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是个快乐的家伙,尽管穿着墨黑的外套。
——肖恩·奥凯西(sean o'casey)
《绿乌鸦》(the green crow).
虽然在我们的城市和乡村中很常见,但是乌鸦很少朝人类的方向哪怕只是看一眼。它们的叫声不是为我们,只是为呼唤其他乌鸦。然而有一天,在纽约州白原市(white plains)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一只又小又脏的乌鸦在我面前的人行道上跳来跳去。当我试着再看它一眼时,乌鸦似乎既不好奇也不害怕。但是,与乌鸦通常的习性相反,有时它似乎会和我对视。起初,我觉得这只乌鸦可能受伤了,想打电话给动物保护协会或兽医。然而,乌鸦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迹象,而且似乎根本不像我那么担心。
在繁忙的街道旁边只有几平方码的草地,但足以容纳几棵树,其中包括一棵高大的松树。透过树枝向上一直望,我可以看到靠近顶端有一个鸟窝。这只乌鸦是羽毛初长的雏鸟,从巢里被扔出来,这样它才能学会飞行。在那条繁忙的人行道上,几乎所有人走过时都至少向乌鸦的方向瞥了一眼。有时候,狗或小孩会追逐这只鸟,而老年人则试图和它说话或喂它东西。乌鸦既不十分高兴也不感到困扰,它会礼貌地跳开,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跳跃变成了飞行,并且飞行距离逐渐变长。大约一个星期后,有一天我经过时看到乌鸦已经不在那里了。
事实上,它可能就在不远处,但它更喜欢与人保持适度的距离。我再也区分不出那只乌鸦和公园里的其他乌鸦,它们可能是它的孩子或父母。但我喜欢想象,也许那只乌鸦有时会谨慎地注视着我。它在人类的世界短暂逗留后重新加入其他的乌鸦,可能带着美好的回忆,并与其他乌鸦分享这些回忆。
从表面上看,乌鸦和人类之间的关系通常显得有礼貌但很疏远。然而,这些鸟在民间传说中的重要性表明,乌鸦对于男男女女而言有着强烈的,即使是微妙的魅力。当你观察城市环境中的其他鸟类,比如鸽子或麻雀时,它们通常仿佛只是在等待良机,一边放松休息,一边捡拾食物。相比之下,在乌鸦身上,似乎总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一场家庭戏剧正在上演。它们精力充沛地飞来飞去,并以不可预测的方式互相呼喊。
什么是乌鸦?没有任何动物的形象比它更简单、更具标志性、更明确无误。我们想到的是在冬季白色天空映衬下的一个轮廓,伸展的翅膀、耷拉的脑袋和长长的尾巴。这至少是诗人的观点,但科学家们看待事物的方式要复杂得多。他们告诉我们,乌鸦是鸦科(corvidae)成员,鸦科还包含喜鹊、松鸦、红嘴山鸦、星鸦和其他鸟类。
这些鸟属于雀形目(passeriformes),俗称“鸣禽”,尽管并非所有成员的叫声都是悦耳的。鸦科可能起源于澳大利亚,当时那片大陆相对孤立于欧亚大陆。大约2000万年至3000万年前,大陆之间漂移得更近后,这些鸟进入了亚洲。这一迁徙之后——随着这些鸟向欧洲和美洲扩散——是一个快速的进化分化期。除了南美洲的南端和两极附近一些相对较小的地区外,现在世界各地都能找到鸦科的成员。
“乌鸦”这个词偶尔被广泛用于该科鸟类的所有成员。它通常更严格地用于鸦属(corvus)的成员,鸦属也被称为“真正的乌鸦”,其中包括渡鸦、秃鼻乌鸦和寒鸦。最后,虽然也许有点不科学,但这个词也可以用于那些没有任何其他通用名称的鸦属成员。
在本书中,我们将从许多角度来审视人与乌鸦的关系——包括诗歌、分类学、动物行为、神话、传说和视觉艺术等。如果偶尔似乎很难相信诗人和科学家在谈论同样的东西,我们可以想想印度教《自说经》(udana)里著名的“盲人摸象”(the blind men and the elephant)的故事。印度王公向七个盲人展示一头大象,并要求他们描述它。一个人摸到头,说大象就像篮子,另一个人摸着象牙,认为这个动物像铧头。那个摸着象鼻的人想到了犁,而抱着身体的人说这是一个谷仓。触摸了不同部位的其他人,声称这个动物像一根柱子、一个研钵、一根杵或一个灌木丛。这个故事通常是为了说明不同的信条,虽然看来是相互对立的,但可能都是一个单一真理的一部分。
