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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传 §02 赌书泼墨

从寓所到海德公园,又到托特纳姆路的旧书店;从动物园到植物园;从阔绰的西头到东头的贫民窟……

“房子在二楼。一间卧房,一间起居室,取暖用电炉。两间屋子前面有一个大阳台,是汽车房的房顶,下临大片草坪和花园。厨房很小,用电灶。浴室里有一套古老的盘旋水管,点燃一个小小的火,管内的水几经盘旋就变成热水流入一个小小的澡盆。这套房子是挖空心思从大房子里分隔出来的,由一座室外楼梯下达花园,另有小门出入。我问明租赁的各项条件,第二天就带了锺书同去看房。”

“那里地段也好,离学校和图书馆都近,过街就是大学公园。住老金家,浴室厕所都公用,谁喜欢公用的呢?预计房租、水电费等种种费用,加起来得比老金家的房租贵。这不怕,只要不超出预算就行,我的预算是宽的。”

钱锺书喜出望外之际,也心疼忙忙碌碌了好些天的杨绛。住进新居的第一个早晨,杨绛还因为前一晚既兴奋又劳累,沉沉地睡着。钱锺书蹑手蹑脚地起了床,来到厨房,毫不在意自己的“拙手笨脚”,卷起袖子,开始准备爱心早餐——煮五分钟的蛋,烤面包,热牛奶,做又浓又香的红茶,还不忘备上黄油、果酱和蜂蜜。

杨绛是被钱锺书的贴心叫醒的。钱锺书把早餐端到床前,杨绛一睁眼看到后,满心感动,她用最平淡的语言,对他极尽赞美:“我从没吃过这么香的早饭!”

而此后的六十几年里,除了有阿姨料理家务,以及钱锺书生病的日子,其他时候的早饭,都是钱锺书亲力亲为。

两个人的家,是温暖而美好的,是幸福而甜蜜的,是浪漫而又充满烟火气的。

他们一起摸索着生活的模样,发现鲜奶和面包可以从食品杂货商店里订购,还有专人定时送货到家;鸡蛋、茶叶、黄油和香肠、火腿等熟食,鸡鸭鱼肉、蔬菜水果,以及日用品,可以自己在货架上挑挑拣拣,间或比一比,你那个不新鲜,我这个又大又圆,炒出来准好吃……

比起家务,厨房当然更好玩。奇形怪状的食材,经炒锅一颠,变成一道舌尖上的美味。中国胃好馋红烧肉,杨绛买了肉,和“助理”钱锺书迫不及待地用剪子剪成一方一方的,然后下锅,站在电灶旁,静静盯着,使劲儿煮。

失败了也不气馁,互相打气,下一次再试试,没准儿魔法就成功了呢。

果然,下一次买了雪利酒当黄酒用,又换了文火煮,口感意外地好;得心应手后,俩人还学会了涮羊肉、焖扁豆、做猪头肉……

一次买了活虾,或许想尝试做一道油焖大虾。

杨绛提了虾进厨房:“交给我,这个我内行,要剪掉须和脚。”

岂料大话说得太早,一剪子下去,活虾弓着身子抽搐,吓得她扔了剪刀和残虾,逃也似的跑出了厨房。

钱锺书抬头问:“怎么了?”

杨绛心有余悸:“那活虾,我一剪,它痛得直抽抽,咱们以后不吃了吧!”

钱锺书走进厨房一看,笑她:“虾才不会像你那样痛。”说着卷起袖子,“以后这种活儿交给我,我来剪吧。”

他拿起虾,将它们一只一只细细剪好,也真是奇怪,那些虾到了钱锺书的手中,仿佛园丁手下的枝杈,雕塑家手下的刻塑,全都有了该有的模样。

杨绛一向觉得他笨手拙脚,却没想到在自己所不能胜任的地方,他居然有如此身手,难免让人惊奇又敬佩。从此以后,每次剪虾当然也都是由钱锺书来代劳了。

杨绛有时候会调侃他两句“满腹诗书的才子也下得庖厨了”;有时候也会躲在他身后,偷偷探出脑袋瞧着他细心劳动的模样,看着一份份如艺术品般的美食,然后像无数少女那般艳羡地夸赞他三两句。

享受成果的时候,俩人常常闲话家常。钱锺书兴致一来,出口成诗:“卷袖围裙为口忙,朝朝洗手作羹汤。忧卿烟火熏颜色,欲觅仙人辟谷方。”

意犹未尽之际,钱锺书说:“我教你作诗吧。”

杨绛摇头,认真道:“我不是诗人的料。”

其实杨绛学生时期,课卷上作的诗总能得到老师的好评,但她总谦虚地认为,自己作的诗,只是“押韵而已”。

钱锺书也不勉强,不作诗,两个人一起背诗、谈诗、论诗也是极好的。尤其背诗的时候,假如两个人同时把某个字忘了,左凑右凑凑不上,“那个字准是全诗最欠妥帖的字”,因为“妥帖的字有黏性,忘不了”。

