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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上.2卷 第五十七章 粮食

乔麦回到博野苗圃基地,门没关好,公鸡和母鸡上了床,抖着羽毛,弄得床上都是鸡毛绒绒。她用笤帚疙瘩把母鸡轰走,草草收拾一遍,身上除了鸡粪的味道,还有树和青草的味道。夜里睡觉还是这个味道,乔麦憋出了笑声。

早上起床,乔麦刷了牙,仰着脖子咕噜咕噜漱口,猛地一吐,吐到了大荷花的脑袋上。大荷花惊讶地一叫,乔麦呵呵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她拿毛巾给大荷花擦头发。

大荷花眼睛有血丝,昨晚肯定是打麻将了。乔麦叮嘱说:“女人打麻将别太熬夜,不好。”

大荷花嘻嘻地笑:“不打牌干啥去?”

大荷花对乔麦好,乔麦有时给她宠坏了。大荷花竟然将麻将桌子带到苗圃基地。屋里叽叽呱呱,像一群没有头脑的鸭子。吃饭的时候,大荷花将一个白面馒头扔了,乔麦心疼地捡了回来,吹吹土,剥了皮,阴沉着脸就吃了。

大荷花一愣,脸红了。

没有几天,大荷花爱吃肉,又犯了同样的毛病,将多半个馒头扔在垃圾箱里。

乔麦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去弯腰捡来。

乔麦将馒头放在水管下冲洗了一阵,剥了皮,刚要往嘴里放,大荷花疯狂地冲过来,一把夺过乔麦手里的炝面馒头,大口大口地嚼了。

大荷花默默吃着,心里想事,挂念着乔麦那一脸的泪。渐渐地,大荷花就不糟蹋粮食了。

大荷花瞅见乔麦板了脸,就有一种担忧。

千年秀林即将结束,乔麦如果仍然经营苗圃,就不好再搞原生树苗了。她面临着转型,大荷花就要下岗了。乔麦看出大荷花脸上的难处,她想不管干什么,都要带着这些同甘共苦的姐妹。

上午十点,天气依然燥热。大荷花刚刚打开空调,王决心带着孙小萍、王德来找乔麦。乔麦动情地抱了一下孙小萍,她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有大事发生,让大荷花在博野酒店订好饭店。大荷花安排去了,大家都围着办公桌坐下来。乔麦切了一个西瓜端了上来。

孙小萍吃了一块瓜,说:“乔麦,我们来了个突然袭击,你不会介意吧?”

乔麦奇怪地问:“怎么会介意?孙书记啊,我都想你了。”

孙小萍噘了嘴巴,一笑:“你有家啦,找到幸福了,才不会想我呢,你们先吃西瓜,我有话跟乔麦说。”

乔麦嘻嘻地笑了:“小萍书记,没有你这样的,我是啥人你不是不知道。孙书记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儿请指示吧。”

王决心咧嘴笑道:“乔麦,今天有好事,小萍书记这么远跑来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得往心里去啊!”

乔麦看着王决心:“老公,既然你带过来的,你这一关,肯定是过了呗。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孙小萍笑笑:“决心是工人,你是大老板,当家的还是老板!”说着咯咯笑起来。

乔麦有些紧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王德的目光满是慈祥,曼声说:“弟妹啊,在义成大哥的帮助下,咱村儿就要变成数字乡村了,国家有补贴,技术一来,王家寨的信息管理就会大大提升。在这个情况下,我们要上马一个新产业,将湿地改造成万亩莲花园。”

乔麦愣着,脑子里冒出了一朵莲花。

“莲花园,玉湖支书、孙书记想请你出山。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我一点也不懂莲花,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

王决心补充了一句,颇为自豪:“听见了吗?别谦虚,如今你是人物了。”

乔麦愣了愣,谦逊地说:“哎哟,抬举我了,我有那么大本事吗,我能在莲花园里干啥?”

