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中午了。
中午的太阳在头顶悬着,疯狂地蒸晒着村庄和大淀。天空是银白色的,风拉出了一条一条银白色的带子,像银鱼群一样蜿蜒起伏。村里的空气暖洋洋的,到了中午就有一种微微的倦怠。街上行人,被暑热和困倦折磨得无精打采。
王德把大雁洗好,拔了雁翎,煺了毛,泡在大铁盆里。他把炉里的灰拨开,煨上锅,把白水倒进锅里。将木炭投入灶里,木炭燃烧起来,吱吱地响。他撅着屁股吹火,火燃之后,往外灶里加了些煤块,炉火旺了,映红了他憨憨的脸相。王德这几天像打了鸡血,躁动不安。他回村干了玩具厂,协助大哥上马数字乡村设备。今天要谋划的一件政治大事,他要给家人一个惊喜。
今天中午,他宴请北京的大老板苏一朋。苏一朋上次就答应,挤走孙小萍,他就投资王家寨“淀上升明月”项目,推荐王德接胡玉湖的班。近日来,王德经历了人生的两件大事,跟顾凤娇离婚,这桩闪婚扯来扯去,终于弄清了。爷爷水上飞去世了,他和王决心体体面面地发送了老人。送走了爷爷的那一天,王决心太忙,没有说上几句话。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墓地,看着太阳落了淀。
他在爷爷的墓地坐了一会儿,又来到王永泰的墓地,然后踌躇满志地说:“爹,我一定好好干,干出个名堂来,接胡支书的班,给你们争光!”说到接班,他耳边回响着腰里硬的话:“王家寨接班人非你莫属。”王德一听,既陌生又惊喜。顾凤娇出轨之后,对他刺激很大,他渐渐认识到,生活是很冷酷的,更是悲怆的,活着就要折腾,不折腾出个人模狗样来,就永远没有尊严。男人不应该陷进儿女情长,男人应该掌握权力。这种浅显的思考,从不自觉状态中走出来。王德开始对胡玉湖小恩小惠,对孙小萍言听计从,在腰里硬这里密谋上位的手段。他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其实,都被孙小萍看穿了。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就迷离了。
二巴掌一颠一蹿地进屋来,打断了王德的回忆,跟在二巴掌后面的是刘香。刘香是做荷叶茶的,村东头卖苇席的刘四海的女儿。刘香长期给二巴掌鱼丸店送荷叶茶。刘香跟王德打了招呼。
二巴掌问王德:“二哥,大雁炖上了吗?”
王德说:“水刚开,咱俩一块炖。”
刘香望了望锅,嘻嘻地一笑:“王主任,用我帮忙吗?”
二巴掌瞪了刘香一眼:“去你的,今天是宴请大老板,你上不了台面儿。”
刘香不气不恼,瞪着二巴掌说:“我不吃饭,就是干活。”
二巴掌说:“去去,你是想巴结大老板卖茶吧?走吧,回头跟你结账!”
“哼!”刘香走了。
王德望着刘香的倩影说:“二巴掌,我看刘香对你有意思,干脆娶了当媳妇。”
二巴掌无奈地说:“人品不赖,模样还行,就是忒矮,影响下一代啊!”
王德笑了,说:“你就别挑了,就你这腿脚,还能挑个啥?”
二巴掌眨眨眼,叹息了一声。
大雁的长毛短毛都已煺净,还有一只拾掇好的大鹅炖在锅里,炉火正旺,咕嘟咕嘟响。
到了十二点了,大雁终于炖烂,腰里硬带着苏一朋和一位女士进来了。
苏一朋西装革履,脸色白净,眼睛不大,眉毛挺浓,温文尔雅,说话一口京腔,他身后跟着一位高个子女秘书。王德一看女秘书确实有姿色。
腰里硬晃荡着大腰板凑到锅前,抽着鼻子闻了闻:“二巴掌,今天红烧大雁腿,炖大鹅,鱼丸子,好香好香。”他把脸转向苏一朋:“苏总,大雁不是随便吃的,您是贵客,王德下了功夫的,亲自抓大雁,亲手下厨房。”
苏一朋愣了愣:“吃野生大雁违法啊!”
