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的起因牵涉到一个名叫司欣颖的女孩子。
这年头,谁不信迷信谁头疼。李云朋到海平市上任的头一天,在海平市街道上碰着一个算命的,说他这个人十天后有艳遇,艳遇之后就跟着一场人生挫折,即使不翻身落马也得脱一层皮。这个年轻的副市长从不信命,可是到了十天后的上午,他竟然在海平境内的龙化县与司欣颖邂逅,事情的前前后后几乎跟算命先生说的一模一样。这是春天,春天是人和大海都不怎么安分的季节。
李云朋想起来有些后怕。那天阳光明媚,为情所困的北京女孩司欣颖在龙化大桥上疯狂奔跑,桥下的海水就像为她助威似的,汹涌呼啸。紧追其后的是司欣颖的恋人骆宁,女的奔跑男猛追,那画面就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过了一会儿,李云朋的奥迪汽车出现在大桥上,车里的李云朋和司机都没有注意,一个长发女人不顾一切地狂奔着,桥面上响着一串轻软急促的脚步声。她娇美的身体云朵一样地飘起来,白嫩的脸颊上似乎还淌着泪水,她是怎样跌倒在奥迪车轮下的,李云朋根本没有看清。
这一切都在过分自然和过分突然之中。
难道这真的有什么不祥的征兆吗?李云朋是十天前被宣布出任海平市副市长的,尽管他有杨副省长这样的岳父大人给撑腰,但是来到海平市,自己还是十分谨慎的。这种紧张情绪来自他的前任张副市长的压力,这个张副市长刚刚被“双规”了。张副市长与李云朋同龄,与他是省委党校四期二班的同学。张副市长是怎么堕落的,他几乎不知。当省纪委书记在典型案例通报会议上痛斥张副市长是个“五毒”市长时,他简直吃了一惊。这五毒与社会上的五毒不同,说张副市长“吹、卖(官)、嫖、赌、贪”五毒俱全,从此“五毒市长”之称不胫而走。李云朋接手了“五毒市长”的工作以后,也感觉海滨隧道工程的浩大,很容易滋生经济犯罪。当李云朋真正深入进来才知道,在张副市长的五毒中,“贪”并不占第一位,他仅收受贿赂七十万元,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吹”,张副市长把自己主抓的工程和企业吹得天花乱坠,每年的宣传经费超标严重。而张副市长传播最广的是“嫖”。张副市长在接受审查时供认,他担任副市长的五年间,利用职权玩弄女性超过百人,其中有想升职的下属机关女干部,有他分管企业的下岗女工,有想从海滨隧道工程中揩油的个体女经理,还有求他办事的宾馆服务员,当然也有从歌厅带回的“三陪女”,其细节让人发指。社会上有的行贿人员常说,不怕共产党人讲原则,就怕共产党人没爱好。人们渐渐发现张副市长好色的毛病,就常常拿女色诱他就范。张副市长有一个口头禅:我是男人,是男人就有七情六欲,男人除了拼命地干事业,还要拼命地干女人!一个阳痿的男人能干好党的工作吗?
李云朋从省城来海平上任之初,妻子杨岚反复叮嘱他,她可不希望李云朋成为明天的“五毒市长”。李云朋对妻子说,你小看我了,我会经受考验的,我会成为海平的一任清官的!杨岚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过去的时候,妻子杨岚对他的话蛮有信心,可是当张副市长的丑闻暴露之后,她心里真的没底了。张副市长是李云朋的好朋友,在党校上学的时候经常到家里来,她看出他是个内心痛苦的人,如今的年轻干部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不能不说环境和地位一变,有时对人是一种毒害!而李云朋觉得,那些官场上拼命寻欢作乐的人,内心中最少欢乐!
汽车疾驰着驶到桥的中间地带,李云朋的思绪刚刚转移过来。
今天的李云朋去距海平十几公里的龙化县出席一个会议,崭新的黑色奥迪在雾气笼罩的海滨公路时隐时现。海滨的风景使李云朋心情好了,渐渐忘掉“五毒市长”带给他的阴影,他周身的血液在加速流淌,他找到了一种叫做“春风得意”的感觉。他打开车窗,湿漉漉的海风涌了进来,这使他因兴奋而燥热的身体舒爽起来。海风温柔地抚慰了一阵他的身体后,掳走了他膝盖上放着的一张纸,那张海平地图飞了出去,然后在天空飘起来。李云朋紧张地看着,他忽然脑子闪烁出灵感的火花,冒出一句充满诗意的语言:“我理想的海平在蓝天上舞蹈。”他本来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一不留神脱口而出了,而且像青年人一样抒情,这样的情形让他在司机和秘书面前有些难为情。小张的脸微微发红,大概是替市长难为情了,但他很快就称赞道:“佳句,佳句,没想到李市长还是诗人。”司机看见李云朋来了兴致,就笑着附和说:“李市长好嗓音呀,跟那赵忠祥差不多!”这一表扬,分散了注意力,他狠踩刹车,一道刺耳的声音划过时,一个女子已经躺在了地上。
后来,李云朋每当想起这一情景时,心里就说:“都是灵感惹的祸!”
