朋不得不承认骆市长的厉害,他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该开会了吧?”

***是在祥和的气氛中进行的,自我批评像是自己给自己挠痒痒,批评则像是别人给自己挠痒痒,浑身舒服。李云朋没有勇气说司梦池之死,更没有勇气说拦潮大坝被冲毁一事,也为自己和别人挠了一阵痒,***就晕晕乎乎地结束了。

下午的市长办公会气氛要热烈一些。首先是骆振江市长慷慨激昂地一通宣言:“我们要鼓足信心!俗话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渤海潮吓不住我们。它冲毁了我们的大堤坝,我们再筑;它冲毁了我们的桥梁,我们再建!我想抽调北部山区的民工,集中力量建设海平海底隧道,搞一个大会战,一定能治住渤海潮!”

会场上大多数同志赞许地点着头。有人说:“这样好,既可以建成隧道,又开辟了农民增收渠道,一举两得呀!”

李云朋说:“我谈谈我的想法。治理渤海潮是建设隧道的首要前提,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但我不同意搞人海战术,治理渤海潮是一项严肃的科学,并不是人多就可以完成的。我是亲历了渤海潮的,在它面前,我深知人的渺小和无力,我知道我们根本不可以战胜它,惟一的办法就是人和大海和睦相处。我们只有摸清它的脾气,顺着它的脉搏走,我们建我们的隧道,它掀它的渤海潮,才能相安无事。”

骆振江说:“李市长,你刚刚从渤海潮死里逃生,心情可以理解,人都有个后怕,可是不能动摇军心啊,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讲以人为本,人定胜天!”

李云朋严肃起来:“共产党人更应该具备科学精神。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我们违背自然规律办事得到的教训还不深刻吗?如果我们不和渤海潮和睦相处,我们必遭渤海潮的报复!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出一个新的治理方案,而要先成全这一方案,必须首先购进海洋考察船。作为工程总指挥,我恳请各位同志将关于购置考察船的请示报告传阅一下,拿出你们的意见。”

骆振江说:“报告我已经看了,我的态度很明朗,资金大,用期短,得不偿失!市资产评估局的评估报告也下来了,结果是四千八百五十三万六千七百块!小五千万啊,同志们!我们的财政现在只能拿出两千万,那三千万的亏空从天上掉下来吗?”

李云朋说:“应该这样理解,考察船完成任务后我们可以将它出售,我们一定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尽量降低工程成本。现在龙化万达集团资金周转十分困难,此举还可以帮企业摆脱困境。大家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调几万人建设,我们得需要投入多少资金建宿舍、食堂?又需要多少奖金给这些人开支?”

会场上静静的,人们都把目光交给了骆市长,骆市长说:“这个议题就先到这儿,进行下一个议题吧。”

38

这天晚上李云朋回家了。开完会已是傍晚,李云朋没有叫司机,自己向军分区大院走去。路过一家花无缺花店,走了进去,买了几支玫瑰,让服务员包好,然后惴惴不安地回了家。杨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丈夫进屋马上站起身说:“想吃什么?我去做。”忽然发现丈夫手里拿着玻璃纸,不知里面包的什么,她问:“花吧?送我的?”李云朋笑着说:“送你的,送你的。”边说边打开了包装,把沁着芳香的玫瑰递给了杨岚。

“怎么啦?”杨岚拿过花笑笑问,“今儿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给我送花啦?是不是做了亏心事啦?”李云朋的脸觉得有些烧,急忙表白说:“净瞎说,我刚才路过花店,想起你的律师事务所开业,特意买几支表示一下。我祝你成功。”

“我逗你呢!”杨岚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你吓的!”

