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的人们目睹着icu重症患者的绝命哀号,甚至是已无知觉的死亡等待,亲人们的限时探望,特别是用金钱换来的、聊以表达感情的、各种有用无用的、花花绿绿的药物,还有全身插满了用来输入各种液体的昂贵的优质材料管道,假如老庄能见,必是会怒目圆睁,大呼不道,斥责今人白活了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不光是对物质的肆意糟蹋,也是对生命的蹂躏暴虐。当受尽病痛折磨已不成人样的患者,试图为了生命的一丝尊严而期望安乐死时,绝大多数是得到“严辞”拒绝和“集体”抗拒,能得到精神抚慰和充分亲情的反倒是那些仍然生活在贫瘠的山野、远离物质文明的乡土平民。
不管是icu、micu、oicu还是eicu、ccu、nicu,一个共同的场景就是更“恐怖”于医院普通病房的“瘆白”:不分男女、不论老少、不视容貌,更没人顾及你的地位,也不会因你钱的多少,只因治疗的需要,横七竖八、四仰八叉、裸露上下,什么仪表、风度、气质,乃至尊严、荣誉,一切的一切,归置一张病床的界限。清醒着的,大眼瞪着小眼,流露的是对医者的乞求和对生命的留恋;昏迷的,则了无声息,听天由命,任由摆布;知觉疼痛者,则张牙舞爪、拳打脚踢,甚至是歇斯底里,死命喊叫;更为悲戚的是胆小者,则无病生病、轻病重病,能治不治,不死也死。况且大数据统计出的,进出icu45%的存活率,早就把有点医学常识的文化人,吓了个半死。尽管有专家一脸严肃地权威发布:病人之死“三分之一是病死的,三分之一是治死的,三分之一是吓死的”,事实上不算作秀,但也不算太离谱。
钱花光了,人也走了,感情表达到了,但走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中,虽然感受到了亲情,但也遭尽了“洋罪”。一些绝症患者,因各种先进技术和药物的“狂轰滥炸”,再如一个疗程又一个疗程的化疗、介入甚至是没完没了的反复手术、“开膛破肚”、颅脑大开、心肺修补,甚至还有器官的移植,不仅生理上极度痛苦,心里也遭受着无比煎熬,即使有再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在现代高科技的“蹂躏”之下,也一个个被折磨得龇牙咧嘴,欲死不能、想活不成。最终以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痛苦不堪,甚至是让人、包括亲人们都目不忍睹的“惨状”离开了世界。也不乏心理“脆弱”者,以一种歇斯底里的人性暴露,呈现出“五花八门”的“稀奇古怪”,并成了最后的生命定格。
尽管谁都知道是不治之症,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也就是靠最先进的药物激发其人之自然的最大潜在本能,维持着心跳脑动,尽可能地不让监视仪的曲线拉直,特别是救死扶伤的“白大褂”们,更是心知肚明,但谁都不说。不光是大多数的人怕死、不说死、回避死、不愿面对死,更主要的还是,病人的家人和家人的家人,或者是说所有的,有点关系的人,都在关注病人的存在,至于存在的内容和这个人的意愿、痛苦、尊严,没有人去理会。似乎这个曾经最亲密的、伴随了一生,甚至是给予了生命的人的喉头蠕动、眼球转动、泪水流动,是那样的陌生和不解,最后的一丝生命呼唤和人生的尊严,竟是在亲人的“亲情”之中。
更为凄切的是对待人死后的各种仪式,那就更是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当然爱斯基摩人的冰葬、印度亚姆纳的水葬、马来西亚的树葬,包括西藏的天葬、风葬和塔葬,还算是简朴不甚隆重和烦琐,只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殡葬礼仪,就足以把人折腾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从挺尸、报丧、招魂、送魂,做“七”、吊唁、入殓,再到丧服、出丧、哭丧、下葬,一套历经几千年、无数代人不断完善丰富了的“送死”大典,一点也不比“活人”的生活简单。一些人类的族群,甚至把生的意图视为死的心愿。笃信今生今世的活,就是为了来生来世的死。活的动力和鞠躬尽瘁的努力,就是为了一个美丽死亡的光环。