被撞倒的女子是司欣颖。她仿佛从天而降,李云朋只看见那件红色的风衣跳跃了一下,司机惊慌地说:“糟了!”
李云朋打开了车门第一个跳下车,他看见女子仰面躺在地上,像一幅铺开的美丽的画,光鲜的额头破了,在渗血,又像是画上滴落的油彩。
李云朋说了一声:“快送医院。”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女子扶上了汽车。就在这时,追赶女子的那位男子喊叫着赶到了车前。他指着司机喝道:“你有眼没眼啊?”又俯身将头伸进车里,惊恐地看着女子问:“欣颖,你醒醒啊!”
那位叫司欣颖的女子似乎比他还要清醒许多,她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抬起脚来很不温柔地将男子踹下了车。
小张认识这个男子,刚想跟他说句什么,司机就一踩油门将车像箭一样射了出去,是对那个男子呵斥他的回敬。
远远的,男子依然在挥臂疾呼着什么。
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司欣颖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李云朋不时回过头来看看,他想问一句“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但由于对方一直闭着眼睛,就免开了尊口。他想起刚才这个女子踹那个男子一脚的力度,觉得问题不会太大。她颤抖的身体可能来自气愤的心情。他们为什么争吵呢?
小张对李云朋说:“我认识他,叫骆宁,是骆市长的小儿子。”
李云朋说:“挺像,眉呀眼的挺像骆市长。”
司欣颖依然没有睁眼,用手紧紧捂着额头,没有说话。
龙化县医院到了。李云朋急忙下车,打开车门:“同志,下车吧!”然后就伸出手来,扶着司欣颖站起身,晃晃悠悠地下了车。李云朋开始是想让小张送她进去检查的,但对方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他也就不好再推辞,就这样半扶半牵地和司欣颖上了医院的台阶。这时,李云朋才感觉到那只手的细腻和柔软,自己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想,救死扶伤的事是应该办的。
去了急诊室,一番消毒包扎,医生说只是表皮伤,没什么问题。李云朋却担心她有什么内伤,对着医生说:“是不是做个ct?”女医生说:“没事的,放心吧!”又看了李云朋一眼,低声道:“男人大一点就是好,知道疼人。”
李云朋脸红了,又不好解释什么,这样的美丽误会一解释就会变得索然无味了。他懂得这个时候不说话最得体。他很陌生地打量了她一眼。
司欣颖脸也红了,他这眼神让她的心着实慌乱地停跳了一下。她急忙用话语掩饰着自己的窘态:“没事没事,不就碰破一点儿皮吗?这一碰,我的头脑反倒越来越清醒了。”她在病房里说的话没有美感,像受困的蜜蜂飞舞。
“那就好。”李云朋说。
“谢谢您了!”司欣颖看了看这个热心男人。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鳄鱼牌夹克衫,裤子和皮鞋也都是名牌。一条红蓝杂色的领带配着洁白的汗衫,司欣颖看出这汗衫是“圣罗兰”。五官端正,但说不上有多生动。他显然很有气质,就是在女孩火热的目光中,依然不动声色地保持着那种必要的微笑,必要的随和,必要的沉默。但是从外表的整洁和细致上看,看不出他内心的激荡和豪放,却透出了一个男人的机敏和聪慧。这个时候,李云朋才正视着她,细细打量着这个与他邂逅的女子。这一头黑发垂到腰际的姑娘,竟然是骆市长儿子的恋人,使李云朋有些惊讶。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抬头看着司欣颖。司欣颖也在偷偷瞧着李云朋,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想笑,但她还是忍着笑,嘴唇都咬白了。司欣颖有一副瓜子脸,高挺的个子,笑起来牙齿白而整齐,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双黑眼睛比她的酒窝更迷人,被头发覆盖的脖颈白皙而细腻。她的穿戴既体面又洋气,恐怕是海平的姑娘不能比的。李云朋挨近她的身体,还能有幸地闻到她嘴里和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看见过分美丽的女人就像看见过分美丽的花朵,使他产生一种无可名状的忧郁。
医院外的小张似乎比李云朋还要忙碌,这一会儿他接了两个电话了,都是催李云朋开会的。小张只是说在路上,一会儿就到。他深知做秘书的分寸,他不能说路上出了什么事,也不能进医院去催李市长。但他很着急,他对司机说:“你说这会儿要是撞的是个老太太,李市长会这么热情?”
