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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上.2卷 第五十二章 爱莲说

白洋淀新区的规划出台了。

规划一发布,王永山率先看到了。白洋淀的生态保护和旅游重新定位了。所以,他在“文化苑”的岛上艺术学校就得停办了。县里教育和工商部门都来人了,送走了他们,王永山坐在办公室发呆。几枝枯荷插瓶,含一味禅意。他喜欢看荷花枯着,叶子的边角褐黄,花茎弯得像弓。他心中默念《爱莲说》,他应该像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自己是何时被世俗击倒,随波逐流了啊?

王永山回到宿舍,看见桌上摆着他最爱吃的咸菜炖小鲫鱼。还有煮花生米、小米粥和两个馒头,都用芦苇篓子盖着。王永山掀开篓子,坐在那里吃饭,谭喜儿轻轻走过来了,她长得个头不高,身材却是有形有条,圆圆脸蛋,白亮白亮,王永山就是喜欢皮肤白的女人,恰恰谭喜儿的皮肤白皙。谭喜儿微笑的眼睛闪着热切的光:“师傅,饭菜凉不凉?我再给您热一热?”王永山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头说:“不凉,挺好的,亮亮睡了吗?”谭喜儿说:“我哄他睡了。二巴掌相亲有结果吗?”王永山叹息一声,说:“一个也没成,现在女孩都很实际,王家寨没有拆迁,白洋淀新区的热度蹭不上了,人家最后还是挑人的。”谭喜儿叹息说:“凭我女人的直觉,那些女孩有农村的,不会一个都看不上二巴掌,还是二巴掌自己有心上人了。”王永山愣了愣:“他有啦?他有还让我给介绍?不会,不会。”谭喜儿说:“老二应该成个家了。他那鱼丸店也应该有个帮手!”

王永山深深一叹,说:“操不完的心啊,其实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还是多管管我们自己的事吧!”说着就拿笔墨写字。

谭喜儿说:“老师,别写了。”

“为什么啊?”

“饭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不然身体吃不消啊!”

王永山坐下,喝了一杯茶。他搞这种网上直播,已经三年了。除了在文学、书法、绘画和武术四个班教课,还分别搞一些网上直播。网上客户买了他的字和芦苇画,钱打到微信上,然后谭喜儿负责快递出去,其实,谭喜儿就是从网上招来的粉丝。谭喜儿带着儿子亮亮投奔他而来,照顾他的生活,他又多了一份压力,亮亮就要上小学了,他得给孩子攒学费。他伸了伸懒腰,说:“不写,不写我们吃啥啊?亮亮马上读书了,没有钱哪行啊?”他缓缓铺开宣纸,继续提笔写字拍卖。

谭喜儿支好了手机,开始网拍字画。

谭喜儿对着王永山,声音洪亮地说:“昨天,老师写了一笔虎、一笔福,今天要写一笔雄、一笔龙。”王永山用足力气,写出了一笔雄,小字是“白洋淀新区雄风,德行天下”。谭喜儿对着手机画面说:“大家看好不好,一笔走下来,浓淡相宜,气势不凡啊!这幅字的起步价是六百元,大家可以报价了。”

手机里的网友开始报价。

王永山提着大大的“雄”字,面对手机画面,抖了一抖,画最后在九百五成交。

王永山脑袋晕了,险些摔倒。

他倔强地推开谭喜儿,抓起台案上的一瓶酒,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顿时来了灵感,开始画画。他的强项是油画,今天却泼墨画了一张莲花和蜻蜓。他让谭喜儿泡了一点朱砂,用朱砂的红色题写一幅小字《爱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谭喜儿最喜欢《爱莲说》,她都能背诵下来。

她教儿子亮亮背诵《爱莲说》,因为她知道王永山最喜欢《爱莲说》。她在手机前直播说:“白洋淀的莲花和王永山老师的画,是多么和谐自然!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王老师擅长油画,这次首次画了一幅国画,具有较高收藏价值。这幅的起卖价是两千元。现在开始了!果然买主识货,果然给了三千二百元。”

王永山喝了一阵茶,好像有满腹心事:“谭喜儿,这张画不卖了。”

谭喜儿赶紧用手捂住手机,愣了:“师傅,这价儿可是不低啊!”

王永山拉住谭喜儿的手,让他坐在身边:“谭喜儿,你跟我王永山当徒弟这些年了,从没有要过一幅字一张画。我刚刚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喜欢这张画!师傅说得对吗?”

