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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上.2卷 第四十五章 锻炼锻炼

那是黄昏,赵国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办公室。他坐下以后,一遍遍地翻看着图纸,权衡着、思考着。他在给白洋淀生态公司选办公地点。几个方案里,他最后的目光盯在了容光县城的大水服装厂。他平静地对秘书说:“就选在容光县城的大水服装厂吧,把厂房租过来,做千年秀林的总指挥部。”

秘书将他签字的资料拿走了。

赵国栋又重新看图纸,满意地点点头。他的思维缜密,而且具有前瞻性。这里除了办公,还要对中标公司进行管理,一些先进的设备就要到了,这里还要放置一些高科技的设备,用于远程遥控、数据检测和无人机遥控。

赵国栋给自己定了一个规则,政府该办的事办好,市场上的事交给市场解决。对于企业经营的具体事务,一律不介入。有几家投标公司找过他,他都回绝了。

褚忠良知道有了办公地点,突然给赵国栋打来了电话:“赵书记,办公地点很好,我们这就搬过去。”然后,他说到千年秀林的土地流转遇到难题,影响了施工进度。

万事开头难。赵国栋感到事态严重,马上在新区管委会办公会上商量,赶紧说服动员,而且把干部派到各家各户。这是一场特殊战斗,开局不能有闪失。这道坎迈过去,千年秀林将是另一番天地。

散会了,褚忠良就到了赵国栋的办公室。

褚忠良刚刚坐下,一脸的激动:“我们拉开这么大的架势建千年秀林,前所未有啊。绿色生态洪流不可阻挡。基本顺利,但是我们也是拼了,最近每天有几千人植树,使用了先进的旋挖机,机械化作业,大兵团作战,看了就让人热血沸腾啊!”

赵国栋嘿嘿地笑了:“哪天我到现场也感受感受,央企就是央企,有一种大气魄嘛,你老褚急着找我肯定不是说这个的,有什么事?说吧!”

褚忠良面带难色,叹息着说:“土地流转,国家出了很多优惠政策,老百姓有主动接受的,忙着签了合同,有不接受的,顽强地抵抗。我们公司和村里干部多次去做工作,连门都不让进,比如容光县的大王村。”

赵国栋说:“土地流转是很复杂,有一个标准是农民自愿,不能强迫,这样就给我们大规模土地流转出了难题。你说说具体问题。”

“大王村有一个农民张福全,他想不通。中标公司不负责土地流转,只负责栽树,问题反映到当地政府和白洋淀新区生态公司。但是张福全这个人很怪,他不让动他的玉米地,所以这块林地卡了壳。这个人好像是退伍军人,刀枪不入!”

赵国栋一笑,说:“这年头儿还有什么刀枪不入,这种词儿好像过时了。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刀枪不入的。”

褚忠良说:“鲁大林跟我说,组长王决心这次都没辙了,看看管委会能不能想想办法!”

赵国栋想了想,笑道:“王决心这个嘎小子,他应该是有办法的,怎么不行了呢?好吧,我另安排人吧。”

褚忠良走后,赵国栋把李永军副主任叫到办公室。

他把这个硬骨头吩咐给李永军,李永军迟疑了一下,还是勉强答应了。李永军去了大王庄一趟,碰了钉子,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他认为赵国栋是故意让他难堪,故意让他出丑。

李永军的话激怒了赵国栋。

赵国栋大发雷霆:“永军同志,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我们整个管委会,那是一个团队,我们就是团结的团队,有分工,还有合作嘛,你再去一趟,要是不去,后果自负。”

李永军肿着脸回来了,神情沮丧。

赵国栋吓了一跳,以为有人打了他。后来从李永军嘴里得知是张福全关门磕了他的头。

李永军在楼道口,碰到了郝奇副主任。

郝奇因为治理白洋淀污水有了政绩,刚刚从新水县调到了新区管委会任副主任,副厅级别。郝奇说:“永军主任,我分管土地流转,你去干了,谢谢你啊!”