吃完饭,杨岚洗完澡就躺下了,李云朋心里惴惴的,有意拖延睡觉的时间,假装饶有兴致地看着一部枯燥无味的电视剧。杨岚不时催促他早点睡,他深明杨岚话里的含义,有任务在等待着他,他为之担心的是不能完成任务。但拖下去总不是办法,于是强打精神,躺在了床上。杨岚的脚开始勾他的脚,李云朋知道这是接头暗号,接下去他必须挺身而出,尽丈夫之责。然而,令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急得满头大汗,依然无法使一株枯萎的秧苗蓬勃起来。

“我压力太大了,对不起。”

杨岚抚摸着他的头发,劝慰他:“没事的。如果压力大,咱们就回省城。”

李云朋说:“你也办了律师事务所,我呢,也要把隧道建起来,我们也算在海平落了脚,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杨岚有些恼了:“你看看咱们那些同学、同事,哪个不是经商的经商,出国的出国;而你呢,做个小官僚,围着老家这一亩三分地转悠,干事业多难啊,还险些丢了命!”李云朋说:“要比呀,我还是想和我大鱼村的小学同学比。他们没有楼房住,没有车子坐,为了日子,每天都在风里浪里闯啊,想想这些,我知足啊。”杨岚哼了一声:“没出息!哪有这个比法?”李云朋激动起来:“就是和大学同学比我也不能说卑微,我一个堂堂的海平市副市长,政治地位不低吧?”杨岚扑哧一笑:“容易激动,政治上不成熟啊!我不跟你争了,我可是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呵护着这个家。我之所以放弃出国,不是没有指标,我是想留在你身边。”李云朋一愣:“是这样啊,你没后悔吧。”

“你说呢?”杨岚的头枕着李云朋的胳膊睡着了。

第二天是双休日,李云朋起得很晚,以往的双休日他是要在办公室度过的,今天他不想去了。考察船的事没了下文,令他愤懑不已。最令他难过的是他科学推断、充满真情的表达无人喝彩,所有的与会者脸上都挂着淡漠,仿佛在听一桩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而当骆振江说话时则变成了点头微笑,满嘴称是了。在权力的闪光之剑面前,真理的宝石也会暗淡失色。李云朋已经疲惫不堪。此时,李云朋觉得只能呆在家里,没有考察船,制不出新方案,一切等于零。杨岚也没有去上班,她积攒了多日的脏衣服需要洗。她让李云朋把衬衣和秋裤脱下来,一块儿洗一洗。杨岚找出新衬衣和新秋裤,让李云朋换上,李云朋随手把脱下的衣服给了杨岚。接下来,李云朋听到杨岚像被老鼠咬了似的叫了一声。李云朋看去,一下呆住了,杨岚发现了他衬衣上的口红。

“谁的?”杨岚已经平静下来。

李云朋知道这时候必须表现得比妻子更加平静才行。他说:“前天我接待外商,去了一趟舞厅,可能是老板的秘书蹭上的,不要疑神疑鬼的。”

“女秘书很矮吗?”杨岚问,“是不是侏儒?”

李云朋笑了,笑声有些虚:“人家外国女人人高马大的。”

“那么,她又是怎么吻到你衬衣的这个部位的呢?”杨岚指着衬衣前胸部位的那块鲜红。“还有,你跳舞不能只穿衬衣吧,眼下还是春天啊!”

“这个王银娜,可把我玩了。”李云朋心里叫苦,但表面上还是硬撑着,只有咬紧牙关了。

“是那个司欣颖吧?”

李云朋不说话。

“是王银娜?”

李云朋依旧不说话。

“李云朋啊李云朋,我真佩服你呀!刚来海平几天呀,就搞起婚外恋来啦?”杨岚冷笑一声,“你说,这衬衣我是给你洗呢,还是给你留作纪念?”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实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尽管已经没了一丝的余地。在杨岚这个著名的律师面前,他像受审者一样体无完肤。

杨岚去洗衣服了,她甚至哼起了流行歌曲。李云朋知道杨岚只有忧伤的时候才逮着什么唱什么。李云朋觉得很难过,他穿好衣服,躲出门去了。

走到街上,手机响起,是司欣颖打来的。她说她正在利用电脑设计衣服,她想给李云朋做一件风衣,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

李云朋把一腔的火气都撒在了手机上:“什么风衣啊,我不要!告诉你,以后不是工作上的事,不要打电话烦我。”