司机是从省政府跟李云朋过来的,跟领导有着铁的感情,正色道:“少开玩笑啊,李市长是正派人,要真是老太太,他敢背起来就往医院跑,他在省会公园救过一个落水的老大爷,你知道不知道?”
小张说:“咱哥俩开玩笑,千万可不能让李市长知道啊!”
司机道:“我能那么操蛋吗?”
李云朋和司欣颖终于走出了医院,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李云朋能感觉到女人那无以言表的情绪变化。司欣颖的头上多了一条绷带,说话的时候头也有些疼痛了。司欣颖内心猜出他很可能是个官员。这果然被她猜着了,当她问起他的时候,李云朋拿出自己的名片,说:“是我的车撞了你、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李云朋。”司欣颖低了头说:“是我不好,乱跑一通。给您添麻烦啦!”她又笑了笑,说:“没想到你就是新来的李市长,给你添麻烦了。都怪我,那一刻真是昏了头,只顾往前跑啊跑的,对了,我叫司欣颖。”
李云朋这个时候听出司欣颖说话声音的美感来了,而且能够闻出她的体香。他点点头说:“也不能怪你,我也有责任。好了,再见吧,回去多休息!”
一阵风吹过来,司欣颖的头发一下子散开了,松松散散的。李云朋看了看她的脸庞,笑笑问:“本来是不该问你这些话的,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与骆市长的公子骆宁为什么在大桥上争吵?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多危险啊!”
司欣颖说:“没什么不好说的,骆宁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恋人。我来看他,却发现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背叛了爱情?”李云朋一愣。
“是的,他跟这里的一个姑娘好上了。”
“恋爱的年轻人都这样。正常,正常啊!”
“问题是他还纠缠我!”
李云朋笑了笑:“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遇事多交流,和也好分也罢,还要好好商量嘛!我开会去了,你有什么事的话如果需要我帮忙,就给我打手机!”说着就走进了汽车里。司欣颖点了点头,看着他上了车。
奥迪汽车缓缓开走了。李云朋坐在车里就想,真的怪了,过去龙化湾有句俗话:倒霉遇花枝。难道自己后面真像算命先生说的,仕途上还有大的挫折吗?他想了一会儿,在汽车拐弯的时候,李云朋扭回头隔窗望去。
司欣颖还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们,迷离的目光越来越朦胧。
2
当汽车朝着龙化宾馆开去时,小张才嗫嚅着对李云朋说:“李市长,会场那边催了三四回了!”
李云朋说:“总得给人家留一点议论我的时间吧!”
如果你嫌开会前的那段时间难挨的话,议论议论别人,很快就打发了。
龙化县宾馆的一个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围坐了一圈海平市和龙化县的政府要员。海平市长骆振江、龙化县委书记罗守志均在此列。还有一位头发花白、风度儒雅的先生,他就是海底隧道建设的副总指挥海洋专家司梦池。
开会时间到了,只有李云朋没有来。人们就开始抽烟,开始议论自己知道的李云朋,谈兴渐渐浓了。
“听说李市长是咱龙化人啊!”
“可不,我跟他还是小学同学呢!上学的时候嘎着呢,有一回他把一条泥鳅放进了粉笔盒,那位女老师上课拿粉笔写字时吓得尖叫一声,可逗了!”有一个常委说。
人们笑了一阵。
“李市长刚刚四十岁,是杨副省长的乘龙快婿,我看来海平是镀金的。”
“不管怎么说,这隧道工程是累人的事,他年轻、路子广,就靠他吆喝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市长骆振江耐不住寂寞,接上了话茬儿:“李市长过去在省政府担任副秘书长的时候,就给我们的几项工程跑过立项,对海平工作他还是熟悉的,年轻有为,隧道工程还要他挑大梁啊!”
