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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上.3卷 第九十五章 大暑

大暑的节气来了。

冷是三九,热在三伏,白洋淀的二伏天儿,热得王决心有点喘不过气来。“大暑热,船上歇;大暑凉,水满塘。”今年比往年热,潮湿多雨。王家寨有过大暑节的风俗,往淀上送大暑船、晒伏姜、吃仙草和斗蛐蛐。乔麦给王决心煮了伏姜汤。热还倒不怕,他心里的一股恶气喘不上来,喝了热辣辣的伏姜汤,王决心大汗淋漓。

他心里有一个事情反复纠结。

腰里硬竟然投资了王家寨的“淀上升明月”,而且,他在村里干得红红火火。王决心想不明白,这狗东西哪来的钱?村里赶走了苏一朋,为啥让腰里硬来干?腰里硬究竟施了啥魔法?

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嘶鸣着,歇了一阵又叫起来。他听着心里乱糟糟的。他心里恼火,家里的乔麦也跟他怄气,他想不明白,乔麦是怎么想的,竟然在村民代表大会上投了腰里硬的票。

王决心一直没得空跟乔麦交流,两天没有搭理乔麦。他脸色不好,耷拉着脸,乔麦故意没话找话唠嗑,她问:“怎么了?有啥事吗?”

王决心不吭声。

乔麦又问:“你的耳朵聋啦?你老婆跟你说话呢。”

王决心阴阳怪气地说:“这世道,我看不明白了,还有啥话可说?”乔麦一愣:“有啥看不明白的?你那点儿心思我还看不明白?”王决心问:“啥心思啊?”乔麦严肃地说:“还不就是腰里硬给村里投资的事?”王决心叹息了一声:“老婆,胡玉湖和孙小萍,他们为啥不阻止呢?”

乔麦瞪了眼睛:“你去问他们,我不知道。”

王决心提高了嗓音,赌气说:“还有你,我没想到,你竟然站队在腰里硬那边,我不理解。我对他还是持怀疑态度。”

乔麦喝了一碗伏姜汤,说:“你都是央企工人了,还跟腰里硬一般见识啊?给他个机会吧,你活得好,也得让人家活。我听小萍说,最近腰里硬在村里到处给老人发东西,过生日,献爱心,他可能真心要为村里干点事儿。”

王决心梗着脖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狗东西,品德不行,狗改不了吃屎。这小子会伪装,你们都看不出来吗?”

乔麦用毛巾擦着汗,说:“即便这样,也得让他亮相,让大伙瞅瞅,我们心里大度点,他腰里硬安定了,他境界提高了,我们生活也安定了。如果他老跟你较劲,对我们有啥好处?”王决心眨着眼睛,不吭声。乔麦说:“在千年秀林,他败了;北羊村土地流转,他也败了;这次是他最后的机会,让我们再给他闹下来,对谁都不好。你别多想,在我心中,我老公的地位谁也无法替代,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的。”

王决心总算是笑了,一把搂住乔麦,与她脸贴脸。乔麦摇着他的胳膊,哄着:“决心,我的好老公,不生气了啊,好好干你的事,你要实在想不通,就跟小萍谈一谈。小萍对这个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她没有出手,说明她成熟了,会全面考量问题了。”

王决心一把攥住了乔麦的手,说:“老婆,你们公司那么大投入,拿出六千万,能不能你把项目接过来,把腰里硬顶下去?”乔麦摇头叹息:“我这里年底才能回款,资金紧张。我前面说的你都忘啦?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我们跟腰里硬不能再结仇了,你懂吗?”

