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司欣颖发现了那个美丽清纯的女孩,还有她怀抱的和她一样美丽的鲜花。女孩晶亮的泪水挂在腮边,对于她来说是美丽的装饰,这是天生丽质的女孩子。她从哪里来?她从天上来吗?司欣颖问朱梅,朱梅摇头,说不认识。朱梅说:“欣颖姐,你还有心思吃醋啊?骆宁就要死啦!”司欣颖想捂她的嘴:“瞎说,告诉你,骆宁很快就会醒的,不许你说丧气话。”司欣颖把包里的一个随身听交给朱梅:“这是当年我们去海南旅游时录的海涛声,陪护的时候放给他听,我想能尽快唤醒他。”朱梅走进病房,把随身听给了那个女孩。司欣颖从窗外看着,她没有走进去,而是默默离开了。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了。司欣颖没有一丝睡意,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里的自己,她发现自己流泪了。她知道自己牵挂着骆宁。如果当时她答应了骆宁的请求,骆宁也就不会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了。她自责,她愧疚,她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她迷惘起来:我为什么手提袋里还一直装着那个随身听,保存着那盒涛声的磁带?我又为什么会想到用涛声去唤醒他呢?
难道我对他还有感情存在?
司欣颖问着自己,她无法做出否定的答案。这一夜她本想留下来和朱梅一起陪骆宁的,但因为有了那个女孩,她退缩了。这样想着,又增添了几分惆怅。后来她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梦见她去了医院,到处都是白的,白的墙壁,白的门窗,白的床单……却是盖在人身上了,她揭开一看:竟然是骆宁!她“啊”地一声惊醒了,出了一头冷汗。她大口喘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想让狂乱的心跳减速。好一会儿,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走到父亲的房间,紧紧抱住父亲的遗像:“爸,骆宁他要是去找您,您可千万别留他呀!”
司欣颖哭出声来了。
第二天司欣颖醒得很晚,是电话铃把她惊醒的。她以为是朱梅打来的,马上接了:“是朱梅吗?骆宁醒啦?”对方是工程指挥部,通知她到工地会议室开会。司欣颖说自己病了,指挥部的电话却说不准请假!司欣颖生气地将电话挂了。她没有起床,她想既然不让请假,那我就迟到给你看!电话铃又响了,她生气地抓过电话说:“知道了,不准请假!”刚想将电话放下,她愣住了,她听见朱梅说:“欣颖姐,骆宁醒过来了!”
“真的?”她从床上弹了起来,“真是太好啦!”
司欣颖赶到工地开会时,会议室还空荡荡的。办公室下通知的那个小伙子说:“大姐,您带病还来这么早,真值得我们学习!”
参加会议的是工程副总指挥和技术处等有关科室的负责人。人到齐了,主持会议的李云朋却还没有到,人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要开什么会。李云朋来了,表情很平静,这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人们都眼巴巴看着他。李云朋说:“就在昨天晚上,一位市民向我反映,说我们官员急功近利,马路成了拉锁工程,每年都开膛破肚,这引起了我的沉思,后半夜醒来就再也没睡着。我在想我们建这座隧道工程,有没有急功近利的行为呢?有!当初拦潮大坝的设计方案在讨论,有的专家就提出了再向南扩展。但我怕花钱,怕给工程建设增加难度,投了反对票。而我知道,由于受北极槽产生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海平面三至五年就要上升,隧道的建设还要使这一时间缩短,龙化镇的渔村不久将淹没在海洋之中。本来建坝与搬迁两全其美,如果建坝后再搬就更难了,我却只想着大坝工程,想着自己的政绩,这不是急功近利吗?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今天一大早我就找了程书记说明了情况,做了检讨,征求了程书记的意见,程书记明确表示,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搬迁与建坝并举,长痛不如短痛。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块,就是商量如何修改图纸,修改后尽快交承建商。搬迁的事还要另外开会,由市建委、土地局协助龙化县完成。”司欣颖站了起来,她说:“李市长,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想起修改方案?”李云朋说:“我一开始就说了,是从一位市民的意见中反思的,这有什么错误吗?”司欣颖问:“你能说出这位市民的名字吗?”李云朋顿了顿说:“她叫杨岚,我老婆。”
会场上哄地笑了。周进说:“李市长家有贤妻嘛!”司欣颖继续问:“修改图纸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一定要与施工单位协调好,因为加大了工作量和成本。这一点李市长考虑了没有?”李云朋说:“考虑了,图纸修改完我就召集他们商谈。关于资金来源的问题,程书记将尽快上省进京跑贷款和合作商,应该没有问题。”司欣颖说:“有些问题,我还想和李市长单独谈一谈。”李云朋说:“散会以后吧,现在咱们研究图纸的修改吧!”
散会后,李云朋来到了司欣颖的办公室。会上司欣颖连珠炮似的提问让李云朋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进屋,一张冷峻的面孔正对着他。“李市长,我觉得非常蹊跷,修改工程方案的决定竟然是一夜之间做出的,来得这样突然。如果这件事不是与骆宁的自杀有关的话,我找不出第二条理由。您是上司,我可以执行您的决定,但实在不想看见这么大的工程掺杂丝毫的私人情感和私人利益。您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想在被告席上看到你。”
李云朋笑了:“不可能!情况正像我说的那样,但启动方案修改的前因的确与骆宁自杀有关系,因为我在背后臭骂了他一通,才引出这件事来。修改方案后当然对骆宁有利,但现在看来最有利的是隧道建设和渔村百姓的生计,他的因素已经到了忽略不计的地步,即使对他补偿,我也会严格按政策进行,他不可能再拿到一百万,生活不可能那么完美,教训随时会在每个人身上发生。”
司欣颖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反正骆宁已经醒过来了,身体会很快恢复。我是这样想的,他不适合再经商了,若是他想回隧道,您会不会要他?”