李云朋往会议室走着,就听见了骆市长的讲话。他知道这是市长说的奉承话,但至少也是半假半真。
骆振江摆摆手,大家停止了议论,这样一来他刚才的话倒很像是总结发言,很像是大会之前开了个小会。李云朋终于来了,他进门就说:“对不起,对不起大家,路上车出了点毛病,晚了二十分钟,不好意思。”
李云朋随手打开了换气扇的开关,会议室的烟气找到了逃跑的通道,统统朝着换气扇涌了过去。他走过去,坐在骆振江身边的椅子上。骆振江首先向众人介绍了李云朋。李云朋说:“今后一块儿跟大家共事,还要对我多批评、多帮助,我这个人就属那锣鼓的,不敲打不出点儿。”
会场上发出轻轻的笑声。接下去是骆振江又将会场上的每个人都介绍给李云朋。一阵寒暄之后,会议总算切入了正题。
海平市利用龙化丰富的海盐资源上马了华益化工厂项目,因为海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这也就给企业发展展示出了壮阔的前景。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产生了,那就是产品的运输问题如何解决,如果按照通常做法,产品运输绕行一百多公里抵达鱼台港,因为海平生产的煤、陶瓷、水泥等产品的外销均是这样做的。而令人为之扼腕的是华益化工厂与鱼台港的直线距离仅有十几公里,它们中间横跨了一条水域凶险的海沟。由于“隔山柴”式的取道运输,给海平全市造成的资源浪费就达近亿元。它加大了产品成本,降低了市场竞争能力,使海平原有的传统工业优势正在渐渐丧失,而新的经济格局也由于交通问题而无法构建。华益化工厂项目谋划之时,建设一条由龙化直通鱼台港的海底隧道也呼之欲出。几代人,多少年的梦想,早已成了海平人心中的痛,而今,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起初是张副市长主持筹建工作,但他的心思似乎没有放在这上边。他这个“五毒”市长毁在女人手里。那个美人是个很执着的股民,执着得有些昏了头,诱惑张市长竟挪用了上千万元的建设资金,给女人炒起股来,结果一败涂地,这竟成了张副市长东窗事发的突破口。而这个时候李云朋来了,对于他来说,是天赐良机还是临危受命呢?眼前的骆市长是他的好搭档,还是麻烦?
市长骆振江是个五十八岁的长者,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装,无论是装束还是行为举止都像个工人,事实上他确实做过矿工。他的工作作风也一如他常穿的夹克装那样质朴。他的身体很胖,眼睛细小,眼光阴沉,人中和下巴都很短,缺了两颗门牙,刚刚镶好,但是舌头常常跟新镶的牙磨擦,使他说话时带着“咝咝”的响声。
骆市长在大会小会上,都要强调一番如何做个“清官”。有一年,他向全市科以上干部推荐一本必读书《清官策》,其中介绍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清官事迹,有的章节他都能背诵。他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会议主要研究华益化工厂和海平海底隧道附属工程竣工的剪彩仪式问题,但在开场白的时候,他还是讲了讲“清官策”,继续把张副市长的“五毒”进行了批判,说无论是历史还是今天,凡是贪污腐化的官员,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今天,骆市长将许多溢美之词给了龙化县委、县政府:“当初我们把隧道工程交给龙化县委、县政府,现在看来是正确的,罗守志他们一班人是有功劳的。”
龙化县委书记罗守志有些激动地表态了:“感谢市领导对我们的鼓励,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将来隧道通了,受益最大的也是我们龙化啊!”
骆振江看着李云朋:“这两个剪彩仪式是大搞还是小搞,你是总指挥,拿个主意吧。”
李云朋一直在想,剪彩本不是什么大事情,用得着专门召集个会议进行研究吗?再说,一个是工厂建设竣工,还没有正式投产;一个是附属工程完工,均不是大功告成,剪的哪门子彩呀?见骆振江问自己,他忙说:“我刚来,有点不摸情况,还是多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但人们都矜持着,不知是不是也像李云朋那样感到糊涂,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骆振江咳了两声,说话了:“我的意思呢,是搞一个大规模的剪彩仪式,把北京和省里的有关领导请来,也看看我们海平改革开放的巨大变化!”
人们听不懂,脸上挂着困惑。
骆振江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你们会想,这不是我骆振江的一贯作风啊。我为啥要这样做呢,理由有二:一是‘五毒市长’被检察机关正式起诉,对我们海平政府的班子产生了一些负面效应,上上下下对我们有些看法,借剪彩的机会向上级展示一下我们班子集团风貌;二是海平隧道没进入关键阶段,资金还有很大缺口,我们可以借此向上级争取资金。”
既然骆市长有自己的理由,大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们的市长已经五十八岁,一贯以艰苦奋斗、勤俭办事为荣,难得他有这样的兴致。但对靠剪彩仪式去实验两点“理由”,到底有几成把握,似乎连骆振江自己也说不清楚。又研究了一些具体事宜,骆振江兴致盎然,临时动议,去华益化工厂参观。
刚刚走出宾馆,李云朋就接到了妻子杨岚打来的电话。杨岚说她出国的日期提前了,让李云朋尽快赶回省城为她送行,此外,杨岚的父亲杨副省长还有要事想和李云朋谈,说他错过了时机会后悔一辈子的。李云朋有些为难,支吾着说:“刚上任才几天就当走读干部,不太好吧?”
杨岚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你李云朋翅膀硬了是吧?我不跟你吵,爱来不来!”李云朋叹了口气说:“我就烦你老用这种口气说话!”随后杨岚的口气就更硬了,三说两说就争吵起来。李云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夫妻情感初生裂痕时,就是吵来吵去的,争吵的目的多是求得某种和解,以表明他们依然在爱情中。最后李云朋想了想说:“别吵了,我回去,我回去还不行吗?”