谭喜儿轻轻点头,莞尔一笑:“谢谢师傅,师傅说到我心里去了。”

王永山说:“这张画,师傅送给你了。”

谭喜儿突然有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顿时流泪了。

王永山沉默了,陷入了新的焦虑之中。过去,他是白洋淀诗派的代表诗人,他这把年纪,诗人的激情淡去,经不住大的风浪了。

艺术学校面临停办的危机。

县工商局和文教局的人检查营业执照,明确告诉他,执照手续不全,不能办学校了。环保局的人也来了,说为了保护白洋淀水质,岛上不能居住学员了。白洋淀艺术学校就要关门了。这个新规定是在断他的财路啊!

王永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

谭喜儿精心照料,王永山渐渐退烧了,他的身体由仰躺变成侧卧,呼吸均匀,睡得正酣。

王永山记着杨义成的话,那天杨义成参观完学校,说了一句话,让他琢磨了好久。

杨义成说:“二叔,这不是你的本意,你应该回归文学,你是白洋淀诗派的代表作家啊!”

他脑袋轰地一响:“回归文学?”

杨义成的声音又响了:“二叔,我没有资格强求你什么,我只是想问,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对你的一生满意吗?诗人是精神的探索者,精神探索可能是痛苦和孤独的,但是,你的生命价值可能就在这种痛苦和孤独中。”

王永山闭上了眼睛长长地运气,热泪长流。他回味着这句简单而醍醐灌顶的话。其实,他真的累了,他一直为自己丢掉了文学感到痛心。

王永山回归文学的时候,也应该回到小洒锦身边了。这样,他跟大巴掌、二巴掌的矛盾也会随之化解了。这天上午,王永山身体好了,望着谭喜儿:“谭喜儿啊,师傅跟你商量个事。”

谭喜儿激动得浑身颤抖了。

王永山说了请她照顾王永泰和铃铛奶奶的事。谭喜儿以为师傅不要她了,没想到让她照顾铃铛奶奶了,她分外欣喜。

王永山说:“师傅想了好久,我还是舍不得丢下小洒锦和这个家,丢不下文学。尽管这个家并不完美。万事只求半称心吧!”

谭喜儿怔怔地望着王永山。

王永山闷闷不乐的脸上透出一层淡淡的阴影,说:“你是好人,我娶不了你,你还年轻,和亮亮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我们王家是德孝之家,我不能违背家训啊!我想了想啊,我们搞个拜师仪式,你成为我真正的徒弟,毕竟我们是从诗歌结缘。如果你不愿意离开我,我将在王家寨给你就近安排好。你好好想一想啊!”

谭喜儿毫不犹豫:“我们不愿离开白洋淀,不愿离开师傅。”

“你应该有尊严地写诗,有尊严地生活。”王永山说。

谭喜儿一个激灵:“尊严?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是尊严,我只是告诫自己,不论生活多难,我要善良,做一个好人。”

王永山抱着被子到另外一屋睡觉去了,天亮之后,回家跟娘和大哥王永泰商量谭喜儿的事。他进了王家寨的家门,铃铛和王永泰在家里唠嗑。铃铛爱喝荷叶茶,王永泰每天都给娘泡一壶荷叶茶,铃铛有滋有味地喝着。老太太长寿,是不是与喝白洋淀的荷叶茶有关呢?王永山一哈腰进了屋,直来直去地说了他要娶谭喜儿,然后搬到家里住,伺候老娘和大哥。

王永山的话一出口,屋里顿时冷了场。

铃铛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嘴唇颤了颤,没有吭声。王永泰停下手里的烟,双手颤抖着,自胡大队出事以后,这个家庭已经承受不住任何打击。没想到弟弟王永山,到了这把年纪还敢走钢丝,他认为年龄差距太大,等弟弟到了七老八十,将谭喜儿儿子抚养大了,女人也就离他而去了,一种宿命的观点主宰着他的精神世界。

王永泰扔了嘴里的烟头,说:“永山,我是想啊,大巴掌、二巴掌都大了,也都该成家了,小洒锦身体也挺好,你回到家庭,家庭就完整了,这是非常牢靠的事儿,你非得玩浪漫,难道你前些年经商赔钱的跟斗栽得还不疼啊?”

王永山的脸涨红了,摇头说:“哥,你说对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啊,哪有拉屎往回坐的?但是,我就是想吃回头草了,我是让谭喜儿过来,照顾你和娘,我就回家跟小洒锦过日子了。”

铃铛端着烟袋,没吭声。

王永泰说:“嗨,你这文人爱出洋相,好大喜功,不管干啥事都高八度,话是这么说,你把人家娘俩放在我这,你就变成了两个家,人家笑话不?既然学校散伙了,就让人家走吧!”