李云朋认真地看着司欣颖:“我当然非常欢迎,不过这件事我就不管了,你是技术处主任,要不要他由你决定。”
司欣颖竟然脸红了,说:“你可别误会啊。”
李云朋笑了:“我说错了吗?”
司欣颖说:“你变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刻意躲着我了,越是这样我就越找不到感觉,我的爱可能是踏上了一次没有结局的旅途。”
李云朋无言。
考察船出发了。在修改方案之前,还需要有关海域进行一次全面考察,司欣颖将考察结果进行了认真分析。电脑画面的蓝光闪烁在司欣颖的脸上,这个夜晚让李云朋想起了美丽的女妖,他想象中的女妖脸是蓝色的,像大海一样。鼠标停止了按动,司欣颖呆呆地看着荧光屏,图像显示出一堆水状的物体,李云朋走过去,看不明白。
“怎么回事?是不是方案修改出现了难题?”
司欣颖忽然跳了起来:“黄金水道!”
李云朋:“什么?”
司欣颖激动地拉住李云朋的一只手,指着电脑图像说:“看见了吗?这是甲烷,这是龙化湾储藏的新型能源。我听爸爸说过!爸爸管储藏甲烷的海底叫黄金水道,这可是意外的收获啊!”
李云朋兴奋地说:“这么说图纸非改不可?我们的新方案更加正确了?”
司欣颖说:“当然非改不可,村庄搬迁正好躲过这条黄金水道,意义重大而深远。从考察资料来看,我们海平的煤、石油总储量加在一起,也不抵它的十分之一,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啊!甲烷这种新型能源低污染,完全可以替代煤炭、石油和天然气!”
李云朋说:“这可是太好啦,将来隧道外运最多的就是它了,它的被发现为海平的可持续发展展示了更广阔的前景啊!明天一早我就向市委程书记汇报。对了,有酒吗?我们喝一杯庆贺一下!”
司欣颖遗憾地摇摇头。
李云朋说:“那我们跳支舞吧!”
司欣颖说:“没有伴奏啊?”
李云朋说:“那就干跳嘛!”
司欣颖一拉李云朋的手:“咱们去海边,在月光下伴着涛声跳个通宵!”
79
阳光暖暖的,海风刮得也柔和起来,每当这个季节李老奎就像回到了年轻时代,全身的骨骼也活络起来,老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村外的海滩上,李老奎撂开了场子,和朱庆忠练起了摔跤。几个回合后,两个老头摔进了泥滩,滚来滚去,都成了泥人,结果李老奎胜出。朱庆忠呼呼喘粗气,仰面躺在泥岗子上,说:“老奎头,你越活越年轻,都成老妖精了!”李老奎说:“咋不起来?草鸡了吧?”朱庆忠说:“老奎头,下回该你请俺喝酒了。别以为你儿子当了市长,你就高大起来啦,你儿子的官越当越大,你这人可是越长越小了,不像俺的老哥啦!”李老奎说:“你损俺是不?俺儿子当市长,就要管你这样的鸟人。你个老东西服不服?”朱庆忠说:“县官不如现管,俺这村长就是要管你,管市长的爸爸!”朱庆忠得意地哈哈大笑。李老奎瞪圆了眼:“老东西,下回再选村长,俺不投你的票!”
朱庆忠翻身坐起来,叹口气说:“爱选不选,往后咱大鱼村也不在这疙瘩站了,我也不想干这个村长了。”李老奎一愣:“老东西你说啥胡话啊?”朱庆忠伤感地看着大海,又看看村子,说:“咱老哥俩也是最后一回在这摔跤了。昨天俺到镇上开会了,是搬迁会,俺大鱼村要搬走!隧道的拦潮大坝要从咱这疙瘩建过去。”李老奎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朱庆忠问:“真的搬?”
“真的搬!”朱庆忠说。
“不中!”李老奎站了起来,“俺们不答应!”
李小双趟着海水跑了过来,大声说:“爸,庆忠叔,县的宣传车进村了,说是宣传搬迁的!”朱庆忠一拉李老奎:“看看去。”
龙化县的搬迁宣传车在村里绕来绕去,宣传建隧道的意义和搬迁政策。在宣传同时,土地部门挨户丈量房产,作为以后发放补偿金的依据,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按照搬迁方案,大鱼村的新址将北移七公里,由于时间仓促,村址还是一片空地,村民们将被临时安置在县城两栋建成未售的住宅楼内,待新村建成后再迁。尽管搬迁的待遇比较优厚,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热土,渔民们还是难舍难离,在村民大会上,县、镇干部磨破了嘴皮子,人们依然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罗守志主持搬迁工作,他向李云朋请示:“要不然出动公安吧?”