“养殖的,养殖的。”王德说。
二巴掌领着苏一朋和秘书进了雅间。这是二巴掌鱼丸店唯一的雅间。他们坐下来,二巴掌给泡好了荷叶茶:“苏总,您尝尝我们白洋淀的荷叶茶,这茶醒脑、开胃。”王德赔笑说:“一会儿您多吃点大雁,喝点荷叶茶润肺、刮油。今天有大鹅还有炖鲤鱼,再加上鱼丸子,一定吃好喝好。”
小洒锦到来,王德腾出手来,进了雅间。
门关好之后,苏一朋笑了笑,说:“听说老百姓对孙小萍意见很大嘛,前几天,胡铁他们带人围攻了孙小萍,做得好。孙小萍一个外来女孩,一意孤行,不听胡支书的,完全是另有所图。她在给王家寨下一盘大棋呀!”
王德惊了一下,凑过去问:“苏总,好眼力,她这个就是阴谋,而不是阳谋?对吧?”
腰里硬阴阳怪气地说:“人哪,好了还想更好,强了还想更强,没有知足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透过现象看本质,口头为了咱王家寨,其实都想从这里得到好处。”
苏一朋望着腰里硬说:“太便宜孙小萍啦,当了村官还想钱,那不是名利双收吗?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必须把她挤走!”
王德喝了酒,酒桌摆好,然后笑嘻嘻地望着苏一朋。苏一朋说:“王德,你哥你嫂子,我们都是同学,没的说。乡村振兴,这一波迎来了好机遇。我打听了乡村振兴局的朋友,你们水村承包的苇田,国家跟土地上种粮食一样,有贴补的,所以说,我们这个旅游项目,国家还有贴补。这样的话,我们既拿到了国家的补助,还带动了老百姓致富,两全其美啊!王家寨富裕了,我对老同学杨义成也算是有个交代。”
腰里硬粗门大嗓地说:“苏总有情有义,你看我们白洋淀商贸公司以什么样的方式参与进来呢?”
苏一朋说:“我们原来说好了嘛,你协助着王德把事情办好。这么大的工程,建筑这一项交给你了。”
腰里硬哈哈笑了,有些晕眩。
大家说着话,杯里倒好了酒。
门帘一挑,二巴掌领着王决心进来了。王决心的到来让王德、腰里硬大吃一惊,没有给苏一朋介绍王决心。王决心自我介绍说:“咋啦?不认识我啊?那我自己介绍吧,我叫王决心,王德的三弟,他请客我可以蹭饭吃吧?二哥,愣着干啥?看看我坐在哪儿啊?”
王德脸色尴尬:“三弟,三弟,你坐你坐,我给你介绍,这是大哥的同学、北京京鹏集团的苏一朋董事长。”
王决心嘿嘿一笑,跟苏一朋握了手。王决心一坐,先给苏一朋敬酒。
腰里硬耷拉着脸,很恼怒。腰里硬瞪了二巴掌一眼,他估计是二巴掌走漏了风声,引来了王决心。王决心闻着大雁、大鹅和鱼丸子的味道,肚里的馋虫被勾出来了,又吃又喝。
腰里硬生闷气,双腿发飘,但是碍于情面,还是敬了王决心一杯酒。
王决心喝了酒,阴阳怪气地说:“姚董事长,听说你和姚云回村干了,你有什么好项目要上马啊?”
腰里硬的神经绷紧了,冷冷地说:“王决心,我们老是碰上,前几次就那样了,这次在王家寨,你要是还跟我过不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王决心龇牙说:“没有人跟你作对,是你小子乱搅和,你要是光明正大发财,我还佩服你呢。”
苏一朋说:“决心的话在理儿啊!”
腰里硬点头哈腰,担忧地说:“苏总,我们之间闹惯了,您别介意。”王决心一直没有瞅王德,王德心里发毛,主动敬了王决心一杯:“老三,弟妹出了一个好创意,大哥请苏总来投资,我们得服务好不是?”王决心点点头,没吭声。
王德又说:“老三,咱们哥俩联合敬苏总和他的秘书一杯,咋样啊?”
苏一朋笑了笑,喝了。他身边的秘书很冷淡,喝着饮料,不说一句话。
苏一朋又回敬了一杯,笑呵呵地说:“决心,我可是听说,这个‘淀上升明月’实景演出,是你老婆乔麦的主意。太厉害了,经典中的经典啊,定能财源滚滚。王家寨就是有人才,但是,我不知道你跟孙小萍书记关系怎么样?”