当然,我们在这里谈论的不是信条,而是文化视角。这里的“盲人”指杰出的诗人、科学家、牧师、画家……而且,他们不是在剖析大象,而是在剖析乌鸦。然而,同样的原则也适用。毕竟,文化活动所有不同的形式归根结底都是一个单一传统的一部分,并且它们加在一起,可以产生比任何单独一种文化活动都要全面得多的印象。我在本书中讲述乌鸦和人类的历史时,将往返于科学、诗歌、传说和其他传统。
这些鸟大多是黑色的,尽管有些种类的羽毛部分是白色、棕色、灰色、蓝色、紫色或绿色的。这种深色的羽毛通常使乌鸦非常突出,尽管也会使辨别单独某只鸟变得困难。黑色是大地和夜晚的颜色,因此乌鸦往往与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一起。这种颜色可以使动物看上去更有气势,更加严肃,这就是为什么牧师的长袍以及——直到最近——教师的长袍首选黑色。
它们懒洋洋的姿势和对腐肉的喜爱,使乌鸦成为死亡的象征,但很少有——即使真有的话——其他鸟类如此活泼顽皮。它们沉溺于明显无用的游戏中,比如衔着一根小树枝飞向空中,扔下这个玩具,然后又俯冲下来,再叼住它。没有明显的原因,它们可能会单脚倒挂在那里,或在飞行中腾空后翻。据报道,阿拉斯加的乌鸦会把倾斜屋顶上凝结的积雪敲碎,并用这些雪块作为雪橇往下滑。劳伦斯·基勒姆(lawrence kilham)——他后来写了一部有关鸦科鸟类的社会行为的重要著作——曾在冰岛向一只渡鸦开枪。一根羽毛掉在地上,渡鸦飞走了。当基勒姆停下来给他的枪装子弹时,渡鸦回来了,从他的头顶飞过。渡鸦刚才在吃的越橘的紫色残渣落在他的帽子上,基勒姆得出结论说,渡鸦除了聪明之外,还具有幽默感。
乌鸦迈着长而有力的双腿觅食,好像在大地上滑行。然后,它们几乎毫不费力地上升,只是偶尔拍打翅膀,像精灵一样飞入空中。虽然人们通常不这样认为,但乌鸦也是非常优雅的。从乌鸦的喙尖到尾巴的末端是一条单一的曲线,当乌鸦转头或俯向地面时,这条曲线就会有节奏地变化。鸦属中最有名的成员是小嘴乌鸦(corvus corone corone)、冠鸦(corvus corone cornix)、短嘴鸦(corvus brachyrhynchos)、普通渡鸦(corvus corax)、秃鼻乌鸦(corvus frugilegus)和寒鸦(corvus monedula)。所有这些鸟类都有广泛的分布范围,都与人类有着复杂的关系。
小嘴乌鸦几乎完全是黑色的,尽管它的羽毛在某些光线下呈现出紫色或绿色的光泽。冠鸦在脖子后面和胸部下方有一大片浅灰色。否则,这两个亚种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并且它们在分布范围重叠的地方自由地杂交。可能只是在最后一个冰河时期两个种群分离后,它们才有了差异,其分布范围合起来涵盖了欧亚大部分地区。冠鸦一般出现在远北、地中海、东欧和中亚地区,而小嘴乌鸦在西欧、韩国和日本很常见。
短嘴鸦的体型与小嘴乌鸦相似,成年时约为40厘米或17英寸,颜色也很相似,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这两种乌鸦应该被视为同一物种。它们没有被视为同一物种的原因主要是地理的问题。要属于同一物种,动物必须习惯性地杂交,但小嘴乌鸦和短嘴鸦远隔重洋。短嘴鸦在美国和加拿大的栖息范围很广,但在北美以外却没有出现。
普通渡鸦,尽管名字里有普通二字,却不常被人看见。但它的分布范围很广,生活在北半球大部分地区和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北的地区。它比其他乌鸦大得多,成年时长约65厘米或27英寸。它嘴形粗壮,声音特别深沉。当它直接从我们头顶飞过时,普通渡鸦可以以其楔形的尾巴和相对较尖的翅膀与其他大多数乌鸦区分开来。它还有一个显著特点是交替拍打翅膀和滑翔。