李云朋气愤地说:“扯淡!群众犯了哪条法啦?难度肯定会有,没有难度要我们当领导的干什么?一是做思想工作,二是依法行政,因为工程不等人啊。千万不能开刀打麻药——硬来!那样只会激化矛盾,伤了群众的心。”
宣传车绕了三天,会开了几个,村民的思想仍旧无法统一,搬迁工作像一杆破枪,怎么搂都打不响,卡壳了。
李云朋在龙化县委常委会议室召开了搬迁领导小组会议,在会上,李云朋提出了“三套车”方案,首先出动宣传车,让搬迁的意义、政策家喻户晓;宣传车之后出动搬家车,将每家每户的家物及人口运到县城住宅楼安顿好;最后出动推土机,将村庄推掉。这一方案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赞同。
这天宣传车没有开进大鱼村,喧闹了几天的大鱼村忽然沉寂了下来,人们都觉得有些异常,仿佛要发生什么事。就在这时有人野野地喊了一声:“村外来车啦……”
村民们都向村外涌去,看见一条车的长龙向村里爬过来,前面是十几辆大卡车,后边跟着是几辆巨大的推土机。
人们堵在村口,木然地看着那些车排山倒海般开过来,又纷纷熄火停在了众人面前。
卡车上下来两个镇干部,他们说是来搬家的,又指指后边的推土机:“搬完家就推房子。”
李老奎、朱庆忠、李小双等人涌到了最前面。
一道寒光刺痛了镇干部的双眼,定睛一看,发现一愤怒的老人腰间别着一把金星闪亮的斧头。
镇干部说:“你想干什么?领导们随后就到,谁敢阻挠搬迁?让开!”
李老奎等人没有动。
镇干部朝车上司机挥挥手:“往前开!”
李老奎“嗖”地从腰间抽出那把阳面太平斧,他的身子晃动着,迈步走到卡车前,将太平斧高高举过头顶,闷雷似的吼了一声:“狗日的,你敢开?”
司机被骂红了眼,将卡车发动起来,伸出脑袋喊:“老头,你活腻啦,滚开!”
李老奎猛地一抡,太平斧劈在了卡车的发动机盖上,只听“当啷”一声,车头火星回溅,机壳被劈开了一条半尺长的裂痕。
司机吓傻了,急忙关掉发动机。
李老奎的身子剧烈晃动了两下,险些栽倒。李小双等人赶忙过来将老人扶住。
李小双跳着脚骂车上的司机:“我操你姥姥!”
李老奎拨开众人,重又举起太平斧,对镇干部和司机说:“狗日的听着,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地方活命,渤海潮那么凶都没赶走我们!谁敢让我们搬出去,拆我们的房子,俺就跟他拼老命!俺儿子是市长,他都不敢动这个地方,你们多了三头六臂?”
镇干部说:“您老消消气,正是李市长派我们来的。”
李老奎一愣,继尔又气愤地说:“你胡说八道!俺不信!”
这时县、镇主要领导的汽车来了,生气地对朱庆忠说:“朱庆忠!你是村长,还带头闹事,我撤了你的职!”
朱庆忠说:“镇长,我这村长是乡亲们选的,只有乡亲们有权撤我,这是《村民组织法》法定的,你没这个权!”
有村民马上呼应说:“对!俺们信得过庆忠叔!”
一看僵持不下,一领导马上打电话向李云朋求援。
李云朋赶来了。他急火火冲进人群,他看见父亲高举太平斧雕塑般站着,他喊了一声:“爸!”
李老奎看了儿子一眼,忽然身子剧然地抖动起来,“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卡车上,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李云朋扑跌跌奔过去,扑通跪倒在李老奎的脚下,他将父亲抱在怀里,泪水扑簌簌涌了下来。
村民都涌了过来,呼唤着李老奎。
李云朋说:“爸,毁了咱的村,我和你一样难受。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咱们的隧道就建不好,地下的资源就开发不出来,还有,再过两年海平面升高,海水就会淹进村,到那时不搬也得搬啊!”
李老奎狠狠地盯着李云朋:“真是你的主意?”
李云朋点点头。
李老奎强撑着站起身来,他运足一口气,大吼:“苍天啊!”
李云朋长跪不起,满脸是泪:“爸,您不是盼望着打败渤海潮吗?盼着隧道通航吗?”
李老奎骂道:“通航非要折腾老百姓?”
李云朋说:“爸,我们让渤海潮欺负几百年了,我的生父生母,还有村里好多乡亲,都死在了渤海潮的手上,我们修这道坝,不仅抵挡渤海潮,还可以让出一条储藏甲烷的黄金水道,这是造福于子孙后代的好事情啊!爸,您就让一让吧,您让了,乡亲们就让了。您要非拼命,那就先劈了我吧,我的命是您给的,您想拿就拿回去吧!”
李老奎手一软,斧头落在了地上。他无力地扯了扯跪在地上的李云朋,哆嗦着说:“傻儿子,起来!要跪,爹替你跪。你是市长,膝盖这么软,还咋在人前人后做事?”
李云朋站起来,紧紧抱住李老奎说:“爸,我开车送您去新家。”
乡亲们看见眼前这一幕无不感动。他们无声地闪开了一条道路,汽车开进村了。
80
骆宁是被海涛声唤醒的,那是南国的海涛声,比龙化镇的海涛质地轻柔舒缓,如果说龙化镇的海涛声是《命运交响曲》的话,南国的海涛声则是《致爱丽丝》。这种差异只是一种感觉,也许只有骆宁才会分辨得这样清晰,因为这两地的海,给他的生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烙印。骆宁的思绪回到了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他和司欣颖在海南三亚的天涯海角,追波踏浪,尽情感受美丽的大自然和如涛如画的爱情。那真是难忘的时光啊!