她不是莽撞的女人,重大行动之前总是精心准备。显然,她这次没有准备。

孙小萍板起脸低声说:“干什么,你当老板啊!村里开发万亩莲花园,王家寨更美丽,不仅有利于旅游,我们的产业也壮大啦,莲藕、莲子、莲蓬和荷叶都可以卖钱,进行深加工,效益会更好。”

乔麦惊讶地说:“白洋淀治水,水是清亮了,村里几乎停摆了,一直缺少新的产业,为啥早没有想到呢?”

孙小萍笑着说:“你这么漂亮能干,就像莲花,莲花产业非你莫属。”

乔麦望着王决心,王决心愣了愣,说:“我支持老婆弄莲花园。”

孙小萍停顿了一下,突然有些严肃:“你是王家寨的媳妇,我是村里的第一书记,我们都为王家寨壮大集体经济出力。”

乔麦松了口气,说:“当然是好事,千年秀林结束了,我正发愁转型呢,我把最后的苗木处理一下就回去。”

孙小萍充满热切地说:“你回来,我们就开始搞这个新项目,因为这个项目不涉及污染,我已经跑完了手续,万亩莲花园改造,已经纳入了白洋淀新区整体规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东风就是你啊!”

乔麦谦逊地说:“我哪有那么重要?莲花园,既漂亮又挣钱,何乐不为啊?”

王德说:“在干这个项目之前,我们要去江西广昌县考察一下,那里的十万亩莲花园,效益非常好。我们把他的经验学过来,然后回来就挖泥塘、铲芦苇,湿地连成片,估计有一万亩,我们要打造万亩的莲花园。”

“万亩?”乔麦热血沸腾了,她心中想象着万亩荷花的景象。

麦子黄了,麦浪起起伏伏。

日头火爆爆地照着,像个蒸笼似的。喜鹊在麦子顶尖叫了两声,乔麦张望一眼喜鹊,天气越来越热,喜鹊也嫌热,呱呱鸣叫着钻到树影里去。乔麦闻到一股西瓜味。麦田的旁边有一个瓜棚,几个老人坐在那里吃瓜、吸烟。乔麦想给几个工人买点西瓜,她让司机停了车,带大荷花走过去买瓜:“大爷,这是您的麦田吗?您贵姓?”老大爷憨厚地说:“我姓孙,我的麦田。”

乔麦一边挑选着瓜,一边问:“孙大爷,收了麦子种啥呀?”

孙大爷说:“玉米和大豆。”

乔麦对大豆极为敏感:“这大豆和玉米还能混合种啊?”

孙老汉嘿嘿笑着说:“这是科学种植,混种产量高,多卖钱啊!”

乔麦抱起了西瓜:“啥时候收麦子啊?”

孙老汉颇为得意地说:“人家公司负责,收割机从南往北收,说过来就过来了。”

乔麦问:“小麦收了,卖粮站多少钱一斤啊?”

孙老汉脸色黑了,固执地骂:“闺女,快别提萍河粮站啦!提起我就来气啊!”

大荷花愣了愣,问:“生啥气啊?”

旁边一个高个头农民说:“国家标准不听,每斤只收一块三毛六,从前年起我们就不给这个粮站了,粮站收粮有猫腻,净坑农,我们交给了一个粮食商人。”

乔麦好奇地问:“中间商多少钱呢?”

孙老汉说:“人家这家公司有实力,天津海港有货轮,小麦出口欧洲,一块四毛二,全包了,地里的麦子已经号下了,收割他们负责。”

乔麦愣了愣,说:“粮站的粮食给咱国家了,老板卖到国外了,萍河粮站价格低是吧?”

孙大爷长叹一声:“差不了几毛钱,粮站那个宋站长人品低劣,品质往低里压,水分往高里打,年年捣鬼,所以我们才不给粮站啦。”

乔麦对粮食问题特别敏感,愣了愣,说:“大爷,要小心,这家公司万一有个闪失,收割机捯不开,赶上大雨,麦子收不上来,损失能承受得起吗?”

一个老头插嘴说:“我们中间有人,我们村的,能掐会算,曲良,外号神算盘,他过去是种粮大户。你们有粮食可以找他啊!”