王永山听了一个哆嗦,脸当下就白了。他在揣摩娘的心思,大哥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断就不能拖泥带水,要断得干干净净。王永泰呆呆地坐着吸烟。王永山在铃铛耳边摇着铜铃,铃铛睁眼了,她听见王永山说的事了。

铃铛让王永山扶着她坐起来,她拿烟袋的枯手哆嗦了一阵。想来想去,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难过地看见王永山在她身边晃来晃去,不说一句话。王永山跟他哥哥不是一个性格,王永泰能够为孩子和老娘牺牲自己的幸福,而永山不一样,他跟王德很像,身边没有女人不行,不是个省油的灯。

王永泰和王永山又争吵起来。

其实,王永泰还是在跟王永山摆道理,他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弟弟这个文人就会跟他急。王永泰想了想,说:“永山,表面是让人家伺候娘,给娘请专业保姆不就行了吗?请了保姆,我们还是德孝之家,不用想那么多,我照顾得了娘,不说别的,你经济上还有债务,你养活得了谭喜儿和亮亮吗?他们跟你背了债,往后咋活?你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干不动的时候,难道让娘俩替你还债吗?”

王永山蔫了下来,钱是他的软肋。生活如此无情,他不是经商的料,艺术学校累死累活,并不挣钱,只是瘦狗拉硬屎强撑着。

王永山有些孤傲地说:“哥,我是有债。这些现实问题我都问谭喜儿一百遍了,人家就是崇拜我,爱我,我娶了她等于救人一命啊,不信,你问谭喜儿去。”

王永泰瞪圆了眼睛,说:“哼,啥叫救人一命,我看你是害人一命。”

王永山说:“哥,我是搞艺术的人,连胡支书都理解。”

王永泰说:“我算明白了,你是打着搞艺术的旗号借机耍流氓啊!”

王永山火了,大声吼:“哥,你再侮辱我,我不认你这哥啦!你就是鼠目寸光,井底之蛙!”

王永泰吼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铃铛将老烟袋磕得山响,他们两个还吵。

铃铛手里握着铜铃铛,哗哗一摇,王永泰和王永山安静了。铃铛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永泰啊,你俩别争了,娘想明白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永山和谭喜儿还是得断。”

王永泰说:“娘是厉害啊!”

铃铛叨叨着说:“谭喜儿这孩子不赖,她对永山是真心。可是,小洒锦这边呢,还有大巴掌和二巴掌,毕竟是一家人。永山,这样你心里能够承受得了吗?所以啊,娘想了个好办法,我们在家搞一个拜师仪式,谭喜儿就是永山的学生了。让娘俩在咱家住一阵,然后给娘俩带上点钱,让人家娘俩回老家安家。人家谭喜儿还有爹娘,也要尽孝心。”

王永泰叹息道:“娘,永山能答应?”

王永山满脸皱纹绽开了:“哥,娘的主意好啊!哥,其实,你理解错了,我是真想跟谭喜儿分开,回来跟小洒锦过日子。还有,义成让我一心一意搞创作,只是怕人家想不开,来个缓冲。”

王永泰嘴角露出笑意,闷闷地吸烟。

王永山说:“我的学校在文化苑岛上退了房子,就想回家跟小洒锦住,谭喜儿和亮亮回您这住,决心那房子能不能给他们住一住?”

王永泰快人快语地说:“永山想明白了,谭喜儿娘俩住我这个院里,哪屋都行。”

铃铛插嘴说:“永泰啊,你当哥的这么做就对了。他们娘俩住厢房也挺好。跟谭喜儿商量商量,我看这样挺好的。”

王永山愁眉苦脸:“永丽和伍宝库村里拆迁,还想搬过来住呢。”

铃铛奶奶说:“谭喜儿来了,就不让永丽他们过来了,他们容光县城还有别墅呢。”

王永山掏出手机给王决心打了电话。

王决心听说二叔让谭喜儿过来照顾奶奶和爹,非常开心,他带着水牛从工地回来一趟。王决心的手机连着天上的无人机,飞机每天都在航拍扫描王家寨,看有没有动工程的。不让施工,王永山的心又凉了,事情僵住了。