骆宁抱着随身听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边听边感谢守护他的朱梅和他的公司办公室的那个女孩小雨,这让两个女孩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朱梅夺过了随身听关掉放在一旁说:“过分了啊,这位妹妹的鲜花在你床头摆着呢,看看吧,比谁送的都鲜。”小雨朝朱梅腼腆地一笑。骆宁抱过鲜花闻了闻说:“人家都说鲜花送英雄,我是狗熊,哪配得到这么美的鲜花啊!”他长叹一声。小雨流泪了,说:“你是英雄,起码是我心中的英雄。”一见小雨这样,朱梅紧躲了出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心里骂道:“喂不亲的狼!”
杨岚来了,和朱梅打了声招呼,说:“走,跟我去看骆宁。”朱梅噘着嘴说:“我不去!”杨岚说:“这丫头,中邪啦?”杨岚是来找骆宁谈合同诈骗案调查进展情况的。骆宁很感激,为了说话方便,他让小雨回公司,帮他照顾生意。小雨点点头,抹抹泪走了。杨岚这才明白了朱梅在走廊生气的原因。她笑着对骆宁说:“身边美女如云啊,总得选中一个吧?要不然有人会生你气的。”骆宁脸红了说:“哪啊,都是一般朋友,我这种动不动就寻短见的人谁敢嫁呀?”杨岚说:“好了,进入正题吧。这几天我跑了全市几家大型商店的文具专柜,调查了韩国产特种签字笔的销售情况,由于这种笔很贵,两千一支,一般个人是不会买它的,只有单位和企业才会买,所以大都开具发票。我查了发票存根,终于在百货大楼文具专柜查到了这个票根儿。”杨岚打开夹子,将发票存根的复印件交给骆宁。骆宁看了看,问:“大姐,熊胖子何必开发票呢?本来生意就是他自己的,即使他开发票,还真报上石油开发公司的名号?”
杨岚说:“熊胖子以大老板自居,他何必要亲自去商店买一支笔呢?”
骆宁说:“您是说是让手下人去买的?”
杨岚说:“当然。手下人买了必定要开具发票,报出实名,否则熊胖子是不会给他报销的,对吧?”
骆宁连连点头,钦佩地说:“大姐,分析得太对了,真不亏大律师啊。”
杨岚说:“我记得你过去叫杨主任、杨律师,怎么改口叫大姐啦?”
骆宁脸又红了,说:“我没姐姐,我觉得你就像我姐姐一样操了不少的心,我很感激。”
杨岚眼圈红了:“咱姐俩有缘啊,原来是你救我,现在是我帮你。记着兄弟,姐姐不会放弃的,你也要挺直腰杆做人,直面人生,千万不要再做傻事啦!”
骆宁眼里噙着泪花,深深地点点头。
司欣颖是晚上来到医院的。她来替换朱梅,让朱梅回去休息。
骆宁正躺在病床上听随身听,见司欣颖进来,忙坐了起来。
病房里回荡着激情的海涛声。两个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骆宁先开口:“欣颖,谢谢你来看我,我真是没脸见你,没脸见任何人。当时,在我跳下的那一刻,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才二十八岁呀!这样死了,只能是个一文不值的懦夫!欣颖,你不嫌弃我吧?”
司欣颖说:“别说这些了,好好休息吧!”
骆宁伤感地说:“我在昏迷中见到老师了,他狠狠骂了我,骂我不该放弃自己的专业,不该离开隧道建设工地。他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都应确立人生的星座,在海洋研究上,我会成为一颗耀眼的星星,而下海经商,我只能是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化为灰烬。醒来后我一直在想,我已做了决定,回到隧道工地去。不知你能不能接纳我?”
司欣颖的心头洋溢着暖意,有种欣慰的感觉。但她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公司呢?不办了?”
骆宁说:“我本来就不是经商的料,现在公司还有情感专线和一些小宗生意,我打算交给小雨打理,她比我强,我全身而退。”
司欣颖想,一定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女孩子,问:“小雨是谁呀?”
骆宁说:“我公司的经理助理,人很聪明。”
司欣颖说:“还很漂亮,是吧?她好像一直在陪着你,我看见她为你流泪了。”她笑笑,“我看你们挺般配的。”
骆宁一愣:“你说什么呀?”
司欣颖尴尬地说:“开个玩笑,不管怎么说你能正确认识自己就好,没白死一回!”
骆宁说:“听朱梅说工程方案重新修改了,我真怕是因为我出了事你才这么干的,如果真的是因为我,那我可就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了!”
司欣颖心中有些不快,说:“千古罪人是谁都有资格当的?你以为你是谁呀?”
正说着,骆振江推门走了进来,见了司欣颖,激动地说:“欣颖啊,你能来我太高兴了,骆宁不懂事,你帮我多开导开导他。从电话里知道这不争气的东西醒过来,看看他还有脸没有。”
骆宁哽咽了:“爸爸,我对不住您。”
骆振江手颤抖着拍拍骆宁的头:“哭什么?省几滴猫尿吧!”
司欣颖见状说:“骆市长,您坐吧,我出去一会儿。”
骆振江说:“欣颖,你也坐吧,我们爷俩的事儿不避人。”又把目光转向骆宁说,“知道错了这是第一步,改正错误是第二步,说你打算咋办?”
骆宁擦擦泪说:“爸,人活一口气,您的儿子能自己爬起来,也能重新站直了做人,如果隧道建设指挥部不嫌弃我,我想回到隧道去!”
骆振江笑笑说:“你小子,绕这么大弯子,出了这件事,你就是不去我也要把你送到那里去,算你明智。我向人家李市一长走了后门,问人家还要不要你,李市长说他不能太揽权了,这件事由司博士决定,你还是问欣颖吧!”