乔麦问:“你们与公司有协议吗?交定金了吗?”孙大爷摇了摇头:“口头上都说好了,哪找协议去?”

乔麦买了三个西瓜,孙大爷又赠了一个。乔麦说:“谢谢孙大爷。”

大荷花抱着四个西瓜上车了。

乔麦回头望着孙老汉的麦地,心中有些担忧。她的感觉是对的,就在麦子熟了的几天里,粮站阴谋酝酿成熟。

过了一周,这天大雨滂沱,下起来像是捅漏了天。乔麦冒雨送树苗,破车漏风,浑身被雨淋透。路过北羊村的那片麦地,一个奇异的景象让乔麦惊呆了。

麦子扑倒一片,麦穗泡在泥水里。孙大爷穿着塑料雨衣,坐在地头哽咽着:“老天爷,我的麦子啊!”乔麦急忙奔了过去,一瞅面熟,是北羊村卖瓜的孙老汉。

乔麦扑过去,扶起了孙老汉。大雨下个不停,孙老汉心疼地说:“我的麦子算是烂在地里了。快别提那该死的公司,把人坑苦了,说话不算数,收割机一直没有来。”

乔麦心疼地说:“孙大爷,别伤心了,晴了天赶紧把麦子收了,起码还有芽麦啊!”

孙老汉又蹲下来,掩面而泣。

孙老汉的遭遇唤醒了乔麦,她把孙大爷扶起来。可是不一会儿,孙老汉又气愤地骂了一句:“无赖,这个中间人曲良,太坑人了,早晚遭到报应啊!”

“曲良是哪里人啊?”

孙老汉跺脚说:“我们村的种粮大户,我后悔啊,不该听信他的鬼话啊!”他说着突然晕倒在地,身上沾满泥水。

乔麦吃力地抱他起来,赶紧让司机开车过来,把孙老汉送到了医院。

鸟掠过天空,凄楚地哀鸣。

孙老汉是心脏出了事,急救过来,开始输液,可能还要做造影。乔麦在医院里照顾,拿热毛巾擦掉他脸上的泥水。孙老汉的儿子来了,儿子听说老头犯了冠心病,急忙从保定赶回。乔麦跟孙老汉说:“孙大爷,您好好养病,我马上找人给您收麦。还是给萍河粮站吧!”

孙老汉说:“萍河粮站故意压价,将机会转给跟他们好的公司,背后一定有黑交易。”

乔麦气愤地说:“太不像话了,太不负责任了,收粮哪能当儿戏,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孙老汉咳嗽一声,说:“他们就是豹子胆,听说那个宋站长有后台。”

乔麦说:“多大的后台,也得讲王法吧?孙大爷,我们不要怕,你这点粮食,我让我手下工人赶紧收了。如果机器下不去,就人工割麦子。”

孙老汉感激地说:“谢谢你乔总,可是已经被水泡了,还能成吗?”

乔麦说:“泡了也得收,就是芽麦,芽麦卖出去也比烂在地里强啊。”乔麦落下泪来,既有对孙老汉的疼,也有对公司和粮站的怨恨。

孙老汉的儿子孙大广说:“爹,我在保定城里搞装修,收入也可以,别种田了,土地流转出去,我把你接到保定住吧。”

孙老汉一听就急了:“土地流转出去,你以为那么简单啊?能碰着好人吗?如果是你这个乔麦姐姐,我一百个答应。”

乔麦心里一动,感动地说:“谢谢大爷对我的信任。我流转博野土地,培育树苗呢。”

孙老汉终于逮着了机会,劝慰说:“别鼓捣树苗了,到我们萍河北羊村来种粮食,我们这里地肥,靠近萍河,涝能排,旱补水,接近高产农田,特别适合大豆、玉米套种。”