李永军的理性安慰不了情绪,连连发牢骚:“本来不归我分管,赵书记非让我去。这张福全啊,简直是个疯子,一点也不近人情啊!赵书记也是,跟老百姓打交道不是我强项,不知道赵书记怎么想的。”

郝奇微笑着:“别急啊,看看额头,喷点云南白药。我这里有,过来我给你喷点。”

李永军就捂着额头进了郝奇的办公室。李永军的牢骚传到了赵国栋耳朵里。传话的人是郝奇副主任,郝奇尽量掩饰着对李永军的嘲笑。

赵国栋的脑袋轰然一震,有了某种警觉。

郝奇的提拔,赵国栋说了好话,白洋淀治水,郝奇还是非常努力的。甄爱社出事了,郝奇被纪委约谈了两次,他没有受到影响,逆势而上,可能又攀附了新的后台。郝奇当副主任,气势咄咄逼人,大有接任赵国栋的势头。赵国栋对他的升迁没有成见,建设白洋淀新区需要年轻干部,只是他觉着这人见风使舵,有些油滑,这次打李永军的小报告,证明了自己的判断,他把李永军当对手了。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李永军竟然冲着赵国栋发难了,他恼火地说:“赵书记,我分管的是科技,土地流转不归我分管,你为什么偏偏让我去拔这个钉子呢?你再掂量掂量,这背后是不是有人看我笑话呢?”

赵国栋有些生气:“永军,你想多了,你担心郝奇副主任有意见,我派你去的,你跟他解释,有这个必要吗?你是不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啊?”

李永军强压着胸中的气愤,还是想不通。

赵国栋继续说:“永军啊,你这样处理事情是完全行不通的,简直到了愚蠢的地步,你吃了苦头怎么能跟郝奇去说,我知道你是怕他误会,你插手了他分管的事务,他有怨气,但是他不敢说。你不想一想,你这样说他就原谅你吗?他会怎么对待?”

李永军显得六神无主了,脸颊淌着汗。

他渐渐明白,赵国栋是想培养自己。他对那个叫张福全的农民倍感气愤。他气愤,赵国栋没有气愤,静静观察李永军的表情。

李永军额头冒汗了,坐着不抬头。

李永军是上海人,在深圳龙岗区干过,在浦东新区也干过。省委组织部送他到白洋淀的时候,除了正式谈话,还叮嘱赵国栋,这位是博士,海归,中央对年轻干部培养寄予厚望,让赵国栋搞好传帮带,带他多多接触基层,了解北方农村百姓的风俗习惯。李永军从深圳刚来的时候,有时别出心裁地干一些不合常规的事情。单凭这一点,赵国栋认为他是不成熟的,或是不了解北方民情,所以给他安排这个任务,就是想让他经受足够的磨练。

“你是不是怵头?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赵国栋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刚到白洋淀,北方民情可能不熟悉,这个难题交给你,就是要锻炼你。”

李永军勉强笑着,谦卑地说:“赵书记,您给我任务我感激,只是这个案例太特殊了,我的智慧不够,您教教我?”

赵国栋停顿了一下,说:“永军主任,怎么个特殊法啊?怎么特殊他也是人啊。新区是未来之城,未来属于你们年轻人,我给你身上压担子,是信任,是培养,要是拈轻怕重、挑肥拣瘦、患得患失、讨价还价,我可是不高兴喽!你好好想一想,如果还想不通,我亲自去!”

李永军脸色凝重,感觉到事态的严峻。

赵国栋板起了脸,苦口婆心地说:“永军,我不管你文化水平多高,有一点你不能忘记,你是党的干部,离不开跟老百姓打交道。千年秀林土地流转事件,涉及老百姓切身利益,人民群众哪方面感觉不幸福、不快乐、不满意,我们就朝着哪方面下功夫。人民群众不是空泛的概念,是形形色色的人。”

李永军似乎有所领悟,点了点头。

赵国栋在办公室踱步,一字一句地说:“你去这家的时候,我派人了解了情况。户主张福全,他老伴去世得早,一儿一女是他拉扯大的,但是一次车祸,儿子没了,女儿残疾了,很自闭,从不见人。他以前指望着儿子养家。车祸后,父女俩没有生活来源,全靠养鸭子换点儿生活必需品。当地政府也有所照顾,但他家仍属特殊贫困家庭,我们既要搞建设,还要看看怎样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并有长久保障。”

李永军惊讶了,站起身:“赵书记,您真是厉害,怎么比我还了解张福全?”

赵国栋笑了:“你以为把你撒出去,我就什么都不管了?我得对你负责啊!”