骆宁把热切的目光投向司欣颖:“欣颖,你答应吗?”
当着骆振江的面,司欣颖有些不好意思,她点点头。
骆宁笑了。
骆振江也笑了,说:“谢谢你欣颖,往后在你身边工作,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如果水中捞月就告诉我,咱爷俩一块管教他!”
司欣颖说:“您是市长,我听您的。”
骆振江说:“我盼着能有一天你不叫我市长,我就更高兴啦!”
司欣颖脸红了。
骆振江说:“骆宁啊,欣颖和李市长他们不容易,他们是在跟渤海潮进行决战啊,三道大坝、葫芦岛上转风槽,你看过吗?钱这东西不是谁都能享受的了的,你爷爷、你爸爸都这么淡泊名利地过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过平常人的日子呢?李市长他们正在忙大鱼村搬迁的事,人家把生他养他的村庄都献出去了,你还有啥舍不得的!图纸修改的事,程书记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这次修改会把你买的那个破井架划入搬迁范围,但我已经向程书记、李市长明确表态,不要国家一分钱补偿!希望你能理解爸爸的心意,现在大坝外扩,加上搬迁,需要的资金更多了,李市长恨不能一分钱掰开两半花,我们为政府分忧吧!”
骆宁说:“爸,我同意!”
司欣颖很感动,她没想到骆市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说:“骆市长,您的心情我们理解,可这是骆宁应该得的补偿啊。”
骆振江一挥手:“花钱买教育,这值得。我已经想好,骆宁出院后先向你请两天假,把那井架拆除处理掉,该卖旧设备的卖旧设备,该卖废铁的卖废铁,或许还能折腾几个钱,先还银行一部分,剩下的我们再借,到时候一定还清。”
司欣颖想起了自己的朋友陶陶,杨岚帮她打赢了官司,现在她的心情像春天的阳光一样,生意也日进斗金,红红火火的。她说:“让我想想办法,从朋友那里借笔钱。”
骆振江说:“欣颖,谢谢你的好意,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安心进行隧道建设吧!”
81
朱梅姑娘的心烦透了。她回想这几天自己遇上的事儿,没一件是让人高兴的。先是骆宁被骗,她的心就悬起来了。为了帮助骆宁摆脱困境,她又大胆地出谋划策,结果将困境中的骆宁推到了绝境。如果自己不出那么一个馊主意,不让骆宁看到唾手可得的希望,也许骆宁依然在困境中求索,就不会走了绝路。人常说好心办错事,自己呢,好心成了一柄杀人刀。这还不是最烦人的,因为万幸的是骆宁毕竟获救了。最觉得没意思的是自己在陪护骆宁的过程中,那个女孩一步不离地守着。女孩不爱说话,喜欢用春水般的目光交流。朱梅自愧不如,自己无论从相貌、身材、气质没一样能胜过她。整整一夜,女孩抓着骆宁的手不放。如果说这些还不是烦恼的话,那么当醒来的骆宁对包括她在内的两个女孩敷衍塞责,却对一台随身听情有独钟时,朱梅简直气愤极了、失望极了。我为什么要这样?这值得吗?朱梅开始审视自己这份毫无回报的情感。她像非常用心地播了一颗种子,守候着,呵护着,却忘了那不过是一片沙漠,种子不仅没有发芽,而且还早已风干了。
这个夜晚正在被烦恼包围的朱梅收到一份寻呼:“我在西海滩的船头等你,你来吧,如果不来我就等到天亮,再等到天黑,等到你来为止。李小双!”朱梅关掉寻呼机,心想反正越想越烦,不如干脆出去走走,也好问问李小双搬迁的情况。她去了,登上船梯的最后一阶时,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她攥住了,李小双一把将她拽上船,朱梅的身子自然向前倾了一下,李小双就顺势紧紧抱住了。朱梅没有动。
李小双抱起朱梅走下船舱,走进自己的舱间,然后将她压在身下,两只手勤快起来,又叼住朱梅的嘴唇狠劲地吸吮,鼻子里的呼吸粗重,压了磨盘一般。
朱梅被动地任他作为,觉得有些不好受,似乎不像是心里的烦恼,她一把推开李小双,说:“亲亲亲,你就不会别的?”
李小双一拍脑袋,从褥子下面找出一个大红的首饰盒,双手送到朱梅面前:“朱梅,送给你,看喜欢不喜欢?”
朱梅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枚戒指,她当然知道戒指意味着什么,她忽然想,这个世界上只有李小双才这么爱她,而且爱得痴,爱得疯,爱得野,也许这才是要找的男人,她的爱命中注定就是这样的。
朱梅流泪了。
李小双慌了:“你不喜欢?”