乔麦心想着莲花园,没有想到种粮,她一声不吭地听着,想到种粮的爹,多种忧思涌上心头,不禁鼻子一酸。

孙老汉跟乔麦诉苦说:“我们村支书陈锁柱想流转,但是胡大军镇长总是阻拦,我们村有个叫曲良的农民,叫新农人,从南方打工回来流转过土地,但是赔了本。可能就是得罪了萍河粮站,那个宋站长,恶霸一样,一手遮天,串通一气,坑害百姓。”

乔麦一愣,说:“这还了得,必须给大爷出气,我找他们粮站。”

孙老汉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望着乔麦,含含糊糊地问:“闺女,你是个好人,别说大话了,别说是你,就是县委书记来也得网开一面,我说的话你知道就行了,你可别惹火烧身。让我们陈支书和镇长知道了,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孙大爷,您别怕。”乔麦安慰说。

乔麦气白了脸,嘟囔说:“白洋淀新区竟有这样的事儿?别怕,我就不信这个邪!”

孙老汉固执地说:“孩子,你说了也没用,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村里有多少人告状。管用了吗?告到公安局也不管用,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乔麦反驳说:“老百姓里有您这想法的多,他们才越来越嚣张。”

外面又哗哗下起了雨。乔麦赶紧关窗子,雨中热风扑面而来,像伸进来一双温柔的手。乔麦又用毛巾擦孙老汉额头虚汗,然后对孙大广说:“等雨一停,我们赶紧抢收你爹那点麦子,麦子收完了,打出来卖出去。”孙大广答应一声。但孙老汉还是悲观绝望:“甭指望这茬麦子了,芽麦当猪饲料不值几个钱。”

雨停了。

乔麦安排完收麦子踢踢踏踏进了屋,孙老汉拉着乔麦的手说:“闺女,谢谢你帮我收了麦子,麦芽严重不?”乔麦将兜里的芽麦掏出来,孙老汉戴上花镜瞅了瞅,叹息着:“挺厉害的。”他将这几个来看他的农民介绍给乔麦,他们都是被公司坑骗的,家里堆着的都是芽麦。

乔麦望着他们,几乎无语。孙老汉哀求说:“乔麦,这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没有门路,你给张罗张罗,把这老哥几个的芽麦都给卖出去吧,我们把土地流转给你,你在我们这种粮食。你一定答应我啊!”

农民们眼巴巴望着乔麦。

乔麦迟疑了一下,说:“我没有把握,帮你们试试,这跟流转土地是两码事。”

孙老汉连连作揖,说:“谢谢乔总啦。”

乔麦转了一圈,到县粮食局拿到了夏粮收购文件,最后还想找萍河粮站。

孙老汉有些发怵:“唉,最好别惹那孙子,你没有别的关系吗?绕开粮站不好吗?”

乔麦说:“别怕,粮站不行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乔麦带着孙老汉、二楞等人去了萍河粮站。乔麦他们到了那里,粮站宋站长高高的个子,戴着一副眼镜,天性孤傲冷硬,并不买乔麦的账。三说两说,乔麦就跟宋站长杠上了。

乔麦赶紧软下来,赔笑说:“宋站长,这几户农民种粮不容易,收了他们的芽麦吧。”

“不收,我们不收芽麦。”

乔麦将手里的文件一摔,大声说:“省政府、粮食厅都有文件,夏粮收购,包括芽麦啊。你们不作为嘛!”她晃胳膊的时候,碰到了身后木头,后腰被顶得一愣。

宋站长万分惊讶,没好气地说:“谁不作为?夏粮收过了,粮站的粮食都收满了。麦子一存就是五年,你不知道吗?”

孙老汉嚷道:“不可能,我看你是骗人!”

宋站长板了脸,喝道:“老孙头,你兴师问罪来了,醒过味儿来了,当初你干什么去了?我们到北羊村,找你们,你带头不干,非得卖给公司。机器过不来了吧?有事你找公司去呀!”

孙老汉瞪眼说:“你是猪八戒倒打一耙啊,找公司,谁愿意找公司?这两年还不是你们粮站给逼的?”