王决心呆呆地想,一边想一边狠狠地咬牙。

他拍了拍胸脯,说:“老婆,我的话搁这儿,腰里硬早晚还会栽的。”乔麦紫红嘴唇一抖:“你看你,该成怨妇啦!去,今天歇班过大暑,你找小萍聊聊,找水牛斗蛐蛐去。”王决心捏了捏下巴,说:“好吧,我表示谨慎的欢迎,如果他真心对老百姓好,我当然高兴,只能说谨慎的欢迎,但愿他好自为之。”说完,又喝了一碗伏姜汤。

王决心回房间,在电脑前鼓捣一阵。他开了微博,微博上的粉丝每天都在涨。他的微博叫“焊花工匠”。有的时候一天涨几百人,他故意以一些不着调的言辞获得大家喝彩和点赞。可能是他的嘎劲赢得年轻人的欢心。个别时候,他嘚瑟过头了,自己也感到吃惊,常常和粉丝互□,更多的时候还是被粉丝围攻,他觉得这样做才能排解他心中的郁闷。

王决心想回一趟王家寨,到了淀上,心情就舒朗开阔了。空气湿漉漉的,满眼都是绿色,鸟在树上鸣叫,又跳到芦苇茬里不见了。在船上,王决心给孙小萍打电话,请她推荐一本书,天天看电焊、吊装的书,想换换口味。孙小萍在电话里笑,她让他到大乐书院见面。

工地上爱读书的人越来越少,王决心却始终没忘了阅读,还启发了乔麦读书。这让孙小萍看在了眼里,这个家庭的读书风气,让孙小萍欣赏。

孙小萍在电话里说,她给王决心推荐一本新书《铁皮鼓》,读了会让他更勇敢、心胸更开阔。

王决心下船上了码头,远远地,他看见腰里硬正在村头跟几个妇女放肆地说笑。村妇对腰里硬投来了羡慕敬佩的目光。

胡铁在一旁吹着口哨。腰里硬叉着腰,唾沫星子飞溅:“这回你们就偷着乐吧。等项目搞起来,游客就多了,那是几百人的就业,年底分红,你们就等着发财吧。”村里一个叫大凤的妇女,屁股一扭一扭,结实壮硕,又不免有点轻佻。她跟腰里硬打情骂俏:“力英老板,我算一个,我要报名。”腰里硬说:“让你豪横一把。”就嘿嘿笑了。他看着雁子走过来了,立马就不吭声了,然后仰脸哈哈地笑着。

忽然,水牛露了头,他提着小苇篓,王决心听见里边蛐蛐唧唧的叫声。水牛龇牙说:“哥,在大乐书院斗蛐蛐?”王决心说:“过会儿再说,我听腰里硬在那儿跟村里老娘儿们白话呢。”水牛说:“咱们过去看看不?”王决心说:“别搭理这畜生,胡说八道呢。”水牛和王决心绕道儿转过去,朝着大乐书院走去。到了苇沟坎子,王决心停住了,朝远处望了望,他把视线转向了大淀对岸,远处是朦朦胧胧的烧车淀。树林叶子晒得低垂,黄绿绿的,淀边上,芦苇开始成熟,芦穗疲倦地弯下腰几乎垂到了水面上。

有烟火飘过来,谁家烧大暑纸船,红纸扎的龙头隐没在紫色烟霭中,树林和芦苇就看不清楚了。书院的墙根懒洋洋地蹲着谁家的狗和猫。淀里没有风,在阳光的烘烤下,哪里的景象都热乎乎的。四周长满了艾草、芦苇和蒲草,菖蒲的鹅毛细细地飞着。太阳晒烫了黑乎乎的池塘,池塘旁边的污泥也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几个老乡过去了,他们跟王决心点点头。

这时候,王决心看见姚云像母鹅一样走过来,哼哧哼哧的。姚云抬头一看,说:“哎,这不是决心、水牛吗?我们的大工匠咋有空回村儿了?”王决心一愣,笑说:“听说你们公司要做大买卖啦?牛啊!”姚云打了个喷嚏,弯下腰系了鞋带:“唉,腰里硬非要干,哪如卖沙子挣钱啊?我保留态度,你咋看?”王决心冷冷地说:“项目是好项目,就看谁干啦。如果你们想造福村里百姓、走正道我没意见,如果他腰里硬穿上新鞋,往屎上踩,祸害乡亲们,那我可绝不答应!”姚云咳嗽了两声,她哮喘犯了,口齿不清,声音沙哑:“这你就放心,我们在外边耍归耍,在家里肯定老老实实。你没见着腰里硬?他人都变了,老给乡亲做好事,我们要做到公司和乡亲们双赢,公司挣到钱,也能带动乡亲们就业致富。力英就在广场上呢,我们聊一聊,喝点伏姜汤。”

王决心摇了摇头:“谢谢,我在家喝了,我也不是村干部,有什么好聊的,你转告腰里硬,他要是欺骗乡亲,别怪我王决心翻脸不认人!”

