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李长生感到恐惧像绳索那样捆绑着他,而且越勒越紧。这种感觉从上次被打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当他在李云红的葬礼上遭到李小双的攻击时,恐惧就如烧开的水那样沸滚起来。他坐不住了,他知道不仅李小双对他谋害李云红深信不疑,李云朋也正在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他。他虽然已经得到了那个账本,但也不能说就是万事大吉了,因为账本本身就是复印件,而复印件会生出许多复印件的,谁敢保证李云红没有把另一个复印件的账本藏起来呢,如果刘劲他们一旦找到另一个账本的话,他就没法再坐在龙化县副县长的位子上了。更令他沮丧的是谁是盗印了账本,至今没有线索。在万达集团,他李长生没有一个对立面,他一直觉着万达就是个大家庭,他像一个父亲那样治理这个家,那些员工就像儿女,有哪个儿女会如此不孝,会在背后捅父亲一刀呢?
但账本的确被盗印了,而且决不像是外贼所为,这让李长生深深理解了“家贼难防”的含义。这个人是谁呢?无疑是与李云红关系密切的人。他已经派贴身的科长去查了,他要很快得到结果。
财务科长查了三天,向李长生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复印账本是周蓉干的。
这样的结果令李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集团大楼猜了许多人,就是没有想到周蓉。周蓉平日见人就是腼腆一笑,很少说话,干起工作来非常认真,李长生挺喜欢她,尤其喜欢她眉心的那颗美人痣。夏天的一个中午,李长生推开财务室的门,把穿着短裤在床上躺着看画报的周蓉压在了身下,周蓉并没有反对的表示,也没有迎合他。在李长生辛苦做事的时候,周蓉一直在看那本画报,李长生就夺过画报丢在床下,周蓉也不恼,任她折腾。后来又有几次,李长生觉得没滋没味的,就不再找周蓉,把眼睛盯上了别的女人,而周蓉当然也没再找他。作为回报,李长生提拔她当了财务科副科长,周蓉也挺高兴的样子。她怎么会对他留一手呢?难道是因为她孩子住院他没有借钱给她?但那是万达的制度规定的,也不能怪罪于他李长生啊。你我毕竟是情人了嘛!财务科科长说了自己的理由:一是周蓉和李云红是同学,平日过往甚密;二是周蓉的孩子生病期间李云红借钱给周蓉;三是周蓉突然失踪了,而她本应在医院里陪孩子的,现在只有她丈夫陪着。李长生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财务科长说:“我是跟周蓉的一个亲戚随便打听的。”
“那周蓉去哪了?”李长生一瞪眼。财务科长说:“听说去亲戚家借钱,亲戚在安徽宣州。”李长生一拍桌子:“臭娘儿们!跑得倒快。”财务科长说:“咱把她找回来。”李长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还不具备那样缜密的思想和远见的目光,大主意还是要靠岳父来拿。他记起岳父曾经提醒他:“提防女人,特别要提防貌似善良的女人。”当时他还没在意,现在想起岳父的话更加令他肃然起敬了。
晚上,李长生去了岳父王龙堂的住处,以往他多是把岳父接到自己家与王银娜共同议事,但后来先是岳父对女儿心存芥蒂,他对王银娜也不得不有戒备,因为王银娜指责他是杀害李云红的凶手,令他心中忿忿不已。
他必须躲着王银娜。来到岳父的住处,看到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的,岳父在吃康师傅方便面,而且吃得有滋有味。李长生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说:“老爷子,我得找个人照顾你。”王龙堂说:“一个人不好吗?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李长生再怎么脑子不开窍,也听出岳父话中有话,看着岳父吃方便面,不敢言声。王龙堂将碗里的汤喝干净,擦擦嘴,看着李长生问:“是不是账的事儿有眉目了?”李长生把对周蓉的几点怀疑说了,问:“是不是派人把那娘儿们抓回来。”王龙堂摆摆手:“算了,既然她把账本交给了李云红,她手里也没有什么账本了。女人胆小,她这一跑倒漏了马脚,可惜呀,她当初复印账本还不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孩子还病着,她下得了这个决心吗?不过,她还有一张嘴,保不准会胡说八道!”李长生说:“我开除她。”王龙堂一笑:“那你的狐狸尾巴不就露出来了么?”这事我自有办法,他沉思了片刻,又说:“现在我看风头弱了,该干的事一件也不能停,人家越是怀疑咱,咱越是要和平常一样,明白吗?”李长生恶狠狠地说:“听您的!不过上回咱整李云朋的那计划败得很惨,也不知道罗守志从他表妹手中搞的什么资料,说是金山水泥靠假账偷税,结果账是真的,偷税变成了拖税,他怎么有这么一个傻表妹呀?罗守志倒怨我搞砸了,这小子永远是什么责任都不担!”王龙堂说:“现如今做事看人都得跟猜谜语似的,犯琢磨,不过这个罗守志还不能伤,眼下隧道建设又要招标了,咱不能就这么着把好事拱手让给了别人。”李长生说:“罗守志这家伙滑头,不好对付。”王龙堂说:“想钓鱼就得上食儿,想钓大鱼,就得下大诱饵,明白不?”李长生说:“我看这食儿不好下,弄不好把食儿咬了去,鱼还钓不着。”王龙堂说:“鱼钩要锋利!”