还有一种经常与小嘴乌鸦和渡鸦混淆的鸦科鸟类是秃鼻乌鸦。我们主要可以通过其眼睛和喙周围粗糙、苍白的部分来辨认秃鼻乌鸦。这可能使秃鼻乌鸦的脸显得干瘪和极富表情。这些鸟在北欧最为常见,但它们的自然分布范围向东延伸到日本。19世纪,它们被引入新西兰这个以前没有鸦科鸟类的地区。
在鸦属中,外观上不会与其他成员混淆的是寒鸦,其长度只有约25厘米或10英寸,远远小于其他成员。它的喙又短又尖,肩膀和胸部上方是灰色的。然而,寒鸦最引人注目的特征是它们银色的眼睛,在周围黑色羽毛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寒鸦遍布欧洲以及亚洲西部。它们在飞来飞去时叽叽喳喳的习惯给它们带来了一个淘气的特别名声。
鸦属中另外还有二十到三十多个成员,这仅仅取决于选择哪种分类学。棕背渡鸦(corvus ruficallus)遍布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包括澳大利亚、非洲和部分拉丁美洲。印度家鸦(corvus splendens)和丛林乌鸦(corvus macrorhynchus)遍布南亚大部分地区。鸦属中的几个成员仅限于相对有限的栖息地,甚至是特定的岛屿。
今天,乌鸦的分类和其他动物的分类一样,是专家之间晦涩难解的争论的主题。鸦科鸟类物种之间的区别往往既有用又简洁,但很少或永远不能帮助我们理解传说或文学中的乌鸦。在民间传说中,几乎不可能确切地知道一段话中指的是哪一种鸦科鸟类。在18世纪或19世纪之前,鸟类以及其他动物的种类通常只是根据颜色等特征进行不严格的区分。黑鹂有时会与小嘴乌鸦混为一谈,尽管两者并没有亲缘关系,而只是因为它们具有相似的羽毛。但是,为了领会古老故事的精神,我们必须抛开一些已经获得的知识。把神话作为写作的主题时,不能总是用科学的语言。
比起在欧洲和亚洲宏大、系统化的神话中,乌鸦在更朴实的传说领域中出现得更多。官方信仰的宏伟宇宙学以奇异的或具有异国情调的动物为号召物——龙、独角兽或狮子。但是,传说可能在口头传统中保存了几千年,通常可能比神话更古老。正式的神话一般是武士和祭司阶级的产物。民间传说通常表达出一种更平等、也许更古老的世界观,其中不仅国王和农民,就连动物和植物也较亲密地互动。习惯于靠自己的智慧生活的乌鸦,尤其适合这种体裁。
甚至鸦科鸟类的名称也往往是原始的。其他动物大多是根据它们在神话或日常生活中的关联被命名的。称呼鸦科鸟类的各种词语通常来自模仿它们的叫声的尝试。一个例子是我们的单词“crow”(乌鸦),来源于盎格鲁-撒克逊语中的“crawe”。它与德语的同义词“krähe”有关,后者甚至更接近这种鸟的叫声。另一个例子是“raven”(渡鸦)一词,它来源于古斯堪的那维亚语中的“hrafn”。词源学家将这个词进一步追溯到史前日耳曼语中的“khraben”,这是渡鸦叫声的一个很好的音译。它与拉丁语中的“corvus”、古爱尔兰语中的“cru”、梵语中的“karavas”以及其他几种印欧语言中的近义词有关。“jackdaw”(寒鸦)这个名称由“daw”和“tchak”或“jack”组合而成,前者在古盎格鲁-撒克逊语中是“傻瓜”的意思,后者是这种鸟的叫声。“rook”(秃鼻乌鸦)这个词来源于盎格鲁-撒克逊语中的“hroc”,或者其更现代的形式“croak”。根据一种理论,“magpie”(喜鹊)这个名称是“margaret”和“pied”的结合,意思是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士。然而,这种鸟的拉丁名称是“pica pica”,这可能是它嗓音的再现。这些名称似乎很神奇,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叫出这些鸟的名称就是用叫声召唤它们。
