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赵国栋提前下班,到家冲了冷水澡,到厨房做菜,爆炒鸡胗、红烧肘子。他做饭一板一眼,似乎有些陶醉的样子。
这是赵晓薇最爱吃的菜,他在厨房里蒸炸烹炒的时候,赵晓薇和武玉龙进了家。他们把雨伞放在门口,换了衣服。赵国栋探了探头,知道外面下雨了。武玉龙把生日蛋糕放好,进厨房要帮忙。赵国栋摆手说:“晓薇的生日,今天的菜我包了。”赵晓薇笑了笑,突然惊叫了一声:“爸还会做西菜比萨饼?”赵国栋笑了笑,说:“当然,我在新加坡学习,学会了做比萨。”赵晓薇脱着衣服,想起那年,她买来了比萨,奶酪太黏,赵国栋吃了一口,说没做熟就吐了,她告诉赵国栋,这是西方人爱吃的奶酪。
赵国栋将一碗红烧肉端上了桌。他今天做了女儿最爱吃的三个菜,爆炒鸡胗、红烧肉和比萨饼。赵晓薇说:“爸,我不吃红烧肉了,血脂高,胖人。”赵国栋说:“今天吃,过了生日再说。”赵晓薇嘻嘻一笑,伸手拿了鸡胗子就吃,咕哝说:“爸,这个味儿比我妈做的好,好吃多啦!”
赵国栋嘿嘿一笑:“鬼丫头,背地说人坏话可不好啊。”杨爱珍进来了,伸着脖子喊:“谁说我坏话啊?看我不收拾她!”她脱了鞋挂了包,然后看到赵国栋做的菜,嚷道:“国栋,今天露了一手。”赵国栋说:“说我平时不关心你们,我这不是将功赎罪吗?老婆回来了,今天我们全家人给晓薇过生日,也欢迎玉龙到家一聚。”一道白亮亮的闪电,划过暗夜。雷声阵阵。
“要下大雨啦!”杨爱珍说。
她到厨房看了看,满当当的热菜,开心地笑了。
武玉龙刚刚在高铁站受到表彰,春风得意,他说:“祝福亲爱的晓薇生日快乐!她的专题片《千年秀林》,获得了莲花杯一等奖。”
赵晓薇轻轻地一笑:“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生日蛋糕摆好,蜡烛点燃,闪闪发光。赵国栋提议全家人举杯相庆。
时间是二〇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
夜里一点,赵国栋的电话响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满屋的灯光在颤动。他接了电话,是新水县委书记贺军打来的,说白洋淀大沽高程数据到了十米,超过警戒线。
“是吗?密切监视,我马上过去!”赵国栋说。他一骨碌爬起来,麻溜儿穿上了衣服。
赵晓薇的屋里还亮着灯,武玉龙的房间黑了。赵国栋敲了赵晓薇的门:“赶紧睡觉,不许熬夜!”赵晓薇还继续玩,屋里传出她的喊声,赵国栋生气地说:“我还管不了你啦?”赵晓薇好奇地问:“爸,你为什么还不睡?”赵国栋说:“别跟我比,我是被电话叫醒的,今晚有大暴雨,新水县防汛的同志们还在岗位上,我过去看一看。如果发生郑州那样的水灾,白洋淀南大堤有风险。出了事儿,那些村庄和千年秀林就难保啦!”赵晓薇好奇地打开门说:“爸,你要是去现场,我也要去,带着机器去记录庄严的一刻。”
赵国栋和善的眼睛蒙着雾,说:“你白天可以去。夜里还是危险,这么晚了,睡吧。”
大雨滂沱,雨线斜斜地砸着车玻璃。雨刷刮擦着玻璃上的积水,路面有些模糊。车轮轧出泥水线,积水溅到空中。街道寂静,迷蒙的灯光如雾,汽车穿行而过。
滚滚雷声不绝于耳。自然的风暴比人类的风暴更加凶猛、无情。几天前的郑州大水,举国震惊,水灾让白洋淀新区进入一级防汛。
几天前,省委书记、省长到白洋淀新区现场办公调研,专门强调防汛。领导刚刚离开不久,赵国栋主持了新区的防汛会议。
白洋淀周边被新安北堤、四门堤、障水埝、淀南新堤和千里堤环绕。地势从西北向东南倾斜,淀底大沽高程六米,淀底抬升过快,致使汛期水量流速大,就有崩堤的险情发生。大沽高程水位七米到八米时,渔民视为正常水位,园田、苇田袒露水面,沟壕轮廓清晰。大沽高程数据迅速逼到了九米,情况就万分危急。
赵国栋去了白洋淀南大堤。
那里邻近任丘,有一个枣林水闸,水位超高的时候,马上泄水,白洋淀的水经小白河排干渠淙淙流向渤海。淀南堤历史上时有隐患,土质沙性大,抗水强度弱,一直是防汛的重点。相比之下,北堤则坚固,是古长城遗址。容光县起步区地势低洼,与白洋淀北堤的水位相差六米,如果北堤出现闪失,淹没的会是容光县的工地,白洋淀新区起步区会被淹没汪洋中。所以这次防汛要南北夹击,都不能削弱。
新水县委办公大楼灯火通明。贺军等人没有睡,更换着数据展开讨论。
会议室的气氛凝固了,人们的目光纷纷集中在赵国栋身上。气象局的孙长河主任与裴局长发生了争吵。
裴局长的意见很明确:“你说有大灾,你的报告不能代表局里的意见。”裴局长恼怒地说,“孙长河啊孙长河,千年秀林刚刚结束,新区大规模基建热火朝天,如果发出水灾预警,扰乱军心,制造紧张气氛,你担得起责任吗?”孙长河倔强地说:“我也不想这样,水火无情,我们要对工地负责,更要对人民的生命负责。”赵国栋进来了,贺军等人的目光期待赵书记定夺。