李云朋关掉手机,站下来呼呼喘气,像做完了一件很累人的活似的。

李长生家住在龙化县城边上,一座很惹眼的别墅。别墅是欧式建筑,院内绿草茵茵,曲径通幽,游泳池碧波荡漾,另有几只阿猫阿狗嬉来耍去,不亦乐乎。

夜晚这里就安静多了,金碧辉煌被掩饰在了夜色中,耍了一天的阿猫阿狗也老早躺在窝里睡了,有什么动静也不咬不闹,富人家养宠物,能让动物的本能退化掉,这一点连科学家都望尘莫及:猫可以不逮老鼠,狗可以闭口不吠。

李云红来到王银娜家。王银娜光鲜可人地端来一大盘水果,又找出巧克力、瓜子、腰果等吃食,摆了满满一茶几。李云红看着王银娜忙碌,说:“大姐,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王银娜说:“你大姐谈恋爱了!”说完就银铃般地咯咯笑起来。

李长生从楼上走下来,说:“对了,云红,银娜还跟你哥谈过恋爱呢。”

李云红抓起水果就吃,边吃边说:“怎么,你吃醋啦?”

李长生拍拍胸脯:“长这么大我就不知道吃醋是咋回事,咱是男子汉大丈夫,为女人值吗?”

李云红说:“我看银娜姐越来越好看,说不定哪天让人抢了去,你就瞎啦!”

李长生说:“谁爱抢就抢,一顶绿帽子压不死人。”

“他才不在乎呢,身边小秘有一个排。”王银娜像唱歌一般在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李长生对李云红说:“她净瞎说,你可别信!”

王银娜有心事,假装无意地随口问:“你哥挺好的吧?我可有好多天没见他了。”

李云红说:“他呀,我看是个受气的官,这个副市长不好做。”

李长生挠挠板寸头,说:“云红,这考察船的事咋样啦?我们公司投资可不少啊!要是泡了汤,我可就亏大了!我也想好了,我再等你些日子,下一步我让人网上推销,到别处卖去,东方不亮西方亮。”

李云红被香蕉咽住了,她嗝了两声,王银娜马上递过水杯,李云红咕咚咕咚喝下去,抹了一下嘴角说:“你以为那是袜子,你不买他买,那是一艘考察船啊!找买主容易吗?现在的问题是卡在了骆市长那儿,他不应抠儿,如今这政府都是市长拍板,我哥是丫环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啊!要不,你找骆市长说说?”

李长生犯了难:“骆市长这人,我说不上话,这当口我顶风上,把他惹急了,我这副县长还能当吗?”

李云红叹口气:“也是。”

王银娜说:“这样吧,把你哥请来坐坐,顺便商量个法子。”王银娜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她要见到李云朋。她忽然想起李云朋一定有所顾忌,他怎么会在一个夜晚冒冒失失地来登她家的门呢?

但她很快就有了办法,接着说:“就说我爸想他。”

李长生说:“老头子还在家呢。”

王银娜挑了一下眉毛说:“快去把爸爸接来呀,他又没有在大鱼村,可能是在县城的家呢。我让云红给云朋市长打电话,你去接爸!”

李长生没有动,他担心李云朋不会来,等李云红打完电话,得知李云朋已经答应来时,才出门开上车走了。

王银娜跑进洗手间,洗脸、梳头、擦霜,一阵忙活。又跑进卧室换了一身晚装衣裙,喷了两下香水,然后欢天喜地地站在李云红面前。

“七仙女下凡啊!”李云红叹道。又问,“这么打扮,给我哥看啊?”

王银娜说:“人生初恋最难忘啊!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呀,我这样做就是让我在你哥的心目中形象不会太糟。”

李云红笑道:“你呀,简直要把全城的男人都迷倒了。”

王龙堂来了。他穿着一身蓝色唐装,柔软的绸丝布料表现出了美妙的质感。一根拐杖几乎没有拄地,在他手中转来转去,已经成了供他把玩的什么物件。这一切都令李云红眼花缭乱,她迎上去说:“大叔,您老越活越年轻,越活越精神,吃了唐僧肉了吧?”