王决心说:“很好,小萍书记是我的偶像,我老婆的闺蜜。她有文化,有魄力。”
苏一朋停顿了一下,叹息说:“我跟你探讨一下,她仗义执言,值得欣赏,但是,她不把胡玉湖支书放在眼里,刁难我们企业,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明显是高傲自大,自以为是嘛!”腰里硬说:“就是,她管大乐书院的时候,还是很乖的。当了第一书记,就不是她啦!”
王决心说:“我们见到小萍书记啦,她都说啦,你们京朋集团,客大欺店啊,霸王条款,她绝对不接受,人家提出来不对吗?”
苏一朋冷笑说:“看来你被孙小萍洗脑了。福建人就是比北方人厉害,这够用!”他指了指脑袋。
王决心吃了一口大雁,朝着苏一朋笑了笑:“苏总,既然你说到了这个话题,我就谈谈我的看法,我的性格直来直去,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多多批评。你到王家寨投资也好,观光也好,我们举双手欢迎。但是,你一定要找对人,应该对接胡支书和孙小萍书记啊!”
苏一朋脸色难看:“孙小萍还值得信赖吗?”
王决心说:“我听说了,小萍书记跟你掰扯合同,让您生了气,是因为你的条款里有一条,王家寨后续的开发,由你们公司来负责。你没有写清是怎么样的开发,以及这个项目背后的项目是什么。如果我们违约,你们公司要求赔偿。”
苏一朋惊诧地望着王决心:“看来你不是旁观者,原因是这样的!”
王决心摆了摆手:“你让我说完,以后,你要迁出所有的村民。这个事情也太大了,我们村当作乡愁典范保留下来,老百姓习惯了水上生活。再穷,再苦,他们不愿意走,资本应该尊重老百姓的意愿,你考虑过没有?”
苏一朋一愣:“决心,听你的口气,你也不愿意开发王家寨啊?”
王决心大声说:“你误解我了,开发大型演出,是给留下的老百姓找致富产业,我举双手赞成。”
腰里硬黑了脸,说:“苏总,他不请自来,就是来搅局的。他是站在孙小萍一边的,别跟他费唾沫。”
苏一朋辩解说:“你也误解我了,估计你哥不会误解我。我今天来,见到了姚总和你二哥王德主任,就是想把这个‘淀上升明月’干好,资金都备好了。后续的事儿,就那么一说,但是孙小萍她较真儿了,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对我真诚的人,我掏心掏肺,跟我斤斤计较、斗争到底的人,就是针锋相对。如果她妥协,我们继续干;如果还是那个态度,我撤资!”
腰里硬说:“对呀,如今谁有钱谁是爷!”
王决心冷笑:“投资是合作、共赢,你撤资吓唬谁啊?苏总是生意人,懂得地方规矩,老板投资挣钱,天经地义,扶贫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淀上升明月’,月亮得升起来,村集体和老百姓得见到实惠。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宽宏大量,可是,你连一个女孩子都容不下,还怎能振兴王家寨?”
苏一朋一愣,说:“你不是离开村子了吗?你就是还当治保主任,你和孙小萍也代表不了王家寨。”
王决心说:“是的,我已经入央企了,我代表不了王家寨,但是,还有胡支书和村两委啊,难道就这俩货能够代表吗?”
王德忽然火了:“老三,你咋对客人说话呢?光凭人家是大哥的同学,就该客客气气。”
王决心瞪了瞪王德:“二哥,你别说话,回头我跟你掰扯!我再说一点,今天桌上人都听好了,村民也好,企业家也罢,到了王家寨就不能存私心,不能玩猫腻,不能强取豪夺。如果谁要伤害我们老百姓的利益,我王决心绝不答应!”
腰里硬愤怒地喊:“王决心,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好在地下管廊搞你的电焊去,回村瞎掺和啥?昨天脑袋挨了一棒子,你老婆受伤差点送命,还不长记性?你这是何苦呢?”
王决心说:“腰里硬,我跟乔麦发过誓,不再动手打架,这才吃了亏。但是,法治社会,打人者和幕后操纵者,都要付出代价的!”