姚云尴尬地一笑:“决心,哪会呢,法治社会,到哪儿都不能骗。跟你说,基础设施建好了,这个演出我们就外包出去,有小萍书记把关,你就䞍好吧。”说完,她哼哼哧哧地走了。

孙小萍发信息说,过会儿就到书院。王决心和水牛坐下来等孙小萍。就是湿热,周围的景色还是令人赏心悦目。看水塘的荷花,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香气,遮盖了土腥味儿,白鹭在那里飞来飞去,瞅着过路的行人,唯有麻雀们不觉愁苦,张开羽毛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

王决心擦着汗,望了望水牛。水牛说:“哥,我们斗蛐蛐吧?”王决心眼睛亮了:“好啊!”水牛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薄薄的嘴唇翕动着说:“哥,听说肖寒工程师要带你去琼州海峡,干一个海底吊装的大活儿,你去还是不去?”王决心说:“别瞎嚷嚷,还没有定呢,你好好弄你的沙子吧。”然后水牛眨巴着眼,兴致勃勃地从篓子里掏蛐蛐。

两只蛐蛐,蹦蹦跳跳,对顶起来。

水牛说:“哥,我不愿意你走,你走了,我咋办呢?”王决心说:“造谣,谁说我走了?白洋淀新区没有建成,我哪儿也不去。”

蛐蛐掐了一阵,王决心那只败了,掉了腿。

水牛兴高采烈地拍巴掌:“我赢了。”孙小萍来了,王决心拍了拍屁股,带着水牛去了大乐书院。

阳光滚动着稀疏的黄色光波,透过窗子射进阅览室来,桌椅和书籍上闪着淡淡的光斑。孙小萍拿着一本红皮的《铁皮鼓》递给王决心,说:“这本书你好好看一看,这是获得大奖的名著。”

王决心接过了书,翻了翻,然后放在桌上。孙小萍笑嘻嘻地说:“决心,听乔麦说,你最近好像有心事。”王决心抬头,阴沉而断然地说:“我心里有一件事纠结,能高兴起来吗?你看腰里硬得意的样子,叫人受不了,小萍,对这事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孙小萍皱着眉头,清了清嗓子,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问我的。乔麦你俩讨论这个问题了吗?”

王决心叹息了一声:“别提乔麦了,她毕竟是腰里硬前妻。跟她有什么可讨论的?她的态度很让我吃惊,她竟然站在了腰里硬那一边。”

孙小萍沉思说:“你误会她了,不是她站在那边,乔麦本来想投资,但是她公司的资金确实不足。她有这个心,没有那个力。”

王决心疑惑不解:“小萍,先下手为强,腰里硬空手套白狼,他就有资金啦?”

孙小萍说:“腰里硬卖沙子,可能挣钱了,他的资金到位五千万啦,他反复表态,我们感觉,他没有苏一朋的霸王条款,还是要给他这个机会吧。”王决心愤怒地说:“我知道你也很无奈,其实,是胡支书着急。小萍,上次苏一朋投资把你逼到了墙角,胡支书你俩出了裂痕,腰里硬杀上来了,这个项目会弥补这个裂痕的,这一点,我理解。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孙小萍思考说:“那都不重要,呼唤社会资本进入农村,唤醒沉睡的资源,项目往三产转型是合理的。”王决心说:“这是一场新的变革啊。不管咋变,人是关键。”孙小萍顺着话题说:“说对了,我们有了产业,就能吸引大学生回来,这叫人才反流,旅游也是,我们从卖环境,到卖景观,到卖创意,到卖文化。我们得跟上时代步伐。”王决心望着孙小萍,目光由迷离变得坚定。

水牛出去接电话去了,屋里就剩下了孙小萍和王决心。王决心有些拘束起来。孙小萍却很自然,大大方方地说:“腰里硬投资这个项目,乔麦的创意也是应该占股份的。现在还不好接受。我感觉还是有些担心,合同的每个环节,我们要抠细攥紧,不能给他留任何缝隙,否则他就是第二个苏一朋。”