王龙堂哈哈大笑:“我侄女真会说话!”

王龙堂坐下,对李长生和王银娜说:“一会儿云朋就要到了,你们准备点好茶,再到外边迎着。”

李云朋是自己开着奥迪车来的。接到妹妹的电话时,他正守着电视机浪费目光。屋子显得气氛比较沉闷。杨岚躺在卧室里上网,不理他。他觉得很没趣,是李云红的电话给他解了围。去王银娜家他还有些腿软,但想王龙堂要见自己,而且自己也正要找他说些什么,就鼓了鼓勇气,开车来了。临出门前他向杨岚请了假,说妹妹在王龙堂家,找他有急事。杨岚边打电话边看了他一眼:“我给你自由。”

一进龙化城,李云朋就走错了路,按照电话中李云红指示的方位,还是没找到王银娜家的别墅,后来李长生开车引导,才走进了那栋阔绰的房子。

一进屋就看见精心打扮的王银娜,其实王银娜处的位置并不怎么惹眼,李云朋却控制不住眼睛如追光灯般地逐到这个女人。李云朋马上把目光移开,落在王龙堂身上,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大叔,你好。”

王龙堂让李云朋坐在自己的身边,两个人寒暄着。王银娜把切了的苹果递给李云朋,并有意地碰了一下他的手。

王银娜问:“云朋,人手正够,咱们打两圈麻将吧!”

李云朋说:“麻将我玩不好,对了,叫做做饭糊、炒菜糊,打麻将不糊,工作不突出,学习不突出,腰椎间盘突出。”

李长生递给李云朋一支烟,又用打火机点燃说:“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言(炎)。”大家都高兴地笑了起来。李云朋觉得轻松,此时他已经没有了负担,他感到很惬意,这种惬意简直妙不可言。一个人坐在情人家里,吃着情人递上来的水果,又看那个浑然不知的男人为自己点烟,想想吧,什么感觉。惬意只是短短的一瞬,李云朋就感到了自己的丑恶。他马上说:“我想跟大叔说说话。”

王龙堂说:“咱爷俩上楼说去。”

楼上有间小客厅。坐下来,李云朋搓着手不知道怎么说。

王龙堂认真地看他,有些忍俊不禁,他问:“云朋,有难处吧?”

李云朋艰涩地一笑:“瞒不过大叔的眼睛啊。”

李云朋犹豫了片刻,又道:“我说这些是违反组织原则的,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王龙堂说:“什么原则呀,你们市政府那点事连街上卖小鱼的都一清二楚。你跟老骆尿不到一个壶里,对不对?”

李云朋点点头,说:“其实,我跟骆市长没有个人成见,但他太固执、偏激,想当然决策,偏离了科学的轨道。这样下去,猴年马月隧道才能通,我是总指挥,又才上任不久,我输不起,我不能在政绩簿上交白卷啊!再说老百姓都看着盼着呢,这样下去人家不骂我祖宗八代才怪呢!”

王龙堂说:“我就想劝你忍一忍,等到老骆退休,看来你是忍不住了,我的运输公司运载的货物可以直达鱼台港,节省多少成本,增加多少效益啊。”他顿了顿问,“云朋,你打算怎么办啊?”

李云朋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您能说服他吗?”

“他?”王龙堂把拐杖往地上一蹾,“老榆木疙瘩,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我看能让他走人就让他走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句句如飞沙走石般有力。

李云朋吓了一跳。

王龙堂说:“我打算给你跑一趟省城,找找孙副省长摸摸底,看能不能动他。”

李云朋心头一阵兴奋,但他很快就担忧起来:“这合适吗?”

王龙堂笑了:“云朋啊,在行政闯荡了这么多年,这里面的事情还没摸透?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看不见刀光剑影,照样有你死我活!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李云朋心里一冷,打了个寒战。他弄不明白,眼前这个没有多少文化、渔民出身的暴发户,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李云朋自语道:“这样做,自己算不算卑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