在牛津的相处是轻松、自在的。公寓里,一次,钱锺书午睡的时候,杨绛坐在桌前临帖,可是写着写着,困意来袭,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只是睡得轻浅,很快被脸上的恶作剧捉弄醒,睁眼一看,钱锺书拿着蘸满了浓墨的笔,正要给她涂个大花脸。

杨绛知道他孩子气,也不恼,打盆水洗干净。反倒钱锺书瞧着杨绛洗秃噜皮的脸,不忍心道:“你的脸皮比宣纸还吃墨,像纸一样快洗破了。”

此后,他便收起了这般的恶作剧,实在玩心大发的时候,就翻出纸笔,细细临摹杨绛的画像,末了画蛇添足般给杨绛的肖像添上眼镜和胡子。

在外求学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多姿多彩。杨绛后来回忆:“这一学年,该是我生平最轻松快乐的一年,也是我最用功读书的一年,除了想家想得苦,此外可说无忧无虑。”

有人唱“想念是会呼吸的痛”,身在异国他乡,能为思念止痛的良药,只剩下了殷殷期盼的家书。一封信上,总是爸爸聊近况,妈妈附上几句家常话,两个妹妹写一纸条的悄悄话塞进信里,大姐姐最妥帖,她在的时候,常常事无巨细。

杨绛时常被逗笑,钱锺书见了,就挤过来,头对着头,一起读。每每这时候,他总会羡慕她的家书又多又有趣,字里行间总透着股令人安心的温暖。

他总感慨,伯父去世后,在钱家,这样的温暖与安心是从不存在的,他只是父亲钱基博“得意的儿子”。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父亲从他少年时期开始,就将他的每一封信都贴在本子上珍藏,时时拿出来读一读。直到父亲故去后,他才明白,父亲也有爱,只是爱得过于沉默。

杨绛提笔回信后,他便抢过笔,也写上几句俏皮话。偶有一次,还附上自己的近照,向岳父母告状:“爸爸,娘,近照一张,已变肥头大耳之人矣!皆季康功也。下巴亦重,在书房前所照。胡子虽黑而光线不好,故不得见照中,大失望,不久当另照一穿牛津制服者寄奉。”

杨绛从不是附庸的凌霄花,更不是寄生的菟丝草,她是钱锺书身旁旗鼓相当的白杨树。

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晨,杨绛送钱锺书出门后,不小心被锁在了屋外。按说完全可以找锁匠来开门,之后付钱也可以,但转念一想,锁匠的手艺费太贵,大概这种“意外之需”能省则省。她想方设法蹿上阳台的气窗口,钻进屋内,打开门。还有一次,她独自在家,差点煤气中毒,靠着超强的意志力爬起来,打开了门窗,才得以自救。

这种称得上惊险的经历,别的女子必然要在丈夫面前大肆渲染,好博得丈夫的一番宽慰与怜惜。但杨绛却觉得这并不算是可以拿出来“顾影自怜”的事儿。她一直谨记父亲曾说过的话:杨家的儿女需自立。

她不但自立,她还能做钱锺书的帮手。

“古文书学”和“订书学”是钱锺书最头痛的功课。钱锺书一人搞不定,学院的同学司徒亚跑来和他一起研究,结果两个人瞪着课本上的教程,把整张大纸折了又折,急得抓耳挠腮,仍是不得其所。

司徒亚气道:“明明是按照课本上的虚线折叠的,但怎么折也折不对!”

杨绛凑过去看了看,很快看出了端倪。

她指着课本说:“课本上画的是镜子里的反映式,你们画反了。”

“原来如此!”

钱锺书和司徒亚经她指点,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第一道难题。俩人视她为救星,拉着她一起学习“古文书学”。

“古文书学”顾名思义,要把古代的书写文字翻译出来——例如“a”字最初是“α”,后来才逐渐变形。

杨绛找了一只耳挖子,用针尖点着字一个个认。不过“杨老师”很有耐心,也不急躁,“钱同学”却慌慌张张。本来考试并不难,只需要翻译几行字,不求量多,保证字字正确即可,否则错一个字倒扣几分。钱锺书没审清题目,就急急动笔,把整页古文书全翻译完了。这下子做多错多,不仅把分数赔光了,还欠下许多分。

等终于补考过了,俩人都如释重负。

紧锣密鼓地学了一年,也是时候出去散散心了。

心思缜密如杨绛,绝不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临走前,她将住所和行李安排妥当,才和钱锺书携手到伦敦,到巴黎去“探险”。

在伦敦,他们从寓所到海德公园,又到托特纳姆路的旧书店;从动物园到植物园;从阔绰的西头到东头的贫民窟……

在巴黎,他们“预定”了大学的博士生名额。但在此之前,他们惊喜地发现,杨绛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