3
女人的直觉远胜于男人的理论。司欣颖感觉伤口在微微作痛的时候,脑子里就晃动着李云朋的身影,她觉得还会遇到他的。他什么地方吸引着自己,眼下还真说不出来,只感觉他是一个充满雄性气息的男人。她在医院门口的杏林商店买了一顶毛线编织帽,通红通红的,戴在头顶将绷带遮住,更添了几分妩媚。从商店走出来,她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她听出是骆宁的声音。她看见路边停着一辆桑塔纳,骆宁已经从车窗探出头来。
司欣颖连想都没想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龙化宾馆。”
骆宁开了桑塔纳跟了上来。
司欣颖说了一句:“狗皮膏药!”
当出租车来到龙化宾馆时,司欣颖突然改变了主意:“师傅,继续朝前开,甩掉那辆桑塔纳。”
乘客不愿意下车,对出租车司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将已经减速的汽车又加大了油门,汽车噌地向前蹿出去。
骆宁的车也如法炮制,穷追不舍。
出租车出了城,司机问司欣颖去哪,司欣颖说道:“向前!快!”汽车很快驶上了沿海公路。
但出租车像是有根绳子在牵引着那辆桑塔纳,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它,到后来桑塔纳像是挣脱了绳索,超过出租车并横在道路中央。
出租车司机的脸都白了,急忙刹车。他喘着气说:“小姐,你给我双倍的钱都没用,因为我开的不是飞机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遇到坏人了?要不要报警啊?”
司欣颖说:“不用了,这个坏人我还对付得了!”她付了车钱,有点大义凛然地下了车。
司机疑惑地开车走了。
司欣颖走到那辆桑塔纳车前,挥手拍了拍车窗,吼道:“姓骆的,你到底要怎样?”
骆宁摇下车窗,说:“欣颖,上车吧,我有话跟你说。”
司欣颖冷笑一声:“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司欣颖这个时候特别想自己静一静,她转身就看见远处的大海,她朝前疾走几步,然后扬起双臂朝大海跑去了。
骆宁下了车,他看着司欣颖那飘然如风的背影,忽地又转身上车,朝着司欣颖远去的方向疾驰,由于是湿软的咸滩,没走多远,车轮就陷了进去。骆宁下了车,就奔跑起来。
他仿佛看见司欣颖的身姿飘入了蓝色的波涛里,他大喊:“欣颖——”
司欣颖和骆宁是海洋学院的同学。在人们眼里,除了艺术院校,其他各类大学校园很少有那种风姿绰约的女孩子,司欣颖就是个例外。本来她就能拉一手很不错的小提琴,还在全区的中小学小提琴比赛中得过一等奖,她决定报考海洋学院完全是受了父亲的熏陶。父亲司梦池是海洋学家,也是海洋学院的教授,在父亲的感召下,她放弃了与温馨的旋律相伴的机会,毅然选择和蓝色的大海为邻。在海洋学院里,司欣颖不仅美丽出众,而且聪颖过人,色艺双绝的她当然被推为学院的“校花”,成了男生们的梦中情人。而骆宁呢,属英俊小生类,有着能言善辩的口才,曾在学院的演讲比赛中拿过奖杯。两个人其实本不在一个班,也不怎么熟悉,后来有一次学院组织新年联欢会,邀请了上边的官员出席,宣传部门觉得必须得像模像样才行,于是就从全院找晚会主持人,最后他们把目光锁定在骆宁和司欣颖身上,二人的出色发挥成了那台晚会的亮点。一夜之间,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变得格外引人注目。女孩总是将一颗心举在手上,接下来,从相识、相知到恋爱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大本毕业后司欣颖没有离开校园,而是读起了研究生,直到取得博士学位,成了国家海洋研究所的研究员。而骆宁回到家乡海平市的海洋局谋了一份工作,又被派到海底隧道建设技术处先做技术员,后做主任。在这里与他并肩工作的是他的老师、司欣颖的父亲司梦池,司教授是被聘请来的隧道建设工程师。这天,司欣颖专程从北京赶来,看望父亲和他熟悉的骆宁。然而,当她兴冲冲地推开工地上骆宁宿舍的门时,却看见骆宁正用拥抱她的两条胳膊拥抱着另一个女孩。
司欣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逃跑,逃得越远越好。
于是,这就出现了大桥追逐的那一幕。司欣颖在海边站住了。她知道骆宁追上来了,她没有转身看他。
骆宁喘着粗气说:“可吓死我啦!”
司欣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跳海,为你殉情?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骆宁转到司欣颖面前,伸手扶了她的帽子,心疼地说:“还疼吗?”
司欣颖木然一笑:“这关你什么事儿啊?”