朱梅说:“喜欢,真的喜欢。”
李小双说:“喜欢就戴上吧!”他拿起戒指戴在了朱梅的手指上,又像电影里那样很绅士地拉过朱梅的手,在戒指上亲了一下。
朱梅扑到李小双的怀里,李小双乱啃乱摸一阵,结结巴巴地说:“我咋……咋不会做……做别的,我要……做……”
李小双将朱梅再一次按在床铺上,这一次他改变了工序,而是慌乱地解着朱梅的纽扣。朱梅像接受人生的重大使命似的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双手紧紧抠住李小双的后背。终于她如指甲花成熟的籽粒那样幸福地爆裂开来,又在瞬间弹射出去,完成了生命最壮美的诗篇。
朱梅躺在李小双的臂弯,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恬静。她说:“小双,反正我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赖账。”
李小双说:“你可别讹我啊,我啥都没做。”
朱梅拧了一把李小双:“你不娶我我就杀了你!不,让你活着,但做太监。”
李小双说:“你还不如杀了我呢!”他一把将朱梅抱紧了,“我做梦都想娶你,等隧道建成了,那时大鱼村也搬进新村址了,咱俩就办喜事。”
朱梅说:“嗯。”
李小双说:“咱村的房子拆得差不多了,人都搬进县里的居民楼了,住了两天,挺不错的,城里的感觉就是爽!”朱梅说:“我爸搬哪去了?”李小双说:“咱两家住在一栋楼、一个门、一层楼,对门儿!”朱梅说:“说得咋这么绕嘴呀?明儿有空我回家看看。对了,大伯他想通啦?”李小双说:“生了一天闷气,第二天一早就去公园遛弯儿了,回来还说,城里花花草草哪比得上那海滩好看啊!可回头又说,看见一帮老头老太太扭秧歌了,真痛快!我知道他想参加扭秧歌,就找了居委会,说李云朋他爸想扭秧歌,居委会一听乐颠乐颠地把老头接走了,你看,有意思吧?其实当初我是同意搬迁的,在大鱼村那地界窝着,有啥意思?可是拗不过老爹。”
朱梅说:“大伯也太不够意思啦,扭秧歌咋不带上我爸呀?”
李小双说:“你爸是村长嘛,忙着呢!拆迁那边他得指挥收集拆下来的物料,楼房这边他得稳定人心,哪儿都离不开他。”
朱梅吸口气:“将来咱们成家,把两位老人接到一块儿住,让他们好好享福。”
李小双说:“跟我想一块儿去啦。”
骆宁重新回到了隧道建设工地。技术处为他打扫了原来的那间办公室,一切都以新气象迎接着他,骆宁的心暖洋洋的。
李云朋来看他:“骆宁,欢迎你回来!”
骆宁笑笑,自嘲地说:“人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看来我只是一头蠢驴呀!”
李云朋说:“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呀!”
骆宁说:“李叔,你放心吧,经过这么多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云朋说:“我正想告诉你,杨岚,你怎么称呼她?大姐是不是?差辈了没关系,咱各论各的。她搜集熊顺才诈骗的证据也备齐了,交给了公安部门,他几起诈骗活动的总金额已达八百万元,公安部门正准备上报,力争境外追逃,让国际刑警组织将其引渡回国,接受审判!”
骆宁感动地说:“大姐真是女中豪杰,比男人还仗义,好人啊!”
李云朋说:“你的井架怎么处理的?”
骆宁说:“卖给物资回收公司了。谈定四十万,我挺满意的。”
李云朋说:“工地再按规定补偿一些给你,差不多就能还账了。别让你爸知道。”
骆宁摇摇头:“不行,我决不要,自己的事自己负责。李市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李云朋说:“怎么又市长啦?好像挺严肃啊?”
骆宁说:“是挺严肃,你是不是要离婚?你对司欣颖是不是真心的?”
李云朋一愣,笑笑说:“你不是说一个问题吗,怎么变成两个啦?骆宁,本来这是很私人的问题,我完全可不回答你,为了不让你失望,我还是应合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只回答一个问题,我想我回答这个问题,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就很清楚了。现在我回答第二个问题,我对司欣颖是真心的。”
骆宁呆住了。
李云朋轻飘飘地一笑,这种笑带有一种蔑视的意味。“我不但对司欣颖是真心的,对你也一样,对我认识的所有人。所不同的是,我和司欣颖有着亲人般的情感,这是一种友情加亲情,这样回答你满意吗?”
骆宁说:“不满意!我想问你是不是要和司欣颖结婚?”
李云朋说:“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我不想回答。但我想告诉你,你哪儿都好,就是心胸狭窄。研究海洋的人应该有大海一样的胸怀,否则你怎样面对今后人生的各种困难和问题?我听说你是被司欣颖录制的海涛声唤醒的,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其中的深刻意义。”
骆宁拍拍脑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你的帮助。”
骆宁又说:“可我还是不明白,杨岚大姐那次出事,难道与你和司欣颖没有关系吗?”
李云朋说:“这已经是第四个问题了,你太贪心了。”
骆宁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李云朋看见窗外司欣颖的身影,说:“去吧,等你呢!考察船今天要做最后一次探测考察,机会难得哟!”
骆宁朝窗外看了一眼,高兴地对李云朋说:“李叔,我去了!”
看着骆宁跑出屋外,李云朋怅然若失地舒了一口气,等手机嘀嘀作响时,他竟被吓了一跳。
电话是刘劲打来的:“撞死李云红的犯罪分子卢国立已被抓捕归案。”
82
李云朋马上坐车去找刘劲了解情况。刘劲告知他,卢国立是公安部网上追逃落网的。他弃车逃到了黑龙江,在当地租了间民房,每天胡吃海喝,还常常挎来女人睡觉,房东觉得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倒有花不完的钱,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就悄悄报了派出所。警察一审,卢国立尿了裤子,报了真名实姓和家住何方,警察很快从网上的照片、资料中和他对上了号,马上与海平市警方取得联系,海平警方立刻派人将他抓了回来。
“这小子是个□包,不堪一击,审讯两个回合下来,全都兜了底!”刘劲说。
李云朋问:“到底谁指使的他?”