赵国栋坐下,没有吭声,板着脸,毫无表情。他跟大家招了招手:“大家辛苦了,今年水情比较特殊,绝不能掉以轻心。”
孙长河喝了一口水,紧锣密鼓地说:“白洋淀的水患,已不是新鲜事。郑州水灾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对北方的天气、极端天气研究了一番,综合分析得出结论,这几天,白洋淀也有大水灾。”
他的话让四座皆惊。
孙长河的意见与裴局长大相径庭,赵国栋听了,堕入五里雾中,十分纠结矛盾。他不满地质问:“这么肯定,为什么不早报告数据?”贺军脸色尴尬紧张。裴局长站起来说:“贺书记是很着急,因为我不赞同。我觉得孙长河制造紧张气氛,个人出风头。”赵国栋板着脸说:“你继续说下去,我们探讨灾情,不要打棍子扣帽子,以理服人。”
贺军脸色难看,瞪了瞪裴局长:“裴局长,孙主任,你们是一家人,现在要团结一心,你们先拿出统一的意见,大数据这么先进,拿出科学分析的报告出来。”孙长河沮丧地说:“这里是刚刚打印的数据,实际上,我几天前就报给裴局长了。”赵国栋瞪圆了眼:“好吧,不争论啦,死马当活马医。同志们,水火无情,灾情不等人,贺书记,我建议啊,我们分头行动,我到枣林庄大闸看看,县里派人到南大堤巡视一遍,我跟褚忠良董事长沟通了,让他们连夜定制了好多沙袋,有备无患。气象的问题,裴局长和孙长河你们再搞出一个专家论证。”
雨越下越大,雨点遮盖了一切。
赵国栋来回在地上踱步,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双腿很沉,越走越沉。白洋淀摆开了迷魂阵,随时有危险发生。
赵国栋带人奔赴枣林庄水闸。
夜里两点半,赵国栋他们到了大闸。枣林庄大闸功能是补水和泄洪。眼下处于停滞状态,没有一个闸门泄水。水闸的院里,赵国栋一扭头,突然发现了赵晓薇和武玉龙。他们偷偷追来了。赵国栋叮嘱说:“你们还真来了,不是说好不让你们来吗?”赵晓薇轻轻一笑:“我妈睡了,我俩偷偷出来了。放心,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赵国栋转身对大闸值班人员说:“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泄水?”工作人员解释说:“我们没有接到上级命令,不能启动放水。白洋淀存点水不容易,没有上级命令,怎能外泄?”赵国栋说:“这不怪你,灾情就是命令,你们一共二十五个泄洪闸道,先启动十个,其余的待命。”他在记录上签了字。
不到十分钟,十个闸开始放水,水声哗哗,震耳欲聋。
赵国栋隔着窗口,望着黑咕隆咚的水面,脑袋一沉。他用手托住下巴,眯上一会儿。他血压升高了。赵晓薇走进来说:“爸,你先眯上一会儿。”赵国栋望着她说:“你们还没回去?”赵晓薇兴奋地说:“我要录制救灾全过程。今天夜里,我能多录一点就多录一点。将来白洋淀新城建成了,这是多好的资料!”赵国栋说:“晓薇,你舅舅启动了5g高空无人机基站,如果有动作,你可以录上。”赵晓薇点了点头。
过了一个小时,赵国栋忽然想到杨义成,他的5g无人机高空基站已经投入使用,等于安装了高空电子眼,这个技术特别适用于救灾。
赵国栋给杨义成打通了电话。
杨义成在休息,被电话惊醒了。他马上启动无人机巡航,把白洋淀和周围大堤反复巡查。赵国栋说:“好,辛苦啦,情况紧急,随时保持联系。”
赵国栋回到会议室继续开会。赵国栋盯着气象局的裴局长,目光如锥:“老裴,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孙长河同志,这可不是儿戏,如果因为我们犹豫和懈怠,导致决策失误,后果不堪设想。”他的声音越发地高,也有些颤抖。
孙长河焦急地摸着额头,噌噌淌汗:“赵书记,别论证了,谨慎冷静是对的,但是稍微一疏忽,救援机会稍纵即逝。”裴局长瞪着孙长河说:“孙长河,你个书呆子,没完啦?不要误导领导的决策!”孙长河说:“你是我领导,我当面顶撞你,我有什么好处?不要误解我的好意。我是知识分子,也是党员。”
赵国栋说:“引黄济淀的时候,我了解小白河排干渠,黄河水要从这里入淀,同时,我们白洋淀的水还可以借助小白河排干渠排到大海。”
杨义成指挥着两架无人机在黑夜中出发了。鱼鹰一样的黑色无人机,神秘地消失在夜光里。他心里一番感慨,同时也在替赵国栋焦急,心里默默祈祷白洋淀平安。
会议暂时停歇了一阵,已经是三点钟,赵国栋在椅子上没有动,周身一股冷意。裴局长感叹:“南大堤防汛每年都是重点。如果出现问题,崔庄的旧粮站还有备粮沙袋儿,我每年都备用了一些沙袋。”
哗哗地下着大雨。灯突然黑了,停电了。
赵国栋的秘书送来了雨衣。贺军大喊:“赶紧检查电线,恢复通电!”