为了帮助隧道工地技术处考察风向,李老奎和宋庆忠去了葫芦岛,开船送二位老人上岛的是李小双。司欣颖带着朱梅和技术处的人员已经提前上了岛,在岛上搭起了帐篷,并生火做饭。浓浓的原始气息感染了司欣颖,她快乐得像只燕子飞来飞去。海岛的夜色是墨蓝墨蓝的,海浪发出金属般质地的声音,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感到声波颤动的酥痒感,一切都美得令司欣颖心疼,她想起了一首《蓝蓝的夜,蓝蓝的梦》的歌,她心里说:我这是在梦中吗?篝火点燃了,火光映红了人们的笑脸,司欣颖心里暖暖的。她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像不认识似的,两眼夜猫一般,机灵鲜活。她看见朱庆忠的肩头上站着一只老鹰,就充满好奇心地跑过去,老鹰扑棱着翅膀,注视着司欣颖。司欣颖朝老鹰努努嘴,说:“你是在向我打招呼吗?”朱庆忠说:“这鹰通人性,那眼能看到人的心里,谁俊谁丑谁好谁赖都不逃过它的眼睛。”司欣颖问:“朱大伯,它又是怎么看我的?”朱庆忠说:“一扑棱翅膀我就知道了,它夸你长得俊,心眼好。”司欣颖咯咯笑了,又问:“那它对坏人怎么办呢?”朱庆忠说:“我们村四喜是个二流子,老鹰一见到他就觉得不顺眼,上去抓起他的帽子丢进茅房里。”人们都笑了。司欣颖一本正经地对她手下的几个人手说:“你们可得学好啊,要不然过不了老鹰这一关。”司欣颖又问:“大伯,您带它来该不是监督我们的吧?”朱庆忠一笑:“它是我们的海眼啊。”司欣颖更加好奇了,几个人也都围过来看那只鹰。
一直守着火堆抽烟的李老奎说:“过去我们渔民出海,都带上鹰,那眼神着呐,能观海浪,能看风向,万一有渤海潮涨起来,它就先有显应,朝你一个劲儿地抓挠,你说神不神?你们这个机器,那个设备,都抵不过老鹰两只眼。”司欣颖叹服地嘘了一口气。这个兴奋的夜晚让司欣颖的话特别多,她提议:“大伯,我看就让这神鹰给大家表演一下观测风向怎么样?”大家附和着,鼓起掌来。李老奎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老鹰从朱庆忠的肩头扑棱棱飞起,在篝火的映照下,羽毛闪着迷人的光泽。它飞在半空打了一个旋儿,轻轻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在了李老奎的胳膊上。老人托着鹰,嘴里嘘嘘地喊了两声,只见鹰扑啦啦张开翅膀,左右姿站着。李老奎问:“老朱头儿,看,哪边吹来的风?”朱庆忠看了一眼鹰:“西南风。”司欣颖惊叹一声:“您是怎么观察的?”李老奎比划着说:“你们看,鹰的翅膀是这样斜着的,说明风是从这边吹来的,吹到葫芦岛上,风向就更大了。”司欣颖被闹糊涂了:“这岛又是什么风向?”朱庆忠说:“西北风呗。”司欣颖和几个人都站了起来,伸出手去探,果然风向变了,大家都不住称奇。李老奎把鹰还给朱庆忠,重又对着火堆抽起烟来,没好气地说:“我早说过,这个葫芦岛给咱百姓净造孽了,没造啥福,不仅没挡住渤海潮,还把风浪朝岸上引啊。”司欣颖恍然大悟,老人说的一点都没错,看来情况更加复杂了。一时间,她开始烦恼起来。
李老奎吧嗒着旱烟袋说:“我想起一个传说来,早年咱这葫芦岛上有眼龙母井,这井是真有,我见过。传说这龙母井是龙王饮水的地方。有一回一个渔民上了岛,许是喝多了,向井里撒了一泡尿,可惹怒了海龙王,打那以后,每年都要闹渤海潮。咱龙化湾的乡亲就来到这个岛上给龙母井烧香上供,磕头祈祷,不管用,渤海潮照样撒泼。既然软的不中,那就来硬的了,不知是谁想的法子,往井里倒狗血,煞煞邪气,这下可捅下了大祸,这叫侮辱龙母,违反天意,海龙王派来的食人夜叉和鬼魅判官,常住葫芦岛,给老百姓施威!我想啊,这风向的突然转变,刮起的狂风恶浪是不是打这儿来的?”司欣颖扑哧一声笑了。有人说:“大伯,您老迷信吧?”李老奎朝那人一瞪眼:“别瞎说啊!”司欣颖欣慰地说:“风向的转变,是气象部门都掌握不住的,这样的话,我们就有办法了。”朱梅说:“司姐,啥办法?”司欣颖说:“让我想想,你先添柴。”
朱梅往火里添了几根树枝,有些失望地悄悄退出人群,走了。一直守着火堆没有说话的李小双眼睛却没闲着,一直朝着朱梅这边溜来溜去的,见朱梅走了,他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了火堆。朱梅在前边走,李小双在后边跟,朱梅手里就像拎了根绳子,牵着那个深爱着她的小伙子。朱梅知道身后谁在跟着。朱梅的心比海鹰飞得还要高,她从小就想上大学,长大当工程师,但随着高考的落榜,那幅绘在心中的理想画卷,也开始斑驳褪色。当她为之绝望时,隧道建设开工了,她跑到工地当了一名后勤人员,在这里,她认识并爱上了青年技术员骆宁。为了得到骆宁的爱,她发疯地学习专业知识,学习电脑,因为她的出现,导致了骆宁和恋人司欣颖的误会,误会又导致了分手。她爱情的禾苗刚刚吐出来,就渐渐枯萎了。朱梅觉得知识让她已经很丰盈了,但依然没有获得骆宁的爱,骆宁一味深情地爱着司欣颖,全然不顾司欣颖爱不爱他。她觉得爱情真是一道难题,比自己上高中时做的几何代数还要复杂得多。这令她沮丧不已。
骆宁没有再向她张开温暖的怀抱,倒是她的“情敌”司欣颖向她伸出了热情的手,把她安排进了技术室工作,她们从此成了师徒和要好的朋友。朱梅每当想起自己这段一点都不罗曼的罗曼史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对其中的某些环节却保留了一份回味。
在这个夜晚,听着身后的脚步,朱梅悲壮地想:想得到的,怎么追也追不到,不想得到的,怎么躲也躲不开,这就是爱情!