王决心眼睛亮了,脸上有了笑意:“对喽,你这个观点我赞成,对他这种人就不能放松警惕,你得好好监督。”

孙小萍说:“乡村真正的变革开始了,资本大批流入,斗争会很惨烈。”王决心说:“小萍书记,邪不压正,你要查查,这么大的资金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坑蒙拐骗来的?还有,能不能做到底,做成了,会不会与民争利?”孙小萍点点头:“对他们的资金来源审核过了,据说他们的公司给新区工地提供沙子挣的。”王决心说:“挣了这么多?我有疑问。”水牛笑嘻嘻进来了。他顺手翻了翻《铁皮鼓》,说:“哥,你真看这个铁屁股啊?”

王决心笑了,拍了一下他的脑勺:“你小子,什么铁屁股,还是你媳妇的屁股呢。这是《铁皮鼓》。”水牛重新抱上书,哗哗地翻着。孙小萍被逗笑了。王决心打量一下孙小萍,她虽然个头不高,但身材挺拔。她穿着蓝汗衫,白皙的额头稍微有点亮,淡黄色的头发卷了起来,显得很干练。王决心纳闷儿,一个普通的女人,看熟了就顺眼了,而且还越看越漂亮。

孙小萍眨巴着眼睛,呼吸时粗时细,她走到书架前整理书籍。王决心扫了她一眼,水牛情不自禁地念着这本书上的话:

我守护着一件宝贝。我守护它经过了糟糕的、仅仅由日历上的日子组成的漫长岁月,时而藏起来,时而取出来,在我乘着货运列车旅行期间,我把它珍藏在胸口。当我睡觉时,奥斯卡枕着他的宝贝:一本照相簿。

王决心听得津津有味,他想到了铃铛奶奶的发旧相簿。

水牛把书遮盖在脸上,嘿嘿地笑了。王决心把书夺了过来:“给我,别弄坏了名著,我看完借给你看。”水牛把书给了王决心。

雁子一跳一跳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沓打印材料:“决心哥好,孙书记,这是‘淀上升明月’的演出方案。”孙小萍接过方案看了看,又递给了王决心。

王决心一看演出内容:第一场蓝色白洋淀;第二场红色白洋淀;第三场黄色白洋淀;第四场绿色白洋淀。王决心愣了一下,又递给了孙小萍。孙小萍看那个黄色,板脸说:“这个黄色不妥,容易产生歧义,应该叫金色白洋淀,象征着金色的秋天。”雁子点了点头。王决心咕哝说:“雁子,腰里硬人就色,他喜欢黄色。”他说着,吐了下舌头。

雁子瞪了他一眼:“去你的,你嘴里没好话。”

王决心继续往下看,铁青着脸站了起来,唰唰将打印纸撕碎了,往地下一扔,骂:“这狗东西,现原形了吧?红色白洋淀这一块,明显美化他的老太爷、大地主姚廷阶,姚廷阶霸占村里苇塘不说,还勾结日本汉奸,残害百姓,追杀雁翎队。现在这样写绝对不行。连我奶奶、我爷爷和水上飞都不提。他啥意思啊?想翻天?”孙小萍摇头说:“是啊,红色部分重新写,然后让专家定稿。”雁子噘了嘴,又回了头,跟孙小萍招手。孙小萍担心她跟腰里硬添油加醋,急忙追了出去。

傍晚了,西天晚霞红了。

王决心坐在那里,开始一页一页地看书,水牛也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阅览室非常安静。王决心被名著《铁皮鼓》里的人物奥斯卡吸引了。

呼啦啦,有鸟儿从窗户这儿飞过去,王决心没有动,他不再分心,埋头看书,笑出了声。这个小侏儒奥斯卡,鸡胸驼背,发育不良,还具有喊碎玻璃的特异功能,让他觉得荒诞又有趣儿。特别是他身上有一种正气,能够揭露种种的丑恶现象。他就佩服这样的人,面对生活中的丑恶,就得学习奥斯卡。

王决心绷紧了神经,他一颗晶莹的心被书中的奥斯卡唤醒,他激动地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里记下了好多感人肺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