骆宁说:“你怎么这么倔呀?为什么不听我解释呢?”
司欣颖说:“拥抱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骆宁说:“想当年我这张嘴茬子也很溜儿,可这会儿在你面前什么辙都没有,但我不能不把实情告诉你,否则我比窦娥还冤。”
司欣颖道:“我听你编。”
骆宁说:“我长这么大都没编过瞎话,昨天我出海取水样,一不小心掉进了海里,爬上船后几乎把我冻僵了。回到工地我喝酒想暖暖身子,喝多了,吐得满地。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被子里,她给我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让我喝了,又拿来热毛巾给我擦脸,后来我的身体就恢复了,我不知怎么感谢她。她说:‘骆大哥,我喜欢你,你能不能抱抱我?’就这么简单。”
司欣颖说:“既然有人喜欢你,你还追我干什么,你赶紧走。”
骆宁说:“我爱你,让大海作证。”
司欣颖说:“大海才不管你的事呢,本来我还想调到海平和你一道工作,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骆宁道:“你也太不可理喻了。”
司欣颖不想再说话了,她眼中的海浪是伤心的。当一群海鸥飞过时,她才感到轻松了许多,她在心中说:“自由比爱情更好。”
司欣颖回到龙化宾馆时天已经黑了,身子累得像散了架一样,她见了父亲一面,没说几句话,就去睡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她草草洗了把脸,就匆匆收拾行囊。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理由呆下去了,她要回北京。
司梦池来看女儿,一进门,就看见头上裹着绷带的女儿在忙碌着。昨天晚上司欣颖是戴着那顶红绒帽子出现在父亲面前的。更令司梦池吃惊的是地上扔着一个玻璃相框,那是司欣颖收拾皮箱时随手丢到地上的。司梦池将相框拾起来,那是司欣颖和骆宁的合影,玻璃已经裂开了几条纹路。
这一切都令司梦池为之愕然。他急问:“小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司欣颖停下手来,冲父亲凄然一笑:“这头上的绷带是让海平的李云朋副市长的车给撞的,只是破了点皮,没大事;收拾东西呢,是我想回北京;摔破这相框,是我和你的宝贝弟子分手了。”
司梦池叹了一口气:“乱糟糟的,跟绕口令似的,让我越听越糊涂。”
司欣颖说:“那我就跟您一件一件地解释。”
司梦池认真地听着,令他无法理解的是女儿和骆宁的分手。他问:“那女孩叫什么?”
司欣颖说:“听说叫朱梅,挺漂亮的。”
司梦池说:“朱梅在工地搞后勤工作时我就认识,人挺热情。我看骆宁跟她不大可能。你和骆宁相爱这么多年了,怎么不懂得珍惜啊?我看你还是考虑考虑,不要轻言放弃,再说,这里也需要你施展才华。”
司欣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爸,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工作,我不想再见他了。”
司欣颖收拾好皮箱,对司梦池说:“爸,我走了,您多保重身体,我会常过来看您的。”
4
地不分南北和贫富,几乎每个地方都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来形容自己的家乡。李云朋上中学写《我爱家乡》时就开始用这些词了,之后上大学、参加工作向别人介绍家乡时,总少不了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做开场白。他知道,说起海平,没有比这句话更恰当的了。
海平的确是块富庶之地。这里的煤炭、原盐有着惊人的产量,陶瓷、水泥更是闻名遐迩。龙化县境内海域龙化湾属泥岸与沙岸的交界地带,水深而不冻。有一条海沟断横在海平与鱼台之间。用海底隧道将两地相连,最早出现在民国年间,当地一位名人志士设计的港口。许多年后港口建成了,建通港口的海底隧道却迟迟没有出现,但是人们一直都没有放弃努力,几代人的汗水与血水融入了蓝蓝的海水里。