她站住了:“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身后的脚步声也停止了:“我来保护你,为了你的安全。”
她说:“有你在,我就更不安全了。”
李小双笑了,他紧走两步来到朱梅面前,说:“朱梅,咱俩也点一堆篝火吧!”
在葫芦岛的另一边,也生起了一堆篝火,那是李小双和朱梅动手点燃的,他们面对面坐着,用树枝拨着火堆,火苗一蹿一蹿的,把两张脸映得鲜活生动。
李小双说:“朱梅,你真好看。”
朱梅哼了一声:“我平常就那么样啊?”
“不是……”李小双急忙表白说,“我这人不会说话,你不管啥时候都那么好看,就跟那七仙女下凡似的。”
朱梅一笑:“这还不会说话呢,我看你平时待别人滑眉吊嘴的,只是见了我就傻了点儿。”
李小双喜上眉梢:“对呀!见了你我跟让人偷走了三魂六魄似的,其实一点都不怪,都是因为我爱你。”
朱梅低了头,不说话。
李小双说:“我知道,你对那个叫骆宁的小白脸好,你心里只有他。”
朱梅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李小双说:“我这心里老惦着你,怕你受啥委屈,你爱不爱我没关系,但我爱你我就要说出来,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了。”
朱梅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李小双,她说:“谢谢你,小双,我跟骆宁其实没啥事儿,我是剃头的挑担子,他从来没爱过我,事到如今,我也该想想明白了。其实他这人挺好的,他知道你打过他,人家也没生气,反倒安慰我一阵。”
李小双嘟囔着说:“那是他该打,放着一个女博士不去爱,非要对别人的对象横插一脚,要不是他,我早就入洞房了。”
李小双这番话声音不大,本没想让朱梅听到,但朱梅还是听到了,她生气地一捅火堆:“你咋回事啊?打了人家还有理啦?你入洞房,谁跟你入洞房啊,美的你。”
李小双:“你这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看还是咱俩好吧,成吗?”
朱梅说:“从哪儿学会酸文假醋啦?”
李小双说:“我这些天常常看书,我知道你喜欢文化人,对了,我还在船上装了电脑呢!正学打字呢,准备给你打一封情书。”
朱梅一怔:“你,你还学电脑呢?”
李小双狡黠地一笑:“妇唱夫随嘛!”
朱梅想上船看电脑,李小双就带她登上了那艘停在不远处的大木船。怕惊动别人,李小双没有启动发电机,而是用汽油灯点亮了船舱,在一间卧室里,朱梅真的发现了一台电脑。
朱梅兴奋地看着李小双,说:“真的?”
“不是真的还是纸糊的?不过是二手货,等我钱挣多了,再来台新的。”
电源来自蓄电池,朱梅坐在椅子上,将电脑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李小双写给她的情书:
亲爱的小梅:
你好吗?
自从那年的一个春夜,在我与同伴一起在海上贩运私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为了让大叔的病好起来,为了你不再流泪,我不惜铤而走险,虽然自己吃了两年牢饭,但我无怨无悔。今天我用电脑给你写信,因为我爱上你整整一百天了!
朱梅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李小双从旁边搂住了朱梅的肩膀。
朱梅站了起来,扑到李小双的怀里,他们紧紧拥抱着,之后是昏天黑地地狂吻。
69
李云朋把杨岚从医院接回家。
在这之前,他曾打电话给骆宁,一方面向他再次表示感谢,一方面委婉地请求他对此事保密。骆宁说:“李市长放心,为所有的热线顾客保密,是我们恪守的职业道德。”李云朋问:“你能告诉我事情的起因吗?”骆宁在电话里笑了:“看来李市长首先担心的是爱人自杀会给自己的声誉带来影响,其次才想到爱人为什么会自杀,你们这些当官的,官越做越大,人性越来越欠缺!”李云朋的脸如两团火燃烧起来,他想说些什么,但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回到家里,李云朋殷勤地忙前忙后,让杨岚卧床休息,一切事情由他来做。有律师事务所的人打电话来,问杨岚怎么没有上班,李云朋说感冒了,过两天再去。人家要来看,被李云朋拒绝了。李云朋跑到农贸市场买来了龙化湾特有的红鲤鱼,亲手给杨岚熬了一盆香喷喷的鱼汤,端到了床前,又用小勺舀了送到她的嘴里。杨岚已经完全康复了,但她很少说话,尽管李云朋握着她的手说了太多的对不起。感受着窗外扑面射来的暖暖的阳光,品尝着鲜美的鱼汤,杨岚就在家里这样温馨的环境中,心情才变得好起来,她显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愚蠢透顶的事,她不该离开这个世界,她要活着!她为什么去死呢?想到这里,杨岚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她说:“这个世界上险些失去一名好律师。”见妻子说话,李云朋高兴了起来,说:“这个世界上不能失去一个好女人,一个好妻子。”杨岚坐了起来,看着李云朋说:“你怎么说谎话一点都不脸红?”
