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义成从北京飞到了美国纽约。

杨岭岭和杨子恒去了美国纽约一年多了，杨义成一直忙于白洋淀业务，没有空去看望他们。他想看看儿子杨子恒，也想看看杨岭岭的生活状态和科研环境。赵国栋跟杨义成透露，白洋淀新区启动了雄才计划，期盼杨岭岭回到新区成立研发工作室，成为海外归来第一人。

杨岭岭没有表态，五味杂陈。

杨义成尽管在国盛搞管理，但是，他依然对射频芯片进行深入的研究。杨岭岭到美国来发展，实际上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连杨义成也没有摸清。

杨岭岭对杨义成的到来非常欢迎，在纽约唐人街的重庆火锅店宴请了杨义成。杨岭岭还专门从学校接来了杨子恒。杨岭岭的朋友杨方晨、美国人詹姆斯过来作陪。

杨方晨过去在美国纽约搞设计，这次回国到白洋淀参与新区的规划，得力于徐克农院长的力挺，紧张的规划让他找到归属感和成就感。这在美国是很难做到的。

杨方晨跟杨义成打了招呼：“哈喽！”

杨义成跟杨方晨握了握手。杨方晨说：“我在白洋淀收集王家寨数据的时候，掉进了冰窟里，还是您父亲和弟弟救了我和两个同志，真的谢谢了。”

杨义成微笑着说：“你从美国毅然归国，给国家做事，值得赞赏，我爹他们救你是应该的。你领略了白洋淀的风光了吧？”杨方晨说：“别说风光，整天忙啊，哪有空赏景啊？决心没有跟你说吗？”

杨义成摇头说：“我弟弟那个人，做了好事从来不说。你那怎么样，白洋淀新区什么时候规划完？”

杨方晨说：“国务院马上就发布白洋淀新区规划纲要，我们的兵团作战结束。下一步，我就在白洋淀成立规划设计公司了。杨总，岭岭，你们怎么看呢？”

杨岭岭说：“方晨老弟，我是赞成的。”

杨方晨是岭岭的朋友，她总是拿他当小弟看。杨方晨回国搞规划设计，拜了徐克农为师，接触了国际顶级团队的专家，视野打开了。

“祝贺你啊，我们国盛派我回到白洋淀新区，与中国移动网络公司合作铺设5g基站，还有云计算技术合作。”杨义成说。

杨岭岭愣了愣，问：“你们国盛为什么没有在白洋淀建设研发中心？”

杨义成说：“靳总会考虑的，先是5g基站合作。这次我得常住白洋淀新区了。你这里怎么样？”

杨岭岭沉吟一阵，说：“我真的不能回国，我的芯片课题处在攻坚阶段，暂时不考虑动地方。”

杨义成说：“岭岭，这个可是烧钱的行当，你的团队在硅谷搞研发，经费怎么解决啊？”

杨岭岭说：“没事，我自有办法。”

杨义成望着杨岭岭的脸，不再深问。当年，美国留学的马小刚回国搞芯片，设了个骗局，欺骗了国家三个亿的研发基金，杨岭岭毅然举报了。马小刚栽了。杨义成佩服杨岭岭，她像祖先杨继盛一样，刚正不阿，敢于亮剑。

杨岭岭真是个书呆子，太傻太傻了。

杨岭岭说：“吃饭吧，不提那些话题了。”说着，她就给杨子恒碗里夹菜。

杨义成看见杨子恒跟岭岭亲如母子，心中温暖。

杨方晨很是好奇：“杨总，既然你加盟了国盛，正需要岭岭女士的研究成果啊！”杨岭岭摇头说：“我的技术还不是很成熟！”杨义成哈哈笑了：“不怕，最后结果会是好的，我们靳总请你加入国盛的研发团队。高薪聘请。”

杨方晨一愣：“岭岭，当初马小刚是假研发，你是真研发。我知道，你一心研究芯片，还是从举报马小刚开始的。对不对啊？”杨岭岭说：“你们喝酒，不提过去的事了。我是杨继盛二十五代，是骨子里的东西！”

话题转移到了杨子恒身上。

杨子恒吃着插话说：“爹，我数学最好。”

杨义成亲昵地抚摸着杨子恒的脑袋：“儿子，好好学数学，打好基础，将来跟着岭岭干娘搞研发。”他知道这孩子手术之后真的好了，学习成绩直线上升。他读书的学校就在纽约曼哈顿，名叫法美纽约学院。一所私立高中学校，学生可以培养批判性思考、时间规划能力、沟通能力和社交能力。