厢房也盖不成。王决心提出先把自己房间腾出来,让给谭喜儿和亮亮。

铃铛奶奶喜欢人,她让王永泰张罗着布置房子。王永泰孝顺,只要娘高兴,他一般都是顺着来,他也有这样的感觉,谭喜儿住过来,王永山回归小洒锦那边的家庭,这应该是王家的好事。王永泰布置好新房,谭喜儿过来看了,非常满意。其实,谭喜儿和亮亮对这个大院不陌生,家里来客人的时候,王永山常常派谭喜儿过来做饭。

秋分一过,天凉了,铃铛老人过生日。

顺便,王永山和谭喜儿在王家寨举办了拜师仪式,还有王永山与小洒锦的合房仪式。三个仪式合一。对外只说是铃铛奶奶过生日。说简朴不是简单,家庭成员几乎都来了,大巴掌听说非常高兴,从北京赶回来了。

杨义成回家给奶奶过生日,迎接一个全新的二叔王永山回家。

伍宝库和王永丽来了,见面就掏出一个白面做的大寿桃,还有铃铛爱吃的发糕。王永山拉着伍宝库的手,下棋去了。

王永丽好像有心事,站在了杨义成身边没动,跟杨义成唠起了家常。

杨义成感动地点点头:“姑姑,我爹惦记你和姑父养老,我想啊,你们二老的养老归我。”

王永丽眼圈红了,说:“谢谢义成。你爹还让决心、王德照顾我们,你就忙吧。义成啊,你劝劝杜梅,让她走一步吧。杜梅跟我们住邻居,照顾我们老的小的,多不容易啊?容光县城有个大款要娶她,她死活不动心啊!”

杨义成嘿嘿笑了,说:“姑姑,我马上回白洋淀开展业务了,有啥事跟我说啊!”

王永丽点点头,说:“我们没啥事,你照顾好自己,少喝酒,别熬夜。”

杨义成感动了,眼圈有点红。

他喜欢这个大家庭的温暖,这里是他永远的精神支柱。他想,人们有时生活在农村,有时到城市,形成了混合型精神气质。农村的家族亲情越来越淡,但是,他们王家却是逆袭而来,家族亲情越发浓郁,充满凝聚力,无论是哪一家有了问题,大伙都过来支援,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这样的“德孝”大家庭其乐融融。也许是因为有一位百岁都不糊涂的铃铛奶奶吧?不仅有奶奶,还有老爹、二叔、姑姑等等,这些善良淳朴的亲人啊!

杨义成搀扶着王永丽到屋里,送到铃铛奶奶身边,他赶紧把王永山叫到父亲的房间,把事情聊透。王永山听说杨义成有事,就悔了手里的棋,跟着过来了。杨义成这次回来,一来给奶奶贺寿,二来祝贺二叔回归家庭。杨义成微笑着对王永山说:“二叔,王春夏没有回来吧?”

王永山一愣:“王春夏是谁啊?”

杨义成沉了脸:“二叔,您儿子大巴掌啊!您这爹当的,连自己儿子名字都忘了啊?”

王永山充满怨气地说:“对不起,大巴掌啊,这些年叫外号叫惯了。别跟我提他,一个白眼狼,坑蒙拐骗的!他可不如二巴掌孝敬,他不来更好,来了我倒堵心,整天让我和你二婶提心吊胆。”

杨义成苦笑着说:“二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连自己的大儿子都不知道叫啥,说明你心中没有他,没有尽到当爹的责任!二叔,我最近因为杨义伟的事情,接触过几次大巴掌。他以前有毛病,吹牛、虚伪,但是,他现在真的变了个人,在北京和深圳都有办公室,地产咨询还是干得挺好的。你这次回归家庭,他一定高兴,所以啊,你们父子的感情需要修补回来!”

王永山说:“不说他了,你回来了,二叔打心眼里高兴。”

杨义成微笑着说:“二叔,决心越来越忙,这个家我还真的不放心了,奶奶岁数大了,我爹年纪也大了,我给雇保姆吧,我爹还不答应。您年龄也不小了,这回你让你的学生谭喜儿过来伺候老人,我在外边就踏实多了。咱说好了,谭喜儿,她的工资我每月打给你啊!”

王永山摇头说:“大成子,你别管二叔的事,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

杨义成问:“二叔,你怎么想到要回归家庭回归艺术啦?”

