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看我，为她孩子的事。

“你先别哭，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女人到了这种年纪上，泪腺就特别发达。从她哽咽中，我听出来，她孩子不辞而别，已经两个多礼拜没回家了。音讯全无，不知下落。

我安慰这位急坏了的母亲，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丢不了的。中国现在还没有黑手党，你儿子虽在外企做高级职员，不会绑他的票的。再说，他都考过博士学位，是个有头脑的人，能走迷了路吗？就算他迷了路，哪怕迷到了外国，难得住他吗？他会两种外语，口袋里怎么也有买汉堡包吃的外币。放心吧！没准到雅鲁藏布江划船去了！如今的年轻人，可比我们读大学时活得有滋有味多了。

“哪里哟！他是跟我赌气跑出去的。”

如果不是我这位老同学眼泪汪汪，我真要乐出声来了。要放在平素里，准会开玩笑，说他们家的血统中，肯定有离家出走的遗传基因，简直是代代相传了。我努力绷住劲，不使她难堪。“那么，到底为什么，他出走了呢？”

“因为他想要结婚——”

“那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我这句话把她的火气给拱上来了。“喜个屁！差点没把我气死。”

“怎么啦？怎么啦？你先别激动！”我赶紧倒了杯凉白开，让她消消火。

“你猜他要跟谁结婚？”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也想不到的，这个混蛋偏要娶一个比他大六岁的，还是结过婚的女人！”

“谁呀？”那孩子条件好，眼界高，一般人还真不放在他心上的。

“他的业务主管，可能钱多一些——”

老太太在气头上，也就不顾冤枉她儿子了。其实，那是个有思想的年轻人，不那么随波逐流的。“也许那女孩人才出众？”

“得了吧！”

“那只能说明你儿子是真情实意地爱上她了？”

“这个混蛋，没出息透了。他说什么？头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正是他要找的那种女人，共事这两年多，哪一天要不能在一起，太阳都不亮的。别说大六岁，大六十岁，也要跟她结婚！你听听，你听听……”

这位老同学来，一是要我帮她把孩子找回来，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二是要我扮演消防队员的角色，劝阻这门亲事。“你是作家，他能听得进去！”我犹豫了。

“老同学，有句话，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如果我记忆还靠得住的话，你年轻时，从家里跑出来，好像也是因为婚姻问题，和你父母闹翻的吧？上一代碰到的问题，就不必让下一代再领教了吧？”“这可不是一回事，老李！”她激昂慷慨起来，“我那时是反封建，反包办，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革命的、进步的行为。他是什么啊？他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我答不上来，只好请教她：“你说他们是什么？”

“乱搞！”

我也不知怎么再跟她谈下去了。你当年违拗你的父母，走你自己的路。那么现在，你儿子为什么不可以去寻找他认为的幸福呢？

“我一定不能让他们成！”她还在生气，而且气得发昏。

难道，一个人上了年纪，就有资格不讲道理了吗？真让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