李永军愁云顿解,眼睛红了:“谢谢您的指点,我再去!”

赵国栋望着李永军远去的身影,大声说:“我让办公室徐忠主任跟你去!”

下着小雨,白沟引河两岸笼罩着灰色雨雾。

汽车到了大王庄,他们下了汽车,泥泞的小路踩上去咕叽咕叽响,把俩人的鞋子浸湿,他们谁也顾不上这些,打着伞来到张福全的家。

李永军敲门:“张大哥在家吗?”屋里没有动静,他又敲了敲,声音提高了一些:“屋里有人吗?”

屋里静极了,但有呼吸声。

李永军继续喊话,一会儿听到屋里人说话。张福全过来开门,一眼认出了李永军,猜到他们是来干啥的,手一挥,大声说:“又是你们?你们走吧,我是不会同意的,我有个残疾的闺女,我们父女没有了生活的来源,谁养我们?”

李永军看着张福全紧皱的眉头,说:“我们这次来,是想好好聊聊。”

张福全扭头把门关上:“聊了多少回了?不聊!”

李永军上前一步再想敲门,门突然打开,他猛地摔了一跤,被摔得浑身是泥。

徐忠连忙搀起李永军,李永军尴尬极了,有点无地自容。他身上、手上、雨伞上混着泥,两人四目相对,无奈地摇摇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蒙蒙的烟雨中。

两个湿透的泥人站在赵国栋面前,频频摇头。

“怎么搞成这样,没事吧?”赵国栋赶紧递上两杯热水,“碰了钉子?别急,你们俩先回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别着凉了。”

李永军坐在办公室胡思乱想。他想起了赵国栋说的一句话,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忽然,张福全女儿的面容在眼前一晃,堡垒还是要从内部攻克,他马上联系了县残联的靳主任,给她说明了情况。

靳主任约李永军一起去张福全家。

赵国栋对李永军赞赏地点点头,他回身拿了两个兜子,说:“这是你嫂子从德县老家带来的特产,咱今天给老张拿过去,有时间给他把孩子工作的事好好讲讲。”

“这不好吧?使不得,嫂子带给你的东西,我怎么能用在工作上呢?”李永军感动,连连推托说。

李永军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靳主任打来的,她已经到了管委会的办公楼下。

赵国栋说:“走,我们一起去!”

靳主任带着一个清秀的高个子女孩孙小雨,李永军愣了愣,问这个孙小雨去干什么。靳主任跟他咬了一阵耳朵,李永军点点头,大家一起上车,赵国栋、李永军、徐忠等人一起来到张福全的家。

张福全和女儿刚刚吃完早饭,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邻居。吱一声,门打开,五个人站在门口,张福全呆愣了,支吾说:“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欢迎,走吧!”

李永军连忙说:“等一等,张大哥,这是咱们县残联的靳主任,这是我们新区管委会的赵书记,我们不谈地的事,看看你女儿张鑫可以吗?”

张福全犹豫了一下,沉了脸说:“你们这点花招我看穿了,没什么好看的,你们请回吧。”

赵国栋不禁抬头看张福全,研究他的心理。

赵国栋刚要说话,靳主任给孙小雨递眼色,孙小雨上前一步,勇敢地自我介绍说:“叔叔好,我叫孙小雨,也是残疾人。”说着撸开袖子,一只手臂从胳膊肘下就没有了。

张福全吃了一惊,看着眼前这位清秀的女孩,虽然没有手臂,但女孩的眼里依然闪着光芒和自信。

张福全手足无措,心情分明很复杂。

孙小雨说:“叔叔,我跟妹妹一样,也是车祸造成的,今年已经第五年了。这五年我就是用这只胳膊编织了这么多东西,您看看漂不漂亮?”她拿出了装在书包里的各种精美的工艺品:“这些工艺品都出自很多像我一样的残疾人之手,销往很多城市,好多好多人喜欢。”

只见孙小雨在自己的臂上套上一个草编织的圆筒,用另一只手在圆筒的每个缝隙熟练地穿梭着彩色丝线,穿过的缝隙处留下的色彩像一道道彩虹。

张福全看着小姑娘自信的面孔,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不觉,眼泪下来了。他揩了一把眼睛,把挡在门口的身子一侧,沉吟着说:“进来吧。”

几个人进屋后,张鑫下意识地拽了拽袖子,羞涩地遮住自己的胳膊。

靳主任连忙拉住张鑫的手,孙小雨亲热地说:“张鑫你好,我叫孙小雨,很高兴认识你。”说着把手臂伸了出来,拍了拍张鑫那只残疾的手臂。

张鑫尴尬地望着这五个人,低头不语。

孙小雨打破尴尬的气氛,说:“姐姐,你看我编的这个好看不?喜欢就送给你了。”

张鑫睁大眼睛,略带怀疑地问:“你编的?”