王永山说:“义成啊,二叔直说吧。上次你到我的艺术学校,二叔本想在你面前争回点面子,想听到你的夸奖,没想到,你并不赞成。我心中就咯噔一下子凉了半截儿。你的话,总在我耳边回响。计划赶不上变化,白洋淀新区成立,规划正式出台了,文化苑岛上的学校也办不下去啦!这样我就顺坡下驴,搞我的创作了。”

杨义成说:“二叔,凡事都有两个方面,关了你的学校,你眼下可能不开心,但是,对你的事业是一件好事。”

王永山微微一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憨样:“你说得有道理。那天二巴掌相亲失败,我一上火就发烧了。烧得我晕晕乎乎的时候,我想起你的那句话,就突然想明白了。我把灵魂交给金钱,上缴了独立思考的权利。过去你二叔的路走偏了,走错了,灵魂进入了蒙昧浑浊的状态,追悔莫及啊。”

杨义成说:“好多事情,你得自己觉醒,别人劝是不管用的。这次我感觉那个学校,你费尽心血,只是为了拼命挣钱,当然,还有维护你的面子。”

王永山说:“知我者杨义成也,二叔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杨义成欣慰地说:“我等待您的大作。哎,您独创的芦苇画还是很棒的。”

王永山常常反省自己的历程、思想和心理转变过程,铃铛娘不会懂,王永泰不会懂,决心不会懂,但义成能够懂。他从思想独立的大诗人,因为家庭悲剧,到习武,到经商,到迷信,到迷失,到无脑,到依赖别人思考,到成为金钱的奴隶。这个时代有无数文人陷入这种困境,依然没有醒悟,陷入高傲自大、及时行乐的狂欢中。那是可悲的,是时代的悲剧,他见过不少跟他一样堕落的文人,他要写一篇忏悔录,狠狠剖析一下肮脏的灵魂和蜕变的人生!

杨义成热情洋溢地说:“二叔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一个思想者,在有思想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和精神联系起来。二叔,你回来了,无论生活阅历还是艺术积累,都具备了冲击高峰的实力。你会践行自己的诗句,生活永远不会欺骗你,只是你误解了生活。我相信,你的血一度冷了,还会再度沸腾,你心中不灭的火种,将重新点燃生命的激情,为生活留下热望,为生命留下珍存啊!”

王永山激动了,竖起了大拇指:“义成啊,别看你是科技奇才,但是,艺术感觉极好,二叔今天听大侄子一席话,大梦初醒啊!”

杨义成望了望窗外,看见村支书胡玉湖的身影了,说:“二叔,客人都来了,不多说了,你就别端着大师的架子了,跟我说实话,你经商的时候,到底有多少外债啊?”

王永山一愣,低沉地说:“你是我侄子,今天都说了吧,不是我欠她的钱,是她公司赔了钱,我们俩借朋友的钱。朋友到法院起诉了,把我的银行卡都封了。总共三百万,谭喜儿在网上直播帮我卖字画,加上出书稿费,已经还上了四十万。”

杨义成一脸严肃,说:“那就是还差二百六十万,你就别管了。你的银行卡封了,就把卡号开户行发我,我给你打。我让大巴掌再给你出点,让他尽孝心。”

王永山忽然摇头说:“不能啊,你挣得多,花销也大,无功不受禄,这么大的数字,二叔不能收啊!”

杨义成说:“二叔,你还拿我当外人啊?我知道,你写字画画,还可以生存,但是,还上这么大的债,你得干多少年啊?无债一身轻,你都六十五岁了,没有时间浪费生命啦!”

王永山低了头,说:“你的钱,二叔要,大巴掌的钱我不要,他那是坑蒙拐骗来的,花了他的钱,我就由失信人变成犯人啦!”

杨义成哈哈大笑了:“二叔,没那么严重,你对他还是存有偏见。我不是没有这钱,而是希望大巴掌与你建立联系,恢复亲情。你尽管与二婶分开,还是尽了家庭的责任,是你和二婶抚养他们哥俩长大,他也应该孝敬老人啊!”

王永山紧紧抓着杨义成的手,眼泪唰唰地流下来:“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老天爷啊,压在二叔心里几年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我代表一家人感激义成啊!”

杨义成说:“二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王永山揩了揩眼睛,听见王永泰喊他,急忙转身出去了。

尽管婚礼低调,从屋里到院里,还是排了满满六桌。王永山平时喜欢穿红色缎子唐装,给老寿星敬献寿桃,贺寿结束,马上就举办了王永山对谭喜儿的收徒仪式。杨义成、王决心和胡玉湖等人坐在一桌上,胡玉湖频频向杨义成敬酒。杨义成参观了王家寨的污水处理厂,还是满意的,对于下一步的合作充满期待。杨义成喝了一杯酒,说:“我们村的污水处理,是比较超前的。玉湖支书、孙小萍书记和王德弟弟都有功劳。还有一个突破点,既能为白洋淀新区扬名,还能为王家寨带来巨大利益。”

胡玉湖感觉浑身是劲,想趁着自己威望高,把王家寨的工作搞得更加出色。胡玉湖顿时来了兴趣:“义成,你说的是不是白洋淀旅游开发啊?”