科学家之间一直存在着争论,即短嘴鸦、渡鸦或它们的许多亲缘动物中的任何一种是否是最聪明的。无论如何,所有的鸟类学家都同意,鸦科鸟类的智力在鸟类世界数一数二,或许只有鹦鹉才能与其相媲美。在所有鸟类中,鸦科鸟类大脑与身体之间的比例是最高的,并且鸦科鸟类的大脑充满了神经元。短嘴鸦的大脑约占体重的2.3%。人类大脑约占体重的1.5%【1】,而家鸡是0.1%。普通渡鸦则约为1.3%,但是这种鸟的大脑绝对重量在12~17克之间,是所有鸟类中最重的。
“智力”这个概念在现代社会里具有神话般的共鸣。每个人都承认它非常重要,但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科学家普遍同意,对“智力”超越物种界限的精确定义恐怕是不可能的。然而,大众思维并不总是如此谦虚或谨慎。智力常常不仅被用来衡量某些能力,而且被用来衡量一个人或一种动物的整体价值。我们传统上认为智力是把人与动物区分开的特质,也许还是把动物与植物区分开的特质。
乌鸦的智力,加上喙周围的胡须和貌似的微笑,使它们以一种邋遢的方式惹人喜爱、“具有人性”。博物学作家大卫·奎曼(david quamen)曾写道:“鸦科鸟类的整个氏族充满了异常和古怪的行为,以至于它迫切需要由精神病学家而非鸟类学家来解释。”他的理论认为,乌鸦的自然智力远远超过了它们在生态位中生存所需的能力。结果是它们不断地感到无聊,于是编出游戏来自娱自乐。换句话说,乌鸦就像非常聪明的孩子,却处在才智不被鼓励和赞赏的环境中。1
古希腊智者伊索(aesop)据说公元前6世纪生活在萨摩斯岛(samos)上。一则传统上认为出自伊索之手的寓言,讲述了一只口渴的乌鸦找到一个装满水的大水罐。当发现水罐太重无法打翻后,乌鸦开始把鹅卵石投入罐内,直到水位上升,它可以喝到。据公元1世纪的百科全书编纂者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记述,在干旱时期,人们确实曾看到一只渡鸦往一个有雨水的骨灰瓮里堆积石头。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科学家们都认为鸟类完全不具备这种推理能力。然而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科学家观察到一只圈养的蓝松鸦(cyanocitta cristata)——一种与乌鸦有密切的亲缘关系的鸟——叼起一根棍子,用它把笼子周围的零星食物扫到啄食范围内。
许多观察者,包括见多识广的科学家,都记述了鸦科鸟类非凡的才智。一些研究人员认为,在太平洋的新喀里多尼亚岛(new caledonia)上发现的各种乌鸦,是继人类之后动物中最熟练的工具制造者。它的“工具箱”包括一根由尖树枝制成的通条,用来在棕榈树的叶子中戳蛴螬。还有一个钩子,由弯曲的小枝精心做成,可以用它从洞里掏出蛴螬。也许最值得注意的是,有一个由叶脉制成的锯子,用来切割和刺穿蛴螬。所有这些工具的制造都非常精心,经过深思熟虑。
日本仙台市的小嘴乌鸦发现了一种打开核桃的巧妙方法。它们叼起坚果,在路边等着,直到红灯亮起来。然后它们飞下来,把坚果放在汽车的轮子前面之后飞走。当红灯变成绿灯后,它们回来吃掉已经被车辆压成碎片的坚果。芬兰渔民把钓鱼线留在冰上凿出的洞里时,冠鸦会有条不紊地从水中抽出细绳,偷走捕获物。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许多研究人员也记述了证实乌鸦智力的事件。实验室里的一只乌鸦想出了如何从塑料杯中舀水并将其带走以蘸湿作为食物的颗粒。另一只乌鸦用一张纸把食物碎片推到笼子的啄食范围内。