李云朋说:“天地良心,是真心话!”
杨岚自己端过鱼汤一口气喝完,说:“谢谢你的鱼汤,再来一碗,补充营养,我要充满精气神儿地活着。”李云朋听出自己妻子的话里还有情绪,一时不知怎么劝慰她。喝了两碗鱼汤,杨岚说:“按常例说,一个人想死,就应该恨救她的人,但我想开了,我想知道是谁救了我,我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李云朋说:“是骆宁救的你,是应该感谢他。”
“骆宁?”杨岚一愣,“怎么会是他呀?”
李云朋看着她说:“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等我从工地赶过来时,骆宁已经把你送进医院了,当时很着急,我顾不上问事情经过,得知你脱离危险后,他才走了。对了,医疗费也是他垫付的。”杨岚越发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地说:“这倒奇怪了。”李云朋说:“听说他开设了一条‘情感热线’,同时救你的还有一个女孩,听说是热线服务员。”杨岚“哦”了一声:“难道是他?”李云朋说:“到底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说出来听听?”杨岚严肃起来,说:“云朋,我吃安眠药主要是事业不顺,北京那桩官司打得窝囊,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要自我感觉良好,离婚协议不是给你了么?想好了快签字吧!现在独身女人已经成为时尚了,你看哪一个不是活得风风光光的?等离了婚,我还要成立一个独身女子俱乐部,好日子在后头呢!”李云朋一本正经地说:“我兼任独身女子俱乐部的党代表吧!”杨岚忍不住笑了,说:“那还不成孕妇俱乐部?美的你!”李云朋知道妻子刚才说的不是气话,他凑过去一把将杨岚搂在怀里,说:“先把咱家办成夫妻俱乐部吧!”接着一只手在杨岚的胸前游走起来。杨岚先是用力推他,推不动,一会儿变得呼吸急促起来。
手机响了。李云朋赶忙停了手,松开杨岚去接电话,说了一阵话又把手机关了,不好意思地对杨岚说:“老爸上葫芦岛了,我得去看看。”杨岚似乎还没有恢复平静,她没有说话。李云朋说:“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回来看着你。”
李云朋上了葫芦岛。李老奎、朱庆忠正和气象局的人员一起测风向,司欣颖带着几个人也在配合工作。李云朋问候了两位老人的身体,并去帐篷里看了看,说:“主要是白天工作,你们二老就不要住在这岛上,回家睡热炕头!每天由工地派汽艇接送你们。”
李老奎说:“年轻那会儿,我们哥俩天当被、地当床,睡得香着呢!”
李云朋说:“爸,现在您可不能跟年轻那会儿比了,年岁大了,身体要紧。”
说服了老人,安排好汽艇,又问了司欣颖工作进展情况,李云朋感觉已经支撑不住了,他把矿泉水拧开倒在手心里,然后用水拍了拍脸,清醒了许多。
司欣颖认真地看了看他:“你好像一夜没睡,是吧?”
李云朋说:“是啊,写了一夜材料,我是个夜猫子。”
司欣颖说:“好像你不是为了公事熬夜的吧?”
李云朋的脸阴沉下来:“你要把这心思用在研究渤海潮上,会功德无量的!”
司欣颖说:“小气了啊?逗你玩呢!”
司欣颖走了。
李云朋看着她的背影想:聪明的女人太讨人嫌。勘测风向进行到傍晚,快艇送李老奎和朱庆忠回家了,由于明天清晨还要观测风向,其他人员留在了岛上。李云朋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下来,一是他想亲自参加测风向这项艰苦细致的工作,自己作为总指挥不能总是袖手旁观。当然,他还有第二个理由。第二个理由轻而易举地使第一个理由变成了一种借口,那就是他不想回家!这个理由令他恐慌。他一直在杨岚面前道歉、忏悔,那都不过是为了给她重新生活的勇气,他在她面前表现的种种爱意都不过是在作秀,在妻子面前,他成了一个演技高超的演员,当他卸了装以后,却懒得再登台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杨岚自杀。李云朋觉得她是在威胁自己,令他心存芥蒂了。他打了个电话给杨岚,说工地很忙,他将和父亲住一夜,说说话。杨岚没表示什么,电话就挂了。
李云朋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他的良知告诉他,比起一夜无事的葫芦岛来,在家卧床的妻子更加需要他。
他必须回家去!
他对周进说:“我得回去,让快艇把我送到对岸。”
周进是刚刚上岛值夜班的,他说:“李市长,我送你吧!”