杨义成摇了摇头,说:“旅游自然要搞,但不会一夜暴富。暴富的风口在互联网,什么样的产品能够搭上互联网的快车呢?”

杨义成指了指另一桌的二巴掌:“二巴掌开的鱼丸店啊!康熙皇帝题名的‘银淀鱼丸’,多好的品牌啊!还有我铃铛奶奶,她已经给银淀鱼丸做了活广告,我已经跟京东、喜多多打了招呼,他们会马上跟进。”

胡玉湖兴奋了,高声喊:“是啊,不让养鱼了。我们可以转型,民俗村望月岛有了民宿和炖鱼,但是,炖鱼哪都有,唯有鱼丸子是我们的一招鲜,我们要把鱼丸子打造成王家寨的品牌啊!”

杨义成满脸兴奋地说:“依我看,既然商业包装,可以蹭白洋淀新区的热度,赶紧注册白洋淀新区鱼丸,不仅搭上网络的快车,还要在京津冀的城市群里搞连锁店。”

王永山凑过来了,说:“我侄子义成不仅是科技奇才,还是商业策划奇才。胡支书啊,真是风水轮流转,我们王家出过状元,你们胡家出过大商人,如今我们王家也有能挣钱的人了,你服不服?”

胡玉湖说:“我当然服啊!我就想啊,你为啥是大诗人、大画家?跟王家祖上出过状元有关啊!”

王永山微笑着说:“义成、胡支书,这白洋淀新区鱼丸做大做强,我没有意见,可是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们啊,鱼丸技术可是我娘传给二巴掌的,又是我们二巴掌发扬光大的,这里边得有我们二巴掌的股份啊!”

胡玉湖说:“那是,那是,丢了二巴掌,义成也不答应啊!”

王决心一直没有说话,他想象着自己结婚的场面,提到鱼丸子,他不免有些醋意:“二巴掌有福啊,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忙断肠。当年奶奶教我做鱼丸,我都没当事儿啊!”

胡玉湖喝了酒,红着脸说:“大巴掌,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大巴掌做了一个苦笑:“我啊,我是不婚主义者。”

胡玉湖板着脸说:“你的思想不对头啊,年轻人要结婚的,给你爹传宗接代呢。二巴掌呢,他啥时候结婚啊?”

王永山沮丧地说:“相亲相了好几个啊,废物啊,一个也没成啊。”他然后拧身望着二巴掌说:“咱白洋淀新区多大的震动啊!这班车你搭不上,以后你就打光棍儿吧!”

二巴掌转着那双小眼睛,胸有成竹地说:“爹,你就放心吧,我不跟我哥学,你儿子已经有对象啦!”

王永山骂了一句:“滚,跟你哥一个屌样儿,光知道吹牛!”

大巴掌端着酒杯开始串桌敬酒,他拿着手机,开始让人欣赏他跟领导以及社会名流的合影,引来人们羡慕的嘘声。二巴掌晃悠着走了,边走边得意地说:“瞧不起我二巴掌啊,看我咋给你老东西一个惊喜,咱王家叫双喜临门!”

王永山继续喝酒,他以为二巴掌随便吹牛,谁知道,这小子还真给整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是拜师仪式的第二天,王永山搬回家里了,家是常来的,真正搬过来睡觉,还是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他跟小洒锦进入一场深谈,没想到小洒锦依然崇拜他。小洒锦依偎在王永山的胸前,说:“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好好享受晚年生活吧。”

王永山说:“这事怪我,我们应该团圆。”小洒锦说:“我支持你写作,《地球与九朵荷花》那书,还不是我给你张罗的?”

王永山说:“我的外债,义成答应给还上了。”

小洒锦哽咽着说:“我就知道,你不回家还有一个原因,你自身有点外债,怕连累我和二巴掌。其实,大可不必,有困难,我们一家人扛过去。”

“好人啊,好人就是一束光,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啊!”王永山搂住小洒锦,浑身颤抖了。

小洒锦扑哧笑了:“你这个大诗人,到了家还不忘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