宋站长理直气壮地说:“没人逼你,你们成心跟我作对。结果怎么样,那家公司的收割机没来,大雨来了,这就是你们跟我作对的下场。”

乔麦皱皱眉头,忍无可忍地说:“啥叫作对?这话说得难听,粮站是为人民服务的,你作为粮食局的下属单位,为国家收粮天经地义。这几家农民跟你无仇无冤,凭啥信不过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跟公司勾结,坑害过他们吗?”

宋站长说:“既然他们诬陷我坑他们,就别来找我。不陪了,滚!”

宋站长气哼哼地走了,走路像踩着鼓,咚咚地响。

乔麦喊道:“你站住!”

宋站长站住了,恼怒地说:“美女,你是干什么的?北羊村没有见过你啊?”乔麦说:“我不在北羊村,我是白洋淀王家寨人,给千年秀林供应树苗。”宋站长笑了:“你一个弄树苗的,跟他们掺和个啥劲啊?”乔麦晃了晃手机,说:“我这人农民出身,就是见不得农民挨欺负!把他们的芽麦收了,不然后果自负!”

宋站长一愣:“口气不小啊?我们局长都没有这么命令过我。”乔麦冷冷地说:“据我所知,你粮库没有收满,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这个仓库必须打开!”

现场静极了,彼此能听到呼吸和心跳声。

麦子是有味道的,乔麦记忆好,嗅觉特别好,她没有闻到库里有麦子味道。

宋站长嘴巴咧出了窟窿:“什么?你打开这个仓库的门?你知道吗?这不是纯仓库,这里头有大豆、小麦、玉米、高粱的种子,封控严密,不是随便都能进去的,漏风跑气,种子毁了,谁负责啊?”

乔麦指了指墙上的牌子:“明明写着小麦三号仓库嘛。”

宋站长说:“你胆子也太大了,种子库外溢透着风,种子变了质,谁来负责?只有粮食局种子公司才有权打开这个门。”

乔麦说:“别说得神乎其神,我懂种子。打开吧,出了事我负责!”

宋站长轻蔑地一笑:“开玩笑,你拿什么负责?拿你的几棵树苗负责?”

人越聚越多,闹闹哄哄。乔麦、宋站长把身子一横,堵在了那里。

乔麦大声说:“事实胜于雄辩,大家都瞅瞅,粮站是怎么刁难人的。你就把种子公司的专家叫来。”

宋站长倔倔地说:“人家没空,过几天你来。”

孙老汉大喊,“为啥不敢打开,这里肯定有猫腻,过几天你就捣鬼了。”

北羊村的陈锁柱支书来了,不到十五分钟,胡大军镇长也到了。胡大军低声说:“锁柱,赶紧把你们村的几个刁民领回去,别把事闹大。那个带头的女人是谁?”

“这个女人不是我们村的。”陈锁柱不知道乔麦的来头,打狗看主人,如果没有乔麦,他对付这几个农民,还是轻而易举的。

乔麦大喝一声:“谁也不能走,今天这个大门不开,我们就不走!”

粮站女保管员愣了,抬头望向宋站长。

宋站长以命令的口气说:“不开,我没有这个义务。”

胡大军镇长远远地观望。

陈锁柱黑着脸,挤过来大声喊:“孙老蔫,你竟敢带头闹事?赶紧带二楞他们回去,回去看我咋收拾你!”

孙老汉吓得吸冷气,巴望着乔麦。

乔麦看见墙上戳着一个大锤,弯了腰,疯了似的抓过大锤,高高举起:“大荷花,赶紧录像。你要是不开,我就砸啦!”

大荷花拿手机录像。

女保管员离乔麦最近,扑上来夺大锤,大锤当啷一声掉地上了,好在没有砸到脚。女保管员扯住乔麦的头发,俩人厮打成一团。女保管员拖住乔麦的头发一拽,乔麦没有倒,女保管员却倒地上了。

乔麦抄起大锤,朝大锁头砸去。咣当一声,锁掉了,门打开了,仓库里边空空的,飞出几只受惊的灰麻雀。

孙老汉探头说:“哪有小麦,哪有种子啊?”