司欣颖走过来,说:“还是我送李市长吧,顺便到办公室找些资料。”
周进说:“那好。不过司博士,天晚了,你就不要再返回来了,省得我们担心。”
司欣颖点点头,对李云朋说:“还等什么?上船。”
李云朋坐在汽艇上,看着司欣颖驾着汽艇在海上疾驰,长发被海风掀起来,呼啦啦拂在李云朋的脸上,痒痒的。他感觉周身的空气膨胀起来,他几次想伸手去抚摸那飞扬的长发,但最后还是抑制住了这一冲动。他悲伤地想,这就是自己想留在葫芦岛过夜的第三个理由,因为那里有这个女子的帐篷。这第三个理由才是真实和他不愿承认的。
汽艇上了岸,工地办公室前面的空场上停着李云朋的奥迪车。李云朋说:“欣颖,再见!”司欣颖说:“你真的就这么走了?”李云朋说:“你还想给我带点什么礼物啊?”司欣颖说:“送礼我怕玷污你清官的名声。”她用手一指那排办公室说:“看见了,这一排房子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空荡荡的房子里住一个孤零零的美丽女子,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万一有坏人闯进来……还用我说下去吗?”李云朋拉开车门的手僵在了那里。
司欣颖说:“我听见你跟嫂子请假了。”
李云朋无奈地笑笑。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能忘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看,有两只耳朵在听。司欣颖说:“你对我父亲说过,你会永远保护我的。”李云朋再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情形令他悲喜交加,悲的是他回到妻子身边的决定落空了,喜的是他又可以和司欣颖离得最近了,而且,在这么个寂静的夜晚。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司欣颖宿舍的门前,说:“我在车里睡,当你的门神。哎呀,在海平,知识分子的地位就是高的,市长可以给博士当警卫。”司欣颖打开宿舍房门,拉开电灯,灯光透过窗子把院子照亮了。司欣颖又拉开门,冲车上的李云朋说:“喂,你不吃饭啦?我可不管往车里送啊。”李云朋感觉肚子饿了,他下了车,走进屋里,见司欣颖正在开罐头,一瓶还未启封的干红葡萄酒放在了小桌上。
满桌都是罐头,有午餐肉、红烧鱼,还有一些水果。司欣颖倒了一杯酒,递给李云朋:“警卫员辛苦,我敬你!”
李云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云朋说:“你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我还想回家看你嫂子呢!她这会儿把洗澡水都给我放好啦!”
司欣颖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抿了一小口,说:“是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了,等你回家签字呢!”
李云朋一瞪眼:“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你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是你哥,懂不懂?”
屋子静了下来,只有窗外不远处的海浪哗啦哗啦响。
李云朋觉得自己刚才的发火有些过分了,于是用缓和的语气说:“欣颖,我跟你嫂子感情挺不错的,前些日子是闹过,现在平静下来了。”
司欣颖说:“我不相信。”
李云朋问:“为什么?”
司欣颖说:“因为她知道你有婚外情,现在她可能已经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她是你妻子,她能平静吗?……”
李云朋无地自容,他真想冲出房门落荒而逃。
司欣颖说:“现在有人议论你有婚外情,让我替你背了黑锅,如果真是这样也罢了,但只有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我,而杨岚也不可能仅凭空穴来风就和你离婚,她是律师,更懂得讲证据,我敢肯定,你一定和另外一个女人有了性行为。这个问题你也不必回答。”
司欣颖顿了顿,又说:“一个站在时代前列的律师,却有着非常传统的婚姻家庭观念。这样一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挺牵挂她。如果换了我可能会怎么做,你想知道吗?”
李云朋瞪圆了眼睛:“怎么做?”
司欣颖又抿了一口红酒,有一滴红汁沾在唇边,像血。她一笑:“杀了你!”
李云朋拿起半瓶酒,起身走出门外。他上了车,在车上把酒一口气喝干,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他是被司欣颖叫醒的,睁开眼睛就看见司欣颖站在车外,用手敲着车窗的玻璃,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推开车门,司欣颖上车坐在他身边,两眼噙满了泪花。
李云朋问:“你怎么啦?难道我这个警卫没尽到责任?”
司欣颖眼睛里的泪水像小溪在奔淌。
李云朋的心一紧:“出什么事啦?”
司欣颖紧紧抱住李云朋的一条胳膊,泪眼望着李云朋说:“云朋,我不该那样说话,不该那样气你,你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了,就离了吧!我爱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就和你在一起。我们结婚,我们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你答应我吧!”
“你太天真了!”李云朋痛苦地说,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心静如水了。他慢慢掏出纸巾递给司欣颖说,“把泪擦干吧。”
司欣颖默默地不做声。李云朋觉得自己好像伤害了她的心,又抓着她的手说:“欣颖,别怪我,我永远是你的大哥,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找我。”司欣颖叹道:“别说永远,我就害怕永远这个词。人跟谁开玩笑都行,就是不能跟时间开玩笑。我们之间有了传闻,可是我们有什么呢?我只有想啊,就是你以后不理睬我了,我也觉得不枉此生了。”李云朋说:“你别这样说,我们不会疏远的。”司欣颖静静地想了想说:“其实,我追随你,也知道毫无结果,可是我的心真的放不下你了,你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男人,或是我惟一的大哥、惟一的亲人。只要你心里装着我这么个妹妹,我不在乎与你有没有什么结果。那些有结果的人还不是照样离婚吗?比如你和杨岚。我也不是厮守男人的女人,也不在乎与你有没有实质性的亲密接触。我只要想着有你这么个大哥,爱着我,疼着我,我就永远不嫁了。我在心里恋过了,我就很知足了,我不再孤独了。”
“在情网中受罪的人,都是忠诚的人。”李云朋很感动,“我希望你走出我们之间的误区,我不希望看到你受罪啊!”司欣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司欣颖擦了泪,她摇了摇李云朋的胳膊:“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吧!”李云朋一笑:“你自己去吧,我太困了,还想再睡一会儿。”说完,把头斜倚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李云朋闭着眼睛说:“欣颖,听哥的,去吧!”