也许鸦科鸟类智力最引人注目的证据来自2002年科学家亚历克斯·卡塞尔尼克(alex kacelnik)的牛津大学实验室。他选用了两只新喀里多尼亚乌鸦(corvus moneduloides)——分别名叫亚伯(abel)和贝蒂(betty)——给它们出了一个难题。结果表明,对如此聪明的鸟来说,这个智力问题实在太简单了。他给它们提供了装在一根管子里的大量食物,并给它们两根铁丝——一根钩状的、一根直的——把这些食物拉出来。亚伯立即认识到哪一种是合适的工具,它拿走了钩状的铁丝。然后,贝蒂仔细地弄弯剩下的铁丝,做成一个钩子,取走了她的食物。多次面对这一难题时,贝蒂不仅一再将其解决,而且即兴想出了弄弯铁丝的新方法。她有时用双脚按住铁丝,用喙把它弄弯;有时用胶带楔牢一端,然后弄弯另一端。黑猩猩和猴子面对相同的难题时,却没一个能够掌握解决方法的。在白原市,我注意到乌鸦已经弄清楚餐馆会在何时把垃圾倒在何地。它们在垃圾倾倒场旁边等待,然后有条不紊地撕开塑料袋来获取食物。似乎每个人都有一个“乌鸦的故事”,一种对鸦科鸟类的观察,揭示了它们不同寻常的智力或情感意识。轶闻也许是不可信的,特别是从科学家的角度来看。不可避免的是,这些事件不仅涉及对行为的记录,而且涉及对行为的解释,即使是细心的观察者也很容易受到主观感觉或人类优越性假设的影响。不过,即使我们对个别的故事仍有一点怀疑,但关于乌鸦的故事数量如此之多,说明这些鸟有办法让人们惊奇。
研究人员认为语言能力是智力的重要标志。根据一项研究,短嘴鸦的23种不同的叫声——例如召集集会或警告危险——已经被破译出来。这可能是类人猿都羡慕的词汇量。乌鸦和渡鸦发出的其他几十种叫声似乎是有意义的,但尚未得到解释。其中一些叫声是特定地区甚至是某一对乌鸦独有的。每一只乌鸦都有一种特别的叫声,它的同伴们可以通过这种叫声识别它。此外,乌鸦是出色的模仿者。在野外,它们模仿猫头鹰可能还有其他动物的叫声,人工饲养的乌鸦还学会了使用人类的只言片语。乌鸦之间的交流可能很多是通过声音和动作的组合进行的。这种互动可能是微妙和精确的,然而就像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交流一样,非常依赖于语境,以至于群落的局外者——包括人类——永远无法破译它。
这一语言能力也反映在民间传说中。渡鸦和小嘴乌鸦在传说中对人类说的话语相对较少,但它们偶尔的话语却意义重大。据1694年的一本英语小册子讲述,赫里福德郡(herefordshire)的一只渡鸦曾三次说:“查看《歌罗西书》(colossians)第三和第十五节。”2但喜鹊和松鸦是最有名的喋喋不休者。这常常使它们在从北美到中国的文化中被称为骗子。它们的语言能力也为它们赢得了情人、恶魔和仙女等名声。
智力的另一个标志是复杂的社会生活,而今天,鸦科鸟类的社会生活仍然对研究人员提出挑战。乌鸦经常合作狩猎和觅食。它们最喜欢的一个把戏是找到一只刚刚逮到鱼的水獭。一只乌鸦会啄水獭的尾巴,迫使它放下鱼并转身,然后另一只乌鸦会立刻叼起鱼。
乌鸦社会的基本单位是数代同堂的大家庭,至少以一对繁殖期的乌鸦为中心。例如,短嘴鸦大约需要三年时间才能成年并繁殖。一对短嘴鸦每年可能产一窝。那些尚未达到繁殖年龄或未能找到配偶的乌鸦将与父母待在一起,帮助养育下一窝雏鸟,特别是协助筑巢。相对较长的寿命——有时甚至超过二十年——使乌鸦能够发展世代相传的家族关系。乌鸦会跳求偶舞,它们垂下翅膀,抖动尾巴。此外,它们的两性关系是一夫一妻制的。古埃及人认为乌鸦是家庭和谐的典范。
许多乌鸦,包括小嘴乌鸦和短嘴鸦,在深秋或冬季大量聚集在一起。有时候它们的数量成千上万(偶尔甚至超过一百万),但原因仍然是一个谜。这可能——例如——主要是为了免受捕食者的侵害,或者是为了交换有关觅食区域的信息,或者是为了寻找配偶。也可能这些原因和其他原因兼而有之。传说这些聚会是为了“上朝”。
最孤独的乌鸦是渡鸦,它们一般以夫妇或小家庭的形式生活在边远地区,通常是山区,尽管它们偶尔也会数百甚至数千只聚集在一起。渡鸦相对孤立的状态,加上其威严的体形,使它们成为特别有说服力的命运的象征。最合群的乌鸦是秃鼻乌鸦和寒鸦,它们形成群体,在同一棵树上或同一栋废弃的建筑物里大量筑巢。
鸦科鸟类甚至和人类一样与犬科动物有着特殊的亲密关系。北美科学家观察到狼和乌鸦或渡鸦之间的共生关系。渡鸦跟随狼群,吃掉被狼杀死的动物的残骸。鸦科鸟类也会引起狼对动物尸体的注意,在狼撕开兽皮后分吃一些肉。北美的渡鸦——可能其他地方的也是如此——甚至与狼玩一种“捉人”游戏。它们俯冲向狼群,激怒狼群来追逐它们;有时渡鸦反过来追逐狼群。狼群和鸦群有时会一起上演一种“音乐会”,其中狼的嚎叫与渡鸦的啼声交替出现。渡鸦和狼有着同样的庄严,以及和毁灭的关联,它们在许多神话中也联系在一起。例如,两者都会伴随北欧神话中的魔法和战斗之神欧丁(odin)。