刘劲说:“是老黑,就是黑汉,姓黑名汉,名字也各色!老黑让他去偷车,再去撞李云红,至于其中缘由,他也不知道。”
李云朋问:“就是上回聚众赌博的那个黑汉?不是被公安局抓走了吗?不但聚众赌博,还绑架人质、动用枪械,怎么又放出来了?你这副检察长是怎么当的啊?”
刘劲说:“李市长,这可冤枉我啊,我记得是检察院对他批准逮捕并提起公诉,法院也判了。后来的情况我派人进行调查,黑汉入狱后不久,监狱方面对他实行了保外就医,他基本上是自由自在地在海平地面上活动。估计是李长生做的,他们是表兄弟!”
“这些棍账王八蛋!”李云朋愤怒地站了起来,“可以断定,是李长生指使了黑汉,黑汉又指使了卢国立,一定要加紧审理,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审判,为云红报仇!”
刘劲说:“公安部门正在缉捕黑汉,我们将卢国立的案子和李长生的案子连起来审问。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也要多保重啊!”
李云朋说:“人的心里对邪恶是一种本能的恐惧,但从我们跟渤海潮的较量中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把恐惧变成愤怒,那就有了势不可挡的爆发力,人说愤怒出诗人,愤怒也出英雄、出勇士!”
刘劲道:“老同学,你越来越像个哲学家了!”
王龙堂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自从李长生被“双规”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如一株缺水的老玉米在枯竭,秸秆软了、叶子蔫了,瘪瘪的棒子无力地耷拉下来,垂着像焦黄的胡子。他真的老了,那张老脸满是皱纹,眼袋下垂,憔悴而又惶惑。这个民间教父的日子委实不好过了。但他不甘心,决不能这样无望地等待下去,这个时候的等待是坐以待毙的同义词。他偷偷向省城跑了两趟,因为李云朋早已把内部消息传过去了,省城高层要员开始躲避他王龙堂了。回来后,王龙堂愤愤地对王银娜说,人家是官咱是贼,没事儿的时候你好我好一团和气,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稍有风吹草动,官就跑了,只有咱当贼的给顶在前面,充当敢死队!
王龙堂静想了两天,他想先打掉包工头卢德青,以免他熬不住捅娄子。他让人给看守所长送口谕,即刻找医疗借口给卢德青注射让他在几分钟内毙命的青霉素,但那个原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公安局副局长似乎不怎么听使了,好像知道了李长生“双规”后,他王龙堂大限不远,本来是让他找借口办事,结果是他找了许多办不成事的借口。
这个混蛋!王龙堂心里骂道,他是怕手上沾了人命,以后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这种见风转舵的人很有些反戈一击的本领,不可小觑。但他王龙堂也不是吃素的,他就是落到了死海中,也得扑腾出一条路来。
早几天他去了一趟大鱼村,那里还坐落着他的三间老房子,每年他会在那里住上七八天,每天一个人在海滩走走,浑身舒畅。但这次他不是去小住的,而是去搬家,因为村子就要拆了。收拾完东西,他在祖辈的灵位前跪了好久,随行的王银娜怎么劝都劝不起。忽然一声巨响,屋子一阵乱抖,尘土扑扑落下来,灵牌断了。
王龙堂脸色苍白,手哆嗦着去捡灵牌,口里喃喃着:“老祖宗,你这是咋啦?”
王银娜跑了回来,说:“爸,推土机把房后的愣子家的院墙推倒了,咱快走吧!”
王龙堂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是泪。
“爸,您哭了?不就是那块多少年的木牌吗?早该碎了!”王银娜不屑地说。
“胡说!”王龙堂用拐杖狠狠拄了拄地。
这件事的发生对本来就心绪不佳的王龙堂来说,等于雪上加霜,越来越觉得像有大难临头。他痛苦地想:难道是我祖辈给惹怒了。
不,是李云朋,一切都是那个忘恩负义的李云朋,如果不是他咬住不放,李长生不可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不是修改方案,大鱼村也不会搬迁,自己爷爷的灵牌也就不可能被摔成两截!
走出大鱼村,王龙堂的心里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李云朋,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和你斗到底!”
这个夜晚他拨通了罗守志的电话,让罗守志来自己的别墅。罗守志说:“在发烧呢,改日再说吧!”
王龙堂笑着说:“罗市长,我知道你发烧了,你都烧糊涂了,来与不来,你看着办吧!”
罗守志来了,一进屋就不住咳嗽。王龙堂挥挥手:“别装了,累不累呀?我这人公平,好事有你份,坏事也得有你份,光想娶媳妇,不想发丧人,没这么好的事吧!”
罗守志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是怕刘劲那个小子安排人监控。”
王龙堂说:“以前找你你发烧屁股疼都中,我不打扰你,可今天不中,我的大市长,火烧眉毛啦!”
王龙堂一直笑眯眯地,似乎一点都不生气。
罗守志说:“我也着急呀,那卢国立靠不住,供出了黑汉,眼下公安部门正缉拿他呢!”王龙堂说:“这年头出不了硬骨头啦,没有吃过苦,没有挨过饿,那五百瓦的灯泡烤着,不让你睡觉你就草鸡了,我也是担心长生,怕他挺不住啊!”罗守志说:“长生应该没什么问题,‘双规’是行政处理,没有到司法那一层,要轻得多。”王龙堂说:“我找你主要是商量商量,咱们的第二套方案是不是该实施啦?孙副省长还有海平的程书记都出国考察去了,等他们来之前,我们把海平的水搅浑!”罗守志一拍大腿:“好啊,这叫抢抓机遇,迎接挑战,知难而进,奋发有为。报纸社论上那些好词都适合咱们这项工作。”王龙堂叹了一口气,说:“说句不该说的话吧,共产党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人啊?”