杨子恒和岭岭到了美国，靳一光是知道的。

杨义成不明白，靳一光为什么对杨岭岭那么高看一眼？他为什么要安排自己到白洋淀新区呢？杨义成说：“岭岭，说心里话，我被国盛看中，就因为我有白洋淀新区的背景，并不是我有什么高明之处。”

杨岭岭站立起来，敬了杨义成一杯酒：“义成，你别谦虚了，我佩服你的魄力，祝你回到故乡旗开得胜。”

杨义成干了这杯酒，说：“谢谢。”

国盛越是面临危机，越是需要科研人才。最近，杨岭岭发表了一篇关于射频芯片的论文，纽约一家科技公司——米科集团因为这篇论文试图收编杨岭岭。杨岭岭拒绝了。这篇论文也引起了靳一光的关注。杨义成对杨岭岭说：“岭岭，我在美国对你说，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不问你研究的具体情况，你记住，我师傅舍得投资，会给你一个全新的创新平台的。”杨岭岭淡淡地说：“我知道的，在一九九三年，国盛在美国硅谷设立了芯片研究所。一九九九年，你们国盛在美国设立了达拉斯研究所。”

杨义成笑着说：“对啊，你随时可以转移到我们国盛研发基地工作。凭你对国盛的研究和了解，很快会干到软件经理位置。我师傅请你到国盛，你为什么拒绝呢？”

杨岭岭谦逊地说：“你不知道内情，美国在制裁国盛，你难道不清楚吗？”杨义成说：“我国盛就是要与其斗争，才需要你并肩作战，科学无国界，科学家是有祖国的。”杨岭岭摇头说：“不，我跟你说过，你记住一点，我的研发没有美国专家参与，我的团队都是中国专家。只是借用其科研设备。我的世界跟常人不同。我不能去你们国盛。那样会给你们找麻烦的。”

杨义成惊讶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杨岭岭随着年龄增长，脾气越来越古怪了，这是为什么呢？

杨岭岭转身看着他说：“义成，你为什么不说话？”

杨义成试探着说：“岭岭，我们就不能赌一把吗？赌我们联手为国盛干一个惊人项目，突破芯片生产的光刻机技术？”

杨岭岭冷冷地说：“我的生活本来就千疮百孔、冷酷无情，目前我的技术研发，还只能保密。因为我遇到了难题，很大的难题，很绝望，别让我悲观失望的情绪影响到你，你走吧，我坚信靳总会带领国盛活下来，迎来柳暗花明。”

杨义成说：“我们不再提我师傅的话题了。现在，我们谈谈你举报马小刚的事，当时，我在德县政府办公室当主任，真的不太清楚，我最想听一听。”

提到这个事件，杨岭岭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历史的瞬间闪现在眼前，好像刚刚发生的一样。

那一年，马小刚回国。他是为国家芯片创新而来。杨岭岭一直研究半导体，懂得芯片，但是，感觉研发芯片太难，岭岭看到马小刚踌躇满志的样子，感到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她隐约有了自豪。

马小刚说：“姐，跟我们干吧，奇迹就在我们这一代诞生！”杨岭岭细听，才知道他是想在半导体芯片上发财。

中国科技界要自主研发高性能芯片汉晶一号，这种急切心理被海外精英利用，岭岭发现了弊端。

杨岭岭被分配到马小刚的团队，做个助手。

他们在短短两年就完成了芯片突破，这也太容易了吧？岭岭把这种担忧讲给了朋友。朋友也觉蹊跷，但岭岭的这种怀疑被热烈的欢庆场面冲淡了。岭岭没有防备，其实，马小刚约她来，就是想利用声名制高点，赢得她的芳心。

马小刚开着车，带她去上海外滩大酒店用餐。豪华的酒店门前，马小刚用豪车备好了一车红玫瑰，他向岭岭求婚。大大的钻戒都备好了，岭岭没有接玫瑰，更没有要他的钻戒。这让马小刚十分吃惊。送岭岭回酒店的路上，岭岭坐在车里，静静地说：“你不懂我的经历，我生活在阴影里。如果你娶了我，你会后悔的！”马小刚吃惊地扭头：“我爱你。你难道怀疑我对你的爱吗？”

杨岭岭摇摇头，说：“没有怀疑。你这么优秀，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汽车在黄浦江畔一家酒吧停下。