文明的愚昧,愚昧的文明,有时真比愚昧的愚昧,来得更为愚昧。可怕的是身处愚昧而不知愚昧,还欢欣鼓舞地发扬光大着愚昧,并以愚昧为荣,更为可悲的是群体的愚昧,齐心协力地一起愚昧。
死亡之事,自古至今,上至君王权贵,下到贩夫走卒,即使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抑或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谁都难免一死,最终都是黄土一堆,坟头一个,骨灰一盒,甚至是连一个坑都没有。人皆有死,自是定律。死之情形不外寿尽而死、福尽而亡、意外死亡和自然离世,这也和《瑜伽师地论》的寿尽死、福尽死、横死是一个“味道”。仅中国大约就有2亿60岁以上的老人,且以每年700万以上的速度净增,北京、上海和广州更是到了“深度老龄化”的阶段。老年性疾病所带来的就是死亡的必然。现实中人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愿,所采取和应对的不外就是不惜代价全力救治。不管病情怎样的不逆,也不管病人因救治是何等的痛苦,大都会不遗余力“尽心尽力”,最终是毫无尊严地“两眼一闭”。1999年2月巴金病重住院,当医院要对其做喉部手术时,他对医生说:“不要用药了,让我安乐死吧。”之后因其女儿小林不按他的要求,他还发脾气说不尊重他、不把他当人看,自己活着就是“累赘”“是一个废物”。巴金哀叹“长寿对我是一种惩罚”。也有人形容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就是生命的终点,也伴随着“倾家荡产”。有人统计一个人一生的医疗费用40%是用在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月,真还不是虚报,其实是只多不少。不惜代价、倾其所有的最后一搏,更多的竟成了花钱买罪受。看看icu重症监护室里生命垂危的病患,身上插满横七竖八的各种管子,向体内灌输着各种价钱不菲的液体,再看看病人痛苦难耐的模样,何谈形象,更无尊严,有的只是亲人们“无限亲情”之后的“万般愁容”。全力以赴不遗余力的极力抢救,是医者为自己荣誉的拼搏、医术水平的体现,当然也是患者家人们不计后果的“亲情表达”,故什么仪器都上、什么药物都用,有人说有时候看到使用的救治手段,比恐怖分子还“歹毒”,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瑞卿的女儿罗点点在2006年就和观点一致者建了“选择和尊严网站”,还搞了个“不插管俱乐部”,提倡“尊严死”,传统的北京人也在2013年成立了个生前预嘱推广协会。台湾岛上的琼瑶在表达自己要“尊严死”的公开信中,嘱咐儿子、儿媳不论自己得了什么重病,都不动大手术、不送病房、绝不插鼻胃管、不需要急救措施,只要没痛苦地死去。并说:“你们无论多么不舍,不论面对什么压力,都不能勉强留住我的躯壳,让我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卧床老人!”“气切、点击、叶克膜……这些,全部不要!帮助我没有痛苦地死去,比千方百计让我痛苦地活着,意义重大!”还说:“人生最无奈的事,是不能选择生,也不能选择死!”让失能老人“尊严死”,而不是全身插满管子承受生命最后的痛苦。人类社会对“尊严死”有共同的认知,在美国有近40个州还以立法的形式支持自然死亡,英国人在1967年就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临终关怀机构,世界各地现在有近百个国家和地区成立了相应的机构。让生命释放最大的能量是现代科技,也是人类一直的努力,甚至可以说人类社会文明的最终体现是让自己好好地活着。北京医院的名誉院长、中国著名的外科专家吴蔚然临终前恳请医院尊重自然规律,不用插管、透析、起搏器等创伤性治疗延续生命,最后在家人的陪伴下平静地走完了一生。“我死我做主”的“尊严死”,本质的目的是将无痛、无惧、无憾作为“死”的尊严,把“生死两憾”变成“生死两安”。人生最无奈的莫过于既不能选择生,又不能决定死。善终既是追求,也应是权利。如果说生命是一艘航船,每个人都应是这艘航船的掌舵人。让生命之舟平安靠港不应是一种妄想和奢望。但时至今日,要处理好“尽量活”和“尊严死”的生死大题,真还有待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