鸦科鸟类喜爱闪亮的物体,人们可能会争论这意味着智慧还是愚蠢,但这是鸦科鸟类与人类的另一个共同点。较小的鸦科鸟类,如喜鹊和寒鸦,尤其因为偷珠宝而声名狼藉。格林兄弟(grimm brothers)在他们搜集的德国传说中,讲述了在17世纪,一位腐败的官员是如何利用一只寒鸦一次偷一枚金币,最终从施韦德尼茨市(schweidnitz)偷走整个金库的。这种疑似“人类本性的”行为甚至可能使人们怀疑这些鸟是女巫的魔宠。
乌鸦和人类之间的相似之处往往会导致敌意以及喜爱之情。像人类一样,乌鸦是杂食性的,尽管它们特别喜欢腐肉。索马里的一则故事讲述了鸟类如何集会来决定怎么分配世界上的食物。聪明的渡鸦建议,所有比他大的鸟应该吃肉,而比他小的鸟应该吃素。这个提议被接受了,但其他鸟儿没有意识到的是,这让渡鸦可以自由地吃任何东西。
但是在20世纪以前,全球的人类社会绝大多数属于农村,人们时常会看到乌鸦在啄食动物的尸体。最值得注目的是,人们会看到它们在战场上撕扯死亡士兵甚至是垂死士兵的内脏。它们甚至学会了跟在军队后面,准备美餐一顿。但是,想到被乌鸦吃掉有时会让人感到安慰,特别是在那些喜欢把生命视为生死循环的文化中。在波斯和印度的部分地区,尸体传统上被喂给鸟类。
吃腐肉导致乌鸦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与死亡密切相关。然而,我们应该记住,对死亡的态度一直是复杂和矛盾的。它同时带来了恐惧和安慰。它可以被看作消亡,也可以被看作通往另一个或许更幸福的王国。所有这些矛盾心理也延伸到乌鸦身上。世界上许多地方的传说都使它们成为生者的导师和死者的向导。
澳大利亚的土著部族穆林巴塔人(murinbata)传说,螃蟹和乌鸦曾经争论什么是最好的死法。螃蟹为了展示她的方式,找到一个洞,把旧壳扔掉,然后耐心地等待。最后,螃蟹带着一只新壳回来了,并宣布她已经脱胎换骨。乌鸦反对说这个过程花了太长时间。然后,他向后一倒,一动不动地躺着,再也无法复活。人类可能仍然受必死性的支配,但乌鸦至少已经展示出一种快速而有尊严的方式,通往下一个世界。
有关乌鸦的口头传说丰富多彩,但是有几个主题反复出现。从中国人到平原印第安人(plains indian)的各种文化中,乌鸦是预言的承载者。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有时被称为“数乌鸦”的做法,用喜鹊和乌鸦预测未来。通常是看到鸦科鸟类从头顶飞过时进行计数。民俗学家记录了许多押韵诗,特别是在英国和美国,这些诗将看到的乌鸦数量与命运联系起来。最著名的数乌鸦的诗歌之一来自苏格兰:
一只代表悲伤,两只代表欢乐,
三只代表婚礼,四只代表分娩,
五只代表白银,六只代表黄金,
七只代表不可泄露的天机,
八只代表天堂,九只代表地狱,
十只代表魔鬼自己。3
这些数字的象征意义因押韵诗版本的不同而有很大差异。
今天,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被探索过,照相机甚至被送到火星和更远的地方。然而至少从19世纪初开始,布莱克(blake)和济慈这样的浪漫主义诗人就抱怨世界上的幻想破灭了。我们对奇迹的渴望再也无法通过异国之旅,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也无法通过探索人类心灵的阴暗角落来满足。超然性的象征不再是凤凰或独角兽,尽管这些形象保留了它们的美。无论我们生活在麦田还是摩天大楼之间,乌鸦都是一个更能引起共鸣的象征。乌鸦是最常见的鸟类之一,然而,它们虽然没有丝毫异国情调,却得以保持神秘性。
【1】似乎应为2.1%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