宋站长惊呆了,张着嘴巴。

乔麦喘着气,目光充满愤怒:“宋站长,这是咋回事?就凭你这撒谎撂屁的劲儿,不配当站长,粮站交给你,老百姓能放心吗?”

宋站长后退了几步,怯怯地喊:“你扰乱公务,该当何罪?”

乔麦抬头说:“我这里有录像,赶紧给老百姓收芽麦。要不我就给你传到网上去,让全国农民评评理。”

宋站长溜了,让副手上来对付乔麦,答应收购芽麦。

第二天上午,孙老汉几户农民把芽麦送到粮站。孙老汉眉宇中间的疙瘩解开了。老人再次请求乔麦到北羊村种粮。乔麦沿着萍河转了转,这里的土地比白沟引河两岸还好。农民芽麦事件让她盯上了萍河,萍河两岸土地肥沃,农田提升有基础,适合发展现代农业。

乔麦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转型粮种,就没有精力回乡经营万亩莲花园了。人生抉择的时刻到了。她的脑袋里冒出奇怪、大胆、疯狂的念头,要搞就搞大,搞成两万亩土地的现代农业园。这个想法让她热血沸腾。眼前黑影一闪,她情不自禁感觉到,跟随自己的那个黑影逃走了,一种神圣的感觉在向上升腾。

乔麦写了一个北羊村流转土地的规划。

北羊村陈锁柱支书仔细看了,他对乔麦的规划创意书满意,激动地说:“好,村党支部一定支持。最近啊,到村里来流转土地的老板不少,都是几十亩地,或是上百亩,小打小闹,难有突破。政府提倡一村一品、一村一田,乔总的方案适合搞大规模的智慧农业。”

乔麦很吃惊,暗暗佩服陈锁柱。

孙老汉说他是一个糊里糊涂、见利忘义的昏官。乔麦觉得孙老汉带个人成见,她跟陈锁柱支书谈了谈细则,村集体可以参股。

乔麦草拟了计划书,让王决心看一看,她不回村了,得先跟老公谈一谈。

晚上,乔麦坐到王决心身边,王决心看了计划书停顿了一下,有些严肃。

乔麦心里不安,催促说:“你说行还是不行啊?”

王决心以为乔麦拿出的计划是回王家寨搞万亩莲花园,结果,拿出了一个萍河北羊村流转两万亩土地的种子科研计划,第一笔投资就是五千万,他吓白了脸。

王决心火冒三丈,将计划书撕得粉碎。

乔麦去抢计划书,却扑了个空,险些摔倒。乔麦说:“撕,你就撕,我继续打印!”

王决心说:“你再打,我还撕!”

乔麦火了,嘶哑地喊:“我就是要干,就是要干!”

王决心颤抖着说:“老婆,你还是我老婆吗?都说好了,回村建万亩莲花园,集体投资。你的种子研发,投资那么大,利息多少钱?你想到过失败的后果吗?”乔麦眼睛含泪了,镇定地说:“我没有疯,也不是心血来潮,我就是想干农民该干的事。”

王决心说:“农民该干啥,你说说。原来你养鸭,我打鱼,就不是农民了吗?”

乔麦大声说:“是啊,我要是经营莲花园也是农民。但是别忘记了,那是多种经营,真正的农民,主业是种粮食、打粮食。现在啥都不好干,没有创新就是死路一条,即便是搞莲花园,也要有创新产品。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风险大回报也大,别人能成功,我也能!”

王决心固执地说:“你成功,我能不高兴吗?可是要是不成呢?你能搞科研吗?人得干自己能够得着的事。”

乔麦痛惜地摇头:“我不懂,但是专家懂啊,我们可以建立团队嘛,如今干啥事都要讲团队精神。我不跟你吵了,没有意义。”

乔麦走出去了,他们陷入了冷战。

孙小萍给王决心打电话,让他带乔麦赶紧回村,商量万亩莲花园的事情。乔麦不敢回去,因为担心自己的变卦得罪了孙小萍,心里充满歉意。

王决心怨气十足地说:“乔麦,你忘本了,不管你干什么,胡支书、孙小萍都是你的恩人,见他们一面总可以吧?你要不去,我就不管了,孙小萍他们会来找你的。”

乔麦叹息一声,冒了冷汗。

孙小萍热情如火,她眼里不揉沙子,干脆挑明了说:“乔麦,你选择了去萍河,所以就不好意思见我了。我说啊,长痛不如短熬,你变了卦,就永远不想见我了吗?”