新中国诞生之初,就有一批大队人马开进了龙化湾,防潮堤刚刚挖出个模样,一场渤海潮袭来,被冲得无影无踪。人们长叹一声,败下阵来。到了“大跃进”年代,政府和人民凭着战天斗地的激情,又红旗招展、歌声嘹亮地开进了龙化湾。他们沿着当年的防潮堤向着深处掘进,又与渤海潮不期而遇,使工程毁于一旦。当年参加施工的除了技术人员,还有部队官兵和当地农民,见此情景,他们纷纷抱头痛哭。人撤了,却把一面面红旗插在海岸上,他们说让红旗为证,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红旗在海岸孤零零地飘了好些天,透着几分悲壮。等到工程再一次启动时,已经是二十世纪末晚霞满天的时候,挂帅此项工程的张副市长一手抓工程,一手抓炒股,后来竟胆大妄为地将工程款投入股市,还私下购置了一栋花园式别墅,养了一个漂亮女人。张副市长膝下无子,养女人似乎并不完全是为了寻求性刺激,还有肩负着传宗接代的使命。漂亮女人也很争气,给他生了一个男孩,当然,这一消息是他在拘留所里知道的。
李云朋随着骆振江和与会人员去了华益化工厂。一边是化工厂土建工程,一边是隧道建设工地,它像一位沧桑的母亲历经了漫长的怀孕期,在艰难地分娩。嘈杂混乱的建设场景强烈地感染着李云朋,他仿佛听到自己周身的血液急切地流淌。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骆振江。他接过了骆振江递过来的一支烟,看了看说:“你怎么抽这个呀。”骆振江说:“从在煤矿当采掘队长那会儿就抽这个,得意这口,什么中华呀、玉溪呀抽了咳嗽。”
李云朋点着吸了一口,感觉又苦又辣,忙吐了出来,嘹亮地咳了两声,说:“您老不咳嗽,我可要咳嗽了,你这烟民一点档次都没有。没听人家说吗,一等烟民抽中华,想要干啥就干啥;二等烟民抽玉溪,这样的干部才牛逼;三等烟民抽塔山,这样的干部太一般。”
骆振江说:“我这是特别烟民抽等外,这样的干部快滚蛋。”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骆振江看着沸腾的工地,说:“折腾来折腾去,这副重担又落在我们肩上了。我听你养父老奎讲,一拨一拨的人马在这里屡战屡败。‘大跃进’那年,人们撤走了,当时咱们海平地委专员还顶风冒雪,到这龙化湾来考察,准备治理渤海潮把海底隧道建起来,他还留下了几个专家专门研究渤海潮资料,没等研究个眉目,就因接下来的三年自然灾害而放弃了,真是几起几落呀。”李云朋的目光冷峻起来:“是啊,在那几个专家里,就有我的生身父亲,他们为此付出了生命。”骆振江激动地说:“人民是不会忘记他们的。”李云朋问:“骆市长,渤海潮已经被我们降服了吧?”骆振江说:“方案是咱们司总和我那小子骆宁搞的,应该是万无一失,有句话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忙断肠,你来海平就赶上好时候喽。”李云朋莞尔一笑:“这话怎么讲?”骆振江说:“这话还问我?你可是越来越成熟了。明摆着嘛,这海底隧道就是你的一座政绩碑,你还年轻,为官一任不能总抓这个工程吧?”李云朋说:“如果干不好,政绩可就成了耻辱柱了,哪有那么简单啊。”
手机又响了。依然是杨岚打来的,依然是催他回省城。通完电话,李云朋迟疑了一下,对骆振江说:“骆市长,我想跟你请个假,回省城送送我媳妇,她是个律师,要去澳大利亚留学。我真搞不明白,你一个中国律师到外国学什么打官司啊?”
骆振江说:“你这就不懂了,没准儿哪天弟媳妇就进了联合国,上了国际法庭呢,我看这是个好事,没有学习的不是。这假我准!对了,要抓紧每一分钟啊!”
李云朋一笑:“哪有那个心情啊。”
骆振江说:“反正以后你们牛郎织女,天各一方,你就等着前半夜挺硬,后半夜硬挺吧,记住,不能因害相思影响工作。”
李云朋挨近骆振江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骆振江笑弯了腰。
有个与会人员问:“骆市长笑什么呢?”
骆振江说:“不告诉你,憋着吧!”
中午回龙华招待所就餐,既是会议用餐,也是欢迎李云朋的招待会。海平海淡水产丰富,早在元代广东省有“紫蟹金鳞随意而得”的记载。河蟹、海蟹、对虾等摆了满满一桌。喝的是著名的“酒鬼”酒。轮着敬酒,李云朋完全驾轻就熟,担任省政府副秘书长期间,每天迎来送往,早已练就了一副铁胃,有几个干部本想试试新市长的酒量,不想自己倒成了醉猫。当年骆振江在海平煤矿担任副矿长时,仍然坚持下井劳动。有一次,井下发生漏水,他把工人一个个送上矿井,自己却因升降设备出了故障被困在了井下,当人们把他从井下救出时,冰冷的水已经淹上他的脖颈。从那以后,骆振江的胃就坏了,酒量锐减。此时,他对坐在自己身边的李云朋说:“这次你回省城还有个任务,搞庆典不是要请省领导么,正好发挥你的优势,顺便给领导送送请帖,特别是省委周书记,你可记着一定给我请来!”
李云朋虽没喝多,但脸却红了,问:“我有什么优势啊!”
骆振江说:“别给打迷糊,谁不知道杨副省长是你的老泰山啊。”
李云朋变了脸,小声说:“骆市长,我最烦别人提这个,傻骆驼还仁心眼儿呢,我李云朋走自己的路,全凭自己闯。你想想,如果我什么都靠老岳父,那年我在省开放办接待客人,怎么还背了个处分呢?”