司欣颖怔了怔,缓缓松开李云朋的胳膊下了车。她去海边看日出了吗?李云朋不想睁开眼睛,眼角却渗出两滴泪珠来。他听到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海底隧道的拦潮大坝工程招标在即,罗守志作为副总指挥显得格外忙,又接待报名竞标者,又找专家组成评审委员会。离招标时间越近,他就越显得焦虑不安,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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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守志的心情一直不能安宁,但他知道只有骆振江才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打听到骆振江这几天恰好在家,就去了“公仆楼”。他没带什么礼物,也不敢带礼物,因为骆市长是不会收的,不但不收,还要对送礼者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即使是几个水果也进不了市长家的门。人们都说骆市长家那扇门更像边防检查站。见罗守志两手空空而来,骆振江很高兴,忙沏了好茶端到罗守志的面前。罗守志知道,如果是送礼的,挨了骂不说,骆市长还要倒一杯凉白开让其喝下,浇浇心火,清醒清醒。这是骆市长的一条规矩。骆市长说:“守志啊,听说工程要招标了,干得不错呀?”罗守志说:“市长,我就是来向您汇报这件事的。是这样,这次招标按照李云朋市长的意思,在海平各媒体发了公告,这样以来,不仅咱海平的工程公司,就连市外甚至省外的许多公司也来报名。人家公司实力太强了,如果照这样干,我看工程肯定会落到外人手里呀。”骆振江说:“你的担心也正是我的担心啊!我一贯讲,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工程要投一个多亿,如果是我们海平的公司做下来,那么整个建筑业肯定要增长几个百分点,还要解决一批人的就业问题。海平实力最强的建筑企业你摸底不摸底?”罗守志说:“最强的就属万达公司了。”骆振江说:“我操!你有没有脑子,还想让大坝塌呀?”
罗守志说:“骆市长,上次塌坝的事不是早就有结论了嘛!卢德青将工程转包了,是他偷工减料,还有设计方案也有问题,万达集团背了黑锅。”
骆振江严肃地说:“你少扯淡,这哪是背黑锅呀?万达集团难辞其咎!如果不是我出面调停,有关部门早就把他们的执照给吊销了!你已经是副市长了,不是一般干部,办事要有原则,说话要有分寸,知道不?”
罗守志赶忙说:“骆市长,您批评得对,我一定改正!不过,这钱要是真让外人赚走,那对我们海平整个建筑行业可是不小的打击呀。”
骆市长说:“招标有法在,不招不行,但还是可以变通变通的。比如,我们可以先把标底告诉给我们的公司,还可以跟那些评审委员会的专家们私下通通气,找些理由把我们的公司定下来。眼下各地工程大多这么干,算是地方保护主义,其实呢,不保护不行啊,眼瞅着花花绿绿的票子让外人赚了去,咱心疼啊!”
罗守志说:“那就交给万达吧!”
骆振江说:“你告诉那个李长生,让他把命压上,把工程搞好,不准出任何纰漏!”
罗守志面有难色:“骆市长,这事您还得先给李云朋打个招呼,他是总指挥嘛!”
骆振江说:“我会跟他说的。”
罗守志起身告辞。骆振江又叫住他:“记住,不该沾的一分钱也不能沾!”
罗守志说:“您放心,您常说要老老实实做人,清清白白为官,这话早就铭刻在我心里了。”
骆振江马上打电话给李云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李云朋的回答令他心中不快:“我们已经接受了多家承包商的招标报名,政府必须遵守诚信的原则,按照市场和有关法规运作,优胜劣汰,否则,最终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就是退一万步说,把工程定标给海平的公司,那也轮不到万达集团的头上,你我都不要蹚这浑水,好吗?”
骆振江说:“我马上去隧道工地找你谈!”
李云朋说:“您老就别跑了,我去看您吧!”
骆振江耍起了倔脾气:“我还没老到跑不动的地步,你等着!”
骆振江放下电话,坐上车直赴隧道工地。上了车,他掏出速效救心丸来服了一粒。
司机说:“骆市长,您不是在家休假吗?”
骆振江说:“一头要扶贫,一头要建设,我恨不能分出几个我来,坐在车上就是最好的休息了。”
司机拧开了录音机,车内回荡起民族乐曲《百鸟朝凤》,这是骆振江最喜欢听的。
到了隧道工地办公室,李云朋、周进已在外边等了,他们迎上来握住骆振江的手一阵寒暄,骆振江对李云朋说:“咱俩到海边走走?”
李云朋笑着冲周进递了个眼色,说:“那我就陪着首长看看龙化湾的风光。”
二人走了不远,李云朋说:“骆市长,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罗副市长是不是找过您啊?”
骆振江问:“你咋知道的?”
李云朋说:“守志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搞招标的筹备工作,我想……”
骆振江打断他的话:“这有啥不妥吗?”
“没,没有,”李云朋有些不知所措,“向您汇报工作是应该的嘛!”
骆振江说:“云朋,我和守志商量了一个想法,我再给重复一遍,防潮大坝的工程能不能定给万达集团?只要你同意,其余的事由守志去办,招标的事不耽误,各方面都能交代过去。”
李云朋笑了,说:“瞒天过海。”
骆振江说:“反正是为了海平人民的利益,我觉得值。”
李云朋说:“我觉得如果把工程真的给了万达,只能少数人获益。听说万达的建筑公司已经成了一具空壳,而生意最火的则是凤凰公司。”
骆振江一愣:“李长生岳父办的?”
李云朋继续说:“也就是说,如果把工程给了万达,实际上则是凤凰在做,结果是私营企业肥得流油,而国有企业照样清汤寡水。当然,我们应该对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一视同仁,但问题是这样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会不会导致上次大坝坍塌那样的悲剧?会不会再出第二个卢德青?因为我是工程总指挥,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说出来。”
骆振江说:“云朋啊,你听谁说万达的建筑公司成空壳啦?刚才守志还跟我讲,万达是整个海平最有实力的建筑企业,不要听风就是雨。守志一直主持龙化的工作,有些情况他比咱们清楚。国有企业吗,日子不好过是正常现象。这么大的工程,慎重是对,我也非常理解你的担心,大坝再垮了,你我都得去里面端饭碗。你放心,即使定标,工程落到那个凤凰公司头上我也是不答应的!”