罗守志愣住了。
李云朋是被刘劲从考察船上叫下来的。海滩上站着省纪委的张干事和李长生案件专案组的几名成员,他们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云朋。李云朋笑了:“老张,准是有好事,是不是李长生全交代了?”人们不说话。“怎么啦?有什么事说呀?”李云朋指指考察船,“我还得跟船参加考察呢。”张干事说:“不用了,李市长,李长生交代了向你行贿的问题,省纪委已经决定从今天起,你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交代问题。”直到上了那辆李长生坐过的车,发懵的李云朋才醒过神来,大吼一声:“这是诬陷好人!”坐在一旁的刘劲紧紧攥住了李云朋的手。
前天的李长生在受审中,一反常态地积极配合,而且指名要和省纪委的同志单独谈话,要海平的专案组成员回避。一个小时后,省纪委的同志表情严峻地找到刘劲:“李长生交代,他和李云红送了李云朋五十万元人民币,这笔钱是万达集团出的。”
“他一派胡言。”刘劲说,“这件事原来也提过,李云朋根本没有要那笔钱!”
纪委同志说:“可是刚才经他指点我们仔细查了那本复印的账本,确实有李云朋的名字。”
刘劲说:“那账本我们看了多少遍了,怎么没发现啊?”
“那排字迹很小,而且是下边,很容易忽略,上面注明了是李云红代转的。这样吧,我们再重审!”
刘劲完全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对李长生拍了桌子。刘劲被认为感情用事,遭到了省纪委同志的批评。在是否对李云朋实施“双规”的问题上,刘劲坚决持反对意见。他说完全可以找李云朋谈一次话,把问题搞清楚,为何对李云朋陷害栽赃呢?对方问:“你有证据证明他是在陷害栽赃吗?”
省纪委的同志认为李长生的行贿问题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李云朋。抓出一个受贿分子,其他的张云朋、马云朋就不难攻克,所以意义重大。由于程怀章书记出国考察,市里只有骆振江在家,于是先向骆市长作了汇报。
骆振江吃惊不小。他说:“大水冲龙王庙,我怕就怕这个啊!”刘劲说:“骆市长,我敢肯定是李长生陷害李市长!”骆振江说:“上次省纪委来人也提到过这件事,好像是经李云红证实那笔钱李云朋没收,没想到还有白纸黑字的记录,这就没法说了!”纪委张干事说:“难就难在直接证人李云红已经死亡。”骆振江说:“对李云朋‘双规’得报请省委吧?再说程书记也不在家呀?”张干事说:“省纪委对重大案件可以‘先斩后奏’,我已经通报纪委领导,估计很快会做出决定。”骆振江说:“隧道工程已经到了关口,离不开李市长啊!这样吧,我有一个请示,请纪委同志抓紧澄清事实,决不能冤枉好人啊!”张干事说:“这是我们的责任。”
汽车在检察院门口停了下来,李云朋跟随那些人进了一间会议室,口有些渴,李云朋从饮水机上连接两杯水喝了,抹了抹嘴。张干事冷冷地说:“火气真大呀!”李云朋回敬道:“如果有人现在把你抓起来,说你强奸杀人,你火不火?”张干事真的火了:“你什么态度?”李云朋一笑:“你看,还没抓就火了吧?”刘劲说:“李市长,你冷静点,这是组织谈话嘛!没关系的!”李云朋说:“组织上谁找我谈话了,上来就是个‘双规’,你们知道有什么影响吗?我个人就当回三孙子也没什么,可是工程上的好多事等着我呢!”张干事火气消了些:“那就谈吧!”李云朋把购买考察船的经过讲了一遍,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专案组:“当我妹妹把钱送来的时候,我骂了她,她在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带着钱箱走了。后来她告诉我,是李长生的万达公司拖欠了她公司的钱,这五十万元抵了欠款。”张干事问:“当时在场的有没有其他人?”
“我爱人杨岚在家。”
“有没有你亲属之外的人?”
李云朋再一次烦了:“你们家深更半夜的老去生人啊,你这不是废话吗?”张干事气得也守着饮水机喝水去了。他说:“审过那么多人,没碰到像你这样的!”李云朋说:“因为你审的都是贪官,他们怕你。”刘劲和张干事耳语了几句,带着小赵去了时代律师事务所。他来找杨岚了解情况。杨岚已经知道了李云朋“双规”的事,是朱梅打电话给她的。当时上了考察船的朱梅发现丢了一件仪器,又匆匆下船来取,将宣布李云朋“双规”的过程尽收眼底。她把这事告诉了船上的每一个人,然后借了司欣颖的手机给杨岚打电话,因为她知道杨岚不仅是李云朋的爱人,更是著名律师,她是最有办法的女人。杨岚说:“你们从我这里了解的情况,不会与李云朋说的有什么两样,不是因为我们是夫妻,而是因为真实,尊重事实。我亲眼所见李云朋拒绝收了那笔钱。”刘劲说:“我相信你们。我们来只是找你了解云红的,还有其它一些情况,有利于洗脱李市长。”杨岚说:“我也正在想这件事。如果有新发现,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刘劲说:“那好,嫂子,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杨岚一笑:“没负担。你忘了有句老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云朋在工地累坏了,也正好休息两天。”
送走刘劲和小赵,杨岚忽地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