孙小雨认真地点头说:“姐姐你也可以的。”然后就坐到张鑫身边,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张鑫看得入神,很欣赏的模样。

孙小雨就把彩色丝线交给她:“姐姐,你也试试。”说着就一步一步教起她来。

张鑫学着孙小雨的样子,一下一下地编起来,脸上时不时地露出微笑。

张福全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深有同感地说:“这个孩子心眼儿真好,小鑫,她好不好?”

“好。”张鑫开口说话了,尽管才一个字。

张福全背过身去,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赵国栋、靳主任、李永军、徐忠看着两个女孩,眼里也充满了泪光。

两年的时光,张鑫终于肯走出黑暗的房间,她站在门口,阳光洒满她俊俏的脸庞。她仰起头眯着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仿佛闻到的空气都是甜的。张鑫定睛看着天,脸红得像红萝卜。忽然,天空游出一朵荷花祥云,她眼泪汪汪地说:“活着真好。”

靳主任望着张鑫的脸,和蔼地说:“张鑫,随时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成为我们的一员,愿你在这个岗位上闪烁自己的光和热,战胜自己,挥洒青春,我们等着你。”

张福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感谢你们,车祸对孩子和我的打击太大了,我以为孩子要废了呢,两年了没出过门,没笑过,也不和我说话。今天你们一来,小鑫笑了,我却哭了,我是高兴的啊。谢谢你们!”

赵国栋握着张福全的手说:“老张,我们来晚了,请您原谅。”

张福全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赵国栋,闷头闷脑地说:“不晚不晚,你们来得好,我都这把年纪了,只要孩子好,我就好。”

李永军又问了情况,耐心地解释:“老张啊,人都有为难着窄的时候,千年秀林建成了,就是我们大王庄永远的风景。你也可以到秀林工作,生活不是有奔头了吗?”

张福全终于同意流转九亩土地了。

李永军有一种成就感,还有一股暖流涌到心间。白洋淀的老百姓是通情达理的,就看我们是不是诚心诚意了。

过了一段时间,李永军和徐忠来看望张福全。

李永军说:“张大哥,你觉得护林员的工作怎么样?这是一个全新的工作,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和我们说。”

徐忠说:“你记住,党和政府永远是你最大的靠山。”

“那是,那是。”张福全心悦诚服地说。

张福全有了工作,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满脸的皱纹瞬间舒展开了,激动地说:“没有说的了,残联给我女儿安排了工作,每月工资三千,孩子每天都可高兴了。我当护林员,每月工资四千,非常知足了,这比干啥不好?我每天瞅着树林,哮喘都好了,瞅也瞅不够啊!”

张福全戴着蓝色安全帽,开着护林专用车,每天在树林里巡逻,偶尔抬头,看见无人机在头顶盘旋。发工资了,他给女儿买了漂亮的衣裳,自己也穿上了整洁的衣裳。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愉快。

护林回到家里,张福全拿出儿子留下的帽子和衣裳,捧起来,贴胸抱着,紧紧抱着,久久抱着,老泪纵横:“儿子,爸爸想你,你回来看看吧。爸爸有工作了,把债还上了,家里也富裕了,村里到处都是树林,叫千年秀林,回来看看吧!”

张鑫一耸肩,跟着哭泣起来。

有一天,他带着女儿张鑫来到千年秀林的枣林,他听说枣树死了一棵,就一咬牙,将自家院里的枣树捐了。

枣挂得密,树枝上已是红红一片了。挪树的那一天,出现怪异的一幕。张福全忽然看见枣树有一个大树瘤,酱瓜一样的颜色,两只黑黑的眼睛,嘴巴张着,翘着两颗虎牙,细瞅竟然像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