人们找电工抢修去了。没有电,泄水闸骤然停止工作。
赵国栋心头一紧,怎么停电了?雷电一闪,大雨在黑暗里像滑落的星星。贺军叹了声:“唉,越渴越给盐吃,现在还有别的办法提闸放水吗?”孙所长说:“唯一的办法就是人工提闸,磨盘绞绳,摇起大闸放水。”赵国栋看了看表,说:“赶紧提闸!”人们得把一盘一盘的绞丝缠到机械上,才能摇起大闸。人手不够,大家累得东倒西歪,气喘吁吁,只提了三个闸。赵国栋急了:“电工抓紧抢修,赶紧恢复通电,大闸全部打开。”
赵国栋冲进了夜幕里,拿手电照着给电工修理电线。
这个时候,杨义成的电话打给赵国栋,他们无人机反馈信息,说南大堤崔庄的村东二百米,堤坝有裂缝、管涌,堤下有流水。
赵国栋心里轰地一响,吼道:“走,我们都去崔庄。”
一行人跟着赵国栋驱车前往崔庄。村支书带人等候在那里。他们摸上了大堤,一边观察,一边细心搜索着大堤。堤上的杂物横七竖八,有树枝和芦苇垛。
“这里有豁口!”崔庄村支书喊了一声。他们循着水声跑去,发现了豁口,他们提着马灯,看见豁口有水光一闪一闪。大堤随时有崩塌的危险,必须及时制止。
赵国栋皱了皱眉,说:“冲上去!”
村支书让人摆好了两条长桌子。桌子上摆着白花花的大碗,碗里倒好了烧酒。村支书说:“有酒量的喝白酒,没酒量的喝热水,暖暖身子。”赵国栋握住村支书的手说:“谢谢你,为了赢得时间,需要我们大家跳下去,党员跟我上!放沙袋的人准备好!”
赵国栋没有来得及给褚忠良打电话,褚忠良却带着路海生、王决心等人赶来了。
褚忠良说:“赵书记,辛苦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决心的大哥,杨义成告诉我们的。”褚忠良向赵国栋敬了个礼,“赵书记,我们央企小分队跟您报到,听您指挥,沙袋已经带来了。”
赵国栋握住褚忠良的手说:“谢谢你们,你们来得太及时啦!”
轰的一声,大堤又塌了一块。赵国栋激奋地说:“同志们,灾情就是命令,刚刚扔了沙袋,存不住。我们要用传统方法搭人墙,堵住它,然后把沙袋堆下去。”
贺军说:“赵书记,您年龄大了,高血压。您在上边坐镇指挥,我们来。”
赵晓薇和武玉龙过来了,武玉龙脱衣裳准备跟着跳进水中。赵晓薇的镜头对准了自己的爸爸。
赵国栋说:“大家别争论啦,跳吧!”
赵国栋喝了一碗白酒,咬咬牙,跳下去了。褚忠良等人扑通扑通往豁口里跳。
人们纷纷配合扔沙袋,袋子还是太少,眨眼之间就被冲走了。赵国栋在水里,感觉有一股逼人的寒气,凶猛的水流将他的身体一掀一掀。他想起了抗日战争的时候,雁翎队就是搭人墙保大堤的。
赵国栋他们手挽着手,挺着胸膛,抵挡着冰冷的大水。闪电映照着一张张坚毅的脸。
赵国栋心头一阵感动。他右边是褚忠良,胳膊挽着胳膊,肩挽着臂,组成了人墙,浪头不高,一波一波的,大堤的两侧,人们在那里扑通扑通砸着沙袋。干了一个小时,豁口终于被堵住了。
赵国栋被拉上岸,开始更换衣服。
贺军过来汇报说:“赵书记,大闸那边来电话了,电路修好了,打开了所有泄洪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