提到处分,骆振江有些不自在,这其中还有他的原因。为了给海底隧道引资,骆市长多次向担任省政府副秘书长的李云朋求助,怀着对家乡朴素的情感,李云朋把外商筹建商厦的资金挪给了工程。尽管很快就补齐了,没有影响商厦的如期建设,但一贯叫真儿的外商不能容忍,反映到了省政府,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就落在了李云朋的身上。此时骆振江尴尬地说:“我收回刚才的话,我骆振江是个从煤堆里滚出来的市长,是个直筒子,从来没有花花肠子,你可别在意。过去我们是朋友,今天我们是搭档,更是朋友。对吧?”
李云朋笑了:“这好哇!跟你搭档不累人。”
5
李小双背着皱巴巴的行李从监狱走出来,身后的门咣地一声关上了,像是对他的送别声。
李小双是李云朋的弟弟。他喜欢同村那个叫朱梅的女孩子,他心里常想,自己能为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做些事该多好啊,就是赴汤蹈火也成!有一天他总算如愿了:朱梅的父亲朱庆忠生了重病,那时朱家穷,拿不出治病的钱,李小双没有钱,但他敢想挣钱的法子。一天黑夜,他跟几个哥们儿出发了,两天后揣了一大笔钱交给心上女孩:“快给伯伯治病吧。”又几天后朱梅的父亲病愈了,李小双哼着歌坐着出租车去医院接回了朱梅和她父亲,刚在村中央下了汽车,就被两个警察戴上了冰凉的手铐。李小双贩运了两夜的私盐,换来了两年的牢狱时光,但李小双觉得为了心爱的人无怨无悔。
监狱的门口站着李小双的姐姐李云红,身边停着一辆汽车,她是来接弟弟回家的。
没有伤感,更没有委屈,李小双只是朝姐姐笑了笑,他赶过去打开了车门,原以为姐姐带给他一份惊喜:朱梅会来接他。但是没有。李小双的笑容很快僵在脸上,心里嘀咕起来:是她病了,还是另有所爱了?
李云红道:“找朱梅吧!她在隧道工作,忙着呢!姐姐不能代表她吗?大英雄,上车吧。”
李小双和李云红并不知道此时朱梅正远远看着他们,她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李小双走出大狱上了汽车,一直看着汽车走远,这才骑上摩托车走了。
在车上,李云红告诉了弟弟,大哥李云朋回海平市当副市长了。
李小双高兴地一蹿,头撞了一下车顶,他揉了揉有些疼的头说:“我要见大哥!”
李云红笑了:“看你美的,我打电话给他。”李云红拨通了手机。
龙化会议结束后,李云朋没赶回海平市,而是回到了老家大鱼村。当汽车停在李家那幢宽敞的宅院门前时,李云朋看着街上一群玩耍的孩子,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当年他和小伙伴们也是这样玩过来耍过去的。后来,他走出了这里,上了大学、进了省城、当了官员,算是衣锦还乡了,而那些小伙伴呢,他们留在这里,尽管他们比自己付出的还要多。
走进家门,父亲和弟妹们迎了上来,白发苍苍的李老爹在儿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着,李云朋大步走过来,抱住父亲,说:“爸,我回来了。”一滴泪珠洒落在了父亲的肩头。一家人进了屋,李云朋已经快乐得像街上那些玩耍的孩子,他使劲一拍李小双的肩膀:“听你姐说你小子在里面表现不错,算熬过来了,可得接受教训噢!”
李小双调皮地打了个立正:“记住了,市长大人!”
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渔家少不得酒。李云朋首先把第一杯酒敬给了父亲:“老爸,这杯酒敬您。妈妈去世得早,您把我们几个拉扯大,不容易!我们当晚辈的,只盼您硬硬朗朗的,健康长寿!”
李老奎一杯酒下肚却叹息了一声:“云朋哇,我听说你这阵子心里不痛快。”
李云朋一怔:“您听谁说的?”
李云红插嘴道:“大哥,今天都是家里人,我听说你是背着处分来上任的,究竟你犯了哪条儿了?”
李云朋说:“为这事啊?”他讲了事情的经过,说:“有过错就要付出点代价,没什么可怨的。”
李老奎松了一口气说:“哦,为建海底隧道不算丢人,张市长的错误,你可不能犯啊!”
李云朋佯装生气地说:“爸,您养的儿子还不清楚吗?我能那么做么?”
李老奎又叹了一声:“老百姓盼了多少年,政府折腾了多少年,这条海底隧道总算开工了。当年啊,海洋专家考察渤海潮,就是我划的船啊。”
李老奎又问起儿媳妇杨岚,李云朋就把出国的事说了,他说明天一早就回省城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