马小刚与杨岭岭喝咖啡，岭岭有个请求：今天说的一切跟外人保密。马小刚点头答应严守秘密。岭岭向他袒露了自己的真实经历：她与杨义成美好的恋爱，黄教授的残暴，自己身上的伤疤，以及黄教授对她的威胁，她心灵的恐惧。马小刚听到这些惊呆了。

马小刚没有想到，这么美丽知性的女人，命运竟然这样坎坷。岭岭叹息着说：“嫁给你，我无法面对你，更无法面对自己。我这一辈子，不大可能有自己的婚姻、有自己的孩子了。”

马小刚眼睛湿润了：“岭岭，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些秘密。我要用我的爱，带你走出恐惧和阴影！”

岭岭冷冷地说：“凭我的怪僻，凭我的个性，你能吗？我不愿意你跟我生活在恐惧中。”

马小刚有些心凉。杨岭岭和马小刚从咖啡店出来，马小刚依然黏黏糊糊地追求岭岭。岭岭轻轻一笑，问他能够让她开一会儿车吗。马小刚以为岭岭回心转意了，欣然答应，递过车钥匙。岭岭缓缓开了一阵车，表情平静，可是开着开着，她的汽车调头朝黄浦江冲去，马小刚惊呆了，面对死亡的威胁，他腿软了，几乎瘫倒在车上，车撞了桥边的护栏，车灯碎了，岭岭嘎地刹住车。马小刚脸色煞白，哆嗦着说：“我服了，不，我输啦！”岭岭冷冷地说：“我们都好自为之，后会有期。”汽车是马小刚的，岭岭拎着包下了汽车，头也没回地走了。

马小刚呆若木鸡，瑟瑟发抖。

马小刚怀疑杨岭岭有精神障碍。马小刚提到岭岭的精神障碍，认为是她娘的精神病遗传。

杨岭岭反感马小刚对自己精神的判断。因为岭岭的娘是患精神病死的，她对精神障碍非常敏感，认定自己没有精神疾病。她由此对马小刚极为反感。岭岭开始默默地研究芯片了。她知道研发芯片是极为困难的，程序太复杂了。但是，她要揭开马小刚的阴谋。实际情况是，马小刚从国外买回一个芯片，雇人将原来的标志用砂纸磨掉，在普通芯片里加上“汉晶”的标志。他利用“汉晶一号”以及随后数十个项目，骗取了国家三亿元的科研资金！

杨岭岭得到这一阴谋的证据，她是惊喜、愤怒、沮丧、绝望掺杂在一起的复杂心情。她恨马小刚无耻、堕落和贪婪。

杨岭岭几天无精打采，噩梦不断。她梦见了祖先杨继盛。她从来没有梦见过祖先，这是什么先兆呢？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她悄悄回了一趟容光县北河照村，回到北京后，还拜了杨继盛的故宅。祖先就是在这里写就了弹劾权贵的檄文。她的身上流淌着祖先杨继盛的血。

杨岭岭给国家安全局写了一封举报信！

杨岭岭的举报信曝光后，舆论哗然，引起芯片行业地震。相关机构马上核查，结果就是赤裸裸的欺骗。马小刚携款潜逃到香港，想转而逃亡美国，在香港就被抓到了。

马小刚在香港被捕。他的资金被追回，当然挥霍掉的钱还是打了水漂。

杨义成待了三天，他就要回国，去白洋淀工作了。他送给杨岭岭一束鲜美的玫瑰花。

晴空万里，云彩一朵朵地飘着。杨岭岭站在纽约曼哈顿大桥，怀里抱着杨义成送给她的红玫瑰，眼睛失神地望着紫红花瓣纷纷飘落在河面上。夜晚来临，嘭的一声，河岸升空的礼花，是谁把光阴剪成了烟花，演绎那瞬间的繁华，却冷落了河岸孤寂的、一朵来自中国的腊梅。杨义成走了，她立刻空虚好多。他俩的关系有点意思，有些像梦。她与杨义成最美好的时光，不是现在，应该是读大学时的白洋淀，那是怎样的一场热恋啊！

杨岭岭喜欢读《红楼梦》，虽然自己无法与林黛玉相比，可是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黛玉葬花。当年自从她的生活有了杨义成，她是那么充满活力，他们有荆轲宝剑、美丽的木头红双鱼。自从她被黄教授强奸，美好生活的梦想彻底破灭了，整个世界一片昏暗。母亲蓝英的早逝，又给她灰暗的心情迎头一击。从石家庄到北京工作，一直没有好转，每天都是黛玉葬花般的心情。期待到美国能够好起来，可是，她很难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美国聚集了世界一流的知识、理念和科研精华，她也没有怎样激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比在国内心情还差，她的思想仍然局限在狭小的世界里。