李云朋不再说话,他的目光追逐着奔腾的海浪。
骆振江从后面捅了他一下:“你小子生我气呢?”
李云朋说:“骆市长,你看那边俩海鸥,亲嘴呢。你猜猜,哪个是雄的,哪个是雌的?”
骆振江说:“别打岔!我哪有心情看那西洋景儿呀?我问你,你算过账没有?工程总价有了,预计可创造多少税金?多少利润?还有安排多少当地群众就业?”
李云朋一笑:“考我呢?我再不识数,这笔账我还算得过来。好了,下面我就一笔一笔地算给你听……”
“得!”骆振江一摆手喊了一声,“我知道你上高中的时候参加过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我只想告诉你,外地的公司拉上来,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赚,你心里好受?”
李云朋说:“只要保质量、保工期,我没理由不高兴啊。”
骆振江眯起眼睛看着大海,他说:“你是在穷人家长大的,应该懂得老百姓的疾苦啊!”
李云朋和骆振江并肩而立,他说:“骆市长,我知道您与海平百姓的感情最深,我从心底敬佩。感情固然重要,但我们不能不看重市场经济规律,不能破坏市场的游戏规则,相反,我们作为政府更应该创造公平竞争的环境。你能靠行政手段把海平的国有企业都救活吗?你能包办代替一辈子吗?抱着的孩子是长不大的,只能把他们推向市场去经风雨、见世面,既然万达已经报名招标了,那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吗,我们非要搞这个封建家长式的包办婚姻干啥?”
骆振江摇摇头:“你这大道理我在党校学习时就懂了。一些国有企业既然是政府怀里的孩子,把他一下丢到市场的风浪里去那是要出事的,非病即死!政府能管还是要管,能帮的还是要帮!你别以为我老骆是杠头,上了这把年纪就不抬杠了,照抬不误!作为父母官,就像一个家庭的当家人,哪个儿子过累巴了,就得想办法接济接济,你知道海平有多少下岗职工吗?有多少贫困人口吗?”
李云朋说:“我看过资料。”他还想解释什么,忽然发现骆振江动了感情,于是把话咽了下去。骆振江抬起一只手,指着远方,那里有座骆驼山,他今天带李云朋到海边来就是想讲一段骆驼山的故事。有着多年基层工作经验的骆振江,做思想工作十分注重动之以情,用感人的事例打动对方,而且屡试不爽。
“那是座什么山,你知道吗?”
“骆驼山。”
“四十年代,骆昌峰在那里打过游击,你可知道?”
“小时候,听父母说过。你说的是骆司令吧?对了,他是您的……”
“父亲。”
“他是龙化百姓心中的英雄啊!”
“我母亲说,一年的冬天,父亲的队伍在一个叫流里坎的地方与日本鬼子激战,枪弹用光,他们用大刀砍鬼子的头。那叫血流成河呀!我爹负伤了,捂着流出的肠子爬到骆驼村。老百姓把我爹看护起来,鬼子找到村里来,砍了三个百姓的头,也没有一个人告密。解放后,我父亲当了龙化的县委书记,他是‘文革’中被人整死的。他在死前对我说,振江啊,你爹没本事,到死也没能让这里的百姓富起来。你长大如果有个一官半职的,别忘了这里的乡亲们。你爹我带领群众闹土改斗地主时,去发动群众,就说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后来,有群众问我,既然是这样,为啥有的共产党的干部,咋比群众吃得好穿得好?一下子把父亲问愣了。父亲说,你要是做了官,不能比群众吃得好穿得好。记住啦?你要是背叛,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抽你的嘴巴!我朝爹跪下发誓,抬起头时爹就咽气啦!”
骆振江眼眶湿润了。
李云朋眺望着骆驼山说:“好故事啊!骆市长,您做到了。”
骆振江说:“不比群众吃得好穿得好,这只能说明一个官的清廉,但这远远不够,还要勤政,多为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
李云朋说:“骆市长,我记住了。工程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71
这天傍晚,李云朋回到了家里。杨岚几乎和他同时进门,她已经上班了,而且气色和精神都不错,嘴里还哼着一首什么流行歌。李云朋知道,唱歌并不一定就能表明快乐。女人永远是男人的“哥德巴赫猜想”。
“昨晚你怎么没回来呀?”杨岚问他。
“昨晚我真的有事。”李云朋嗫嚅着,那情形分明有些气短。
“你不是陪爸爸吗?他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睡工地吃得消吗?”
“我也是担心啊。我已经安排好了,让工地的快艇接送老爸。”
二人进了客厅。杨岚神色有些庄严,说:“那天你好像说是‘情感热线’的骆宁救了我,是吧?”
李云朋点点头。
“我想谢谢他。俗一点儿,吃顿饭。”
李云朋又点点头。
“怎么光点头啊?”杨岚笑了,“你知道一个存心自杀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去感激救命者吗?记住,在她不想死的时候。”
李云朋说:“用我作陪吗?正好我把那笔医疗费还给他。”
杨岚平静地说:“你怎么是作陪呢?你是做东,人家救的是你的妻子,对吗?”