乔麦愣了愣,面带尴尬,她没法回答。

喳喳喳喳,喜鹊叫了几声。乔麦心里乱极了,她确实担心得罪了孙小萍。

大乐书院气氛紧张。

孙小萍突然变脸,仰脸一笑:“乔麦,你误会我了,我孙小萍有这么小气吗?看来你也有为难的时候啊。我看见你给我发的微信了,我是最懂你的人。我不管别人什么意见,我是支持你的。”

王决心愣住了,眼睛放了光。

乔麦破涕为笑,马上拥抱了孙小萍,落泪了:“好妹妹,你不恨我就行了。”

王决心低声对乔麦说:“别当真,小萍能不恨你吗?嘴上不说心里也别扭。”

孙小萍瞪一眼王决心:“你别挑拨我们的关系,我就是支持乔麦。她是心事重的人,这个转型,不容易,她心里面临着阵痛。”乔麦说:“嗨,最懂我的还是小萍。”她又落泪了。

孙小萍笑了:“不说了,不说了。”

乔麦落泪的样子很美。孙小萍望着乔麦,女人的美,不是男人眼中的那一点,恰恰是女人欣赏女人的那部分。乔麦的动与静、颦与笑,都是那么得体,柔弱中带着刚强。

过了一会儿,孙小萍终于说:“莲花固然美,但不如粮食重要。我同意乔麦的选择,她看清了人生的意义,选择了粮种,你创新意识觉醒,找到了奋斗的方向,我有什么不高兴?”

王决心说:“多大的风险啊?即便成功,受益的也是北羊村人,王家寨没有得到好处啊?”

孙小萍目光闪亮地说:“决心,账不能这么算,乔麦带那里的农民致富,她公司是从我们王家寨申报注册的,因为我们没有土地,她被迫到博野租地培育苗木,如今种粮也是,她的事业只能往外延伸,就叫外延农业。”

乔麦笑了:“小萍,你太有才了。”

孙小萍抬手更正说:“外延农业不是我发明的,人多地少的南方早就实行了,福建、广东早就有外延农业。我们农民到俄罗斯承包土地种粮,就是外延农业嘛!乔麦不管走到哪儿,根都扎在了王家寨。”

王决心眨巴着眼睛,似乎悟出什么来了。

乔麦似乎没有完全进入状态,说:“还不知能不能干好,我心里一直在打鼓。决心误会我这个变化是有心机,其实是误打误撞。麦收前我送树苗,买西瓜认识了北羊村的孙大爷,他人老实,因被粮站和不法公司欺压,麦子被大雨泡在地里,他人晕倒,我给送到医院。这就熟了,我帮助他们几户农民收麦子、卖芽麦,还跟萍河粮站斗智斗法了一番。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爷爷、我的父亲、我的哥哥,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苦与乐都跟粮食有关。你们听我解释,我认识了燕山农大的教授,受到了很大启发,我不是想当种粮大王、种粮大户。我是想借助新区科技力量,搞智慧农业,搞种子研发。”

孙小萍投来赞赏的目光,点点头:“乔麦,我懂了,你是想在种子上创新。我想起了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那是农民独立意识的觉醒;又看了《秋菊打官司》,那是农民法治意识的觉醒;电视剧《外来妹》,那是农民新思想的萌生。乔麦,我感觉你就是农民创新意识的觉醒,我说得对不对?”

王决心识趣,闭了嘴。

乔麦惊喜地拥抱了孙小萍:“谢谢你,我不会总结,就是想给农民干点实事。”

喜鹊又叫了,乔麦引颈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