杨岭岭望着桥下的流水，忍不住又勾起往日的情思来。她仿佛依然能听见故乡白洋淀的歌声飘来。

傍晚的霞光好看，天还没有黑透，杨岭岭走出实验室，去一家超市买东西，刚刚把包裹放在汽车后备厢，黄教授突然出现了：“你是不是叫杨岭岭啊？不够意思啊，到了美国怎么不打一声招呼？”

杨岭岭猛地抬头，看见一张熟悉而恐怖的脸。黄教授的出现破坏了杨岭岭的心情，她对着他惊慌地喊叫：“滚开，滚开，臭流氓！”

黄教授立刻瞪圆了眼睛，愣在那里，涎皮赖脸地说：“岭岭，我是你老师，这么跟老师说话不礼貌吧？”杨岭岭胸脯起伏，愤愤地说：“我没有你这样的老师！”黄教授声音没有变化，低沉略带喑哑：“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听我跟你说说话，好吗？一切都是历史了，我不会为难你的。”杨岭岭停住脚步，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扎着领带，脸上波澜不惊，放着红光。“滚，我们没什么好聊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毁了我一生！”

黄教授的残害使杨岭岭如鲠在喉，多年都因恐怖而忧郁。她灵敏的头脑中闪现着四个字：恬不知耻。天空染上了晚风的醉意，惺忪朦胧的黄昏盖住了那片乌云，街灯陆续亮起来，垂下的树枝散发着暖人的气息。杨岭岭忽然明白，她喜欢追问的问题可能因黄教授而来，为什么科技进步了，人的道德却在下降？

她本想甩开他，忽然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黄教授真名叫黄战友，如今在美国华人科学家里有一号，他在《科学》杂志上又发表了关于芯片的论文。杨岭岭疑惑的是他这样一个科学家，谁会相信是一个强奸犯、渣男，他精神世界的构造是怎样的？一定是混乱不堪，糟糕透顶。

杨岭岭冷冷地问：“黄战友，我知道你经常推出科研成果，我想跟你探讨一个问题。”

黄教授狡黠地一笑，说：“好，我请你吃饭吧，你提什么问题，我洗耳恭听，认真解答。”

杨岭岭朝周围看了看，超市门口有一个肯德基店。杨岭岭带着黄教授到了肯德基店，慢慢坐下，黄教授点了两杯可口可乐。杨岭岭喝了一口可乐，冷冷地问：“当初凭你的形象和地位，不愁找不到女人，为什么要强奸？你不知道会付出违法的代价吗？”

黄教授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暗流涌动，表面渴望高尚，内心却焦躁堕落。他望着杨岭岭说：“这个问题尽管幼稚，还算一个问题。人活着就是吃苦的，我在找快乐的出口，寻找世外桃源，你说当初我教学挺枯燥的，今天的科研也一样，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事情少而又少。”杨岭岭冷冷地说：“你寻找快乐和幸福，没有错误，人要讲究道德，要有自己的底线，不要苛求自己，但也不能放纵自己，更不能做违法的事。你只有违法才快乐吗？”

黄教授翻动着色色的眼睛，嘿嘿冷笑。

他装腔作势，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杨岭岭说：“卑鄙，你这叫人格分裂，当初我记得你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还给我们朗诵海子的诗。”

黄教授眯着眼睛朗诵道：“那时，我是海子的崇拜者。从明天起，我要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杨岭岭吼道：“你做到了吗？简直是恬不知耻。”

黄教授听了，很平静地说：“岭岭，这是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海子的理想，那纯粹是骗人的，他自己也是因为受不了生活的欺骗自杀了。你说一个幸福的人怎么能平庸？一个幸福的人怎么能做到喂马、劈柴呢？不瞒你说啊，我有一个怪癖，到现在我依然喜欢骚扰女人，收集女人的内裤，你可能不理解，但是每人有每人的宿命，这问题涉及灵魂，一言难尽啊。”

杨岭岭脑子轰然一响。

黄教授并没有察觉岭岭的反感，肩头一耸一耸地说：“人生毫无意义，科研只是为了挣钱，挣钱只是为了享乐。难道还有别的吗？”他抬头，尴尬地发现对面没人了。

杨岭岭已经悄悄离开座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