李云朋很尴尬。工作中令他尴尬的事情太多了,这是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他最不希望的是在家里也有这种感觉出现。他只希望平和、松弛,如同看云卷云舒。
李云朋打电话请骆宁吃饭,说明了缘由,骆宁说:“千万别请客谢我了,这有什么呀,应该的应该的!只要杨主任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强。我现在在海上油井呢,也回不去,改天回去我再看望杨主任。”
李云朋很感动,说:“那就太感谢了。只是那笔钱……”
骆宁说:“钱还是要收的,你就让人交给我那公司办公室的小雨吧!”
电话挂了。杨岚已从话筒听到了一切。她说:“我知道了,好好生活,就是对他的最好感谢!”
李云朋把杨岚搂在怀里,静静地站着,好长时间,二人没有动,没有说话。
杨岚慢慢挣脱开李云朋的怀抱,说:“我想一件事,有人给你写了一封信,寄给了我,让我代转。”
她打开提包,拿出一封信来,字很娟秀,一看就是女人写的,她不敢拆。
李云朋接过信,信上写着“杨岚麻烦转李云朋市长”,没有寄信地址,但从邮戳上看是寄自本市,而且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是在杨岚进京打官司期间寄出的。
李云朋打开信……
尊敬的李市长:
我是云红的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她惨遭不幸令我悲痛万分,我曾两次独自去她的墓前祭奠。云红生前曾借钱给我,挽救了我孩子的生命,我感激不尽。随信寄上一张借条,作为凭证,待我有钱后一定奉还。
我把信寄给您的爱人而不是寄到您工作的机关,是因为我钦佩而且信赖她,她是仗义执言的律师,也许不远的将来我会求助于她,我害怕信会落到别人手里。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做出这一决定之前我很矛盾,也很恐慌,最终我还是决定要走。
我为云红而哭,她死得很蹊跷,她的死很可能和一本账目有关,我想公安方面应该很快破案的,但至今我没有听到任何结果。我本来应该挺身而出为云红讨一个公道,但我手里没有了任何证据,我也很怕病中的孩子永远失去母亲,因为对方的势力太强大了。
我相信您,您是云红的哥哥,又是海平的市长,您一定会为云红申冤的,不要再等待了!
市民周蓉
5月8日
李云朋拿信的手抖起来,他把信交给杨岚,急忙打电话给刘劲:“马上到我家来,快!”
杨岚看完信,眼泪流了下来,她说:“云红,安息吧,为你申冤的时候快到了。”
不一会儿,屋外警笛大作,李云朋跑到院外,见刘劲带了两辆警车一帮警察。刘劲急火火地问:“坏人呢?”
李云朋知道刘劲误会了,忙让司机关了警笛。“刘局长,谁说有坏人啦?这里是军分区大院,谁敢啊?你这警笛一响,吵得四邻不安,赶明儿人家非把我轰出去不可!”
刘劲焦急地说:“谁让你不说清楚啊。”他让警察们开车走了。这时邻居的几位首长溜进屋问发生了什么事,李云朋连忙向人家作揖道歉,大院的夜晚这才平静下来。
进了屋,刘劲仍说:“本来就怨你嘛!”又对杨岚说:“嫂子,您是律师,最讲公正了,你给评评理!”
忽然,刘劲愣住了,他发现杨岚眼角挂着泪痕。他忙问李云朋:“你欺负嫂子啦?怪不得这么急呀,让我劝架来了?”
李云朋说:“你这张嘴呀,真不该做反贪局长,应该去当球赛解说员,跟宋世雄似的,比这有出息。”
杨岚把那封信递给了刘劲。
李云朋说:“上次你说怀疑李长生的账本是周蓉提供的,而且正在找她,这封信也算是个重要线索吧!”
刘劲看完信说:“这封信寄出快半个月了,怎么今天才收到了?”
杨岚说:“前些日子我去了北京,心情不太好,就没把信带回家。”
刘劲说:“嫂子,您这心情多亏好了起来,要不然这案子且没头呢!这封信证实了我们的怀疑,可以肯定账本是周蓉从李长生处偷出来的。周蓉为什么能偷出账本呢?据我们了解,她和李长生有一段不清白的关系。周蓉很矛盾,在这封信上她已经写明了,没有明说的是,她作为万达集团的财务科副科长、李长生的心腹,直接参与了账目的造假,她的出走,也有逃避法律追究的原因。尽管她手里没有真账本,但她是人证,而且一旦账本找到,她就是重要人证。她在外边随时都会有危险,我猜想李长生、王龙堂也在到处找她,很可能会除掉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账本的复印件,像云红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不可能不留下复印件的,因此这个账本复印件就在海平,就在云红周围的某个角落,它比找周蓉要容易得多!”
杨岚说:“老家、公司、住所都找过了,没有啊。”
李云朋愣着,忽然一拍茶几:“有了!”
刘劲和杨岚异口同声地问:“真的?在哪儿?”
李云朋说:“刘劲,你刚才说到周围的东西,云红肯定是把复印的账本放在了汽车上,汽车后备箱的轮胎下面有一个暗箱,记得上次我看见她把钱箱放在里面。她对我说:‘贵重的东西都放在这儿!’对了,没错!”
李云朋想起的是那晚李云红拎着装着五十万元的皮箱来到他家,那是李长生为卖考察船送给他的酬劳。那次他批评了妹妹,第二天一早他送妹妹出门的时候,亲眼看见妹妹打开了后备箱。在刘劲面前,他有意忽略了这些过程。
他问:“云红那辆被撞坏的车在哪儿?”
刘劲说:“在交警大队院里停着呢!”
李云朋说:“现在我们就走!”
刘劲说:“好!我打电话叫上小刘和小赵!”
二人匆匆出了门。
杨岚追了出来,喊道:“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