苏一朋和秘书站起来要走,这顿饭不欢而散。王德和腰里硬送苏一朋上了船。
王决心让王德回来继续谈话。他担心王德不回来,让二巴掌在后边盯梢。
王德送走了苏一朋,乖乖地回来了。王决心盯着王德的眼睛说:“二哥,这两天你躲着我,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心里有鬼?”王德积着一肚子怨气,嚷道:“我有啥鬼?我还不是为村里老百姓好,今天你这横插一杠子,惹得苏总不高兴了,撤了资,回头大哥骂你!你该当何罪?”王决心挥了拳头,吼:“你个糊涂蛋,自己被人利用啦,还执迷不悟呢,爹要是活着非揍你不可!”
二巴掌颠儿颠儿地进来了,劝说:“二哥,老三,消消气,都是自家哥们,有话好好说。”他嬉皮笑脸拿了雪茄。
王德皱着眉头说:“洋烟儿太冲,我抽不了。”
王决心从来不抽烟,这次却破戒了。
他抽了一根雪茄,阴阳怪气地说:“好,抽一根提提神儿。”王德望着王决心说:“老三,听你的口气不对,你今天闯我的饭局,我就看出来了,你对我有意见。”王决心说:“我问你,围攻大乐书院和孙小萍的事件,你掺和了没有?”王德眼神躲躲闪闪:“没,没有,我没有掺和。”王决心挥手给了他肩膀一拳:“少给我来这套,你给我说实话。不然我们把胡支书、杜梅、姑姑、姑父都叫来。”
王德骨架一塌,人软了。他终于说了自己想取代孙小萍的野心。他认为只有气走了孙小萍,他才能接胡玉湖的班。
王决心砰地拍了桌子,桌子上的茶水一蹿,洒了。他吼道:“我看你疯了,想当官想疯了,不让你当官还不成了神经病。”
王德翻了翻眼皮,哆嗦着说:“我不是为自己,为了咱王家脸面。你帮帮我吧!”王决心愤愤地说:“我还帮你?我想揍你。二哥,你和腰里硬相互利用,这点阴谋,都看出来了。你错了,我是你三弟,难道我愿意你憋屈,不愿意你好吗?你拍拍良心说,我啥事没帮过你?”
王德呆呆地望着他:“这回,二哥最需要你的帮助。”
王决心大声说:“那就看是啥事儿了,这件事儿绝对不行,你别狡辩了,你那点儿鬼心思我早看透了,自作聪明,你会伤了众人,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德多喝了几杯,死抓着王决心的手摇着:“三弟,我没有家了,杜梅也瞧不起我,接了班不就有了地位吗?你看在爹的面子上帮帮我,最后一次,我好想进步啊!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扭?”他说着,一脸的苦涩。
王决心的心里一阵绞痛,说:“人性是自私的,允许你有想法,但是,你不该对孙小萍下手,孙小萍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恩人。她对你多好,你建玩具厂,她帮助你跑手续;你跟凤娇结婚,她给你操持婚礼;凤娇出轨,她安慰你;她跟乔麦、杜梅相处得那么好,到哪儿找这样的好人?你还恩将仇报,你的良心呢?你这样做,我都怀疑你的人品啦!”
王德抱着脑袋申辩说:“老三,你听我说,一码是一码,我该感恩的一定感恩,你二哥不是坏人。我已经是村支委了,能够独立思考一些问题了。王家寨的大船,就得咱王家人来掌舵!”
王决心惊讶地说:“咱奶奶、爷爷都当过支书,你想搞世袭制啊?”
王德愤愤不平地说:“我们是红根儿,我们不掌舵,谁掌舵?江山是咱们的先人打下来的,我爷、你爷、咱的奶奶打下来的江山,咱不能让外来人坐享其成,明白吗?”
王决心呆愣片刻,大声说:“二哥,你的脑子让驴踢啦?中毒太深,我不跟你多说了,回头让乔麦再跟你讲。让二叔给咱们开个会,评评理,你怎么还不长点心啊?另外,即便小萍不在了,支书也到不了你的手里。”
王德愣了愣,眼里闪着恐惧的光:“老三,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啊?”
王决心想到胡支书的话,但是不能暴露,他支吾说:“别问了,权威人士。我也认为你撑不起来,你赶紧给我醒悟,别在这儿丢人啦。”
说到这份上,王德心里凉凉的,身体瘫软在地,呼吸困难。
腰里硬送走了苏一朋,又折了回来,拉王决心跟王德他们对付孙小萍。王德阴眉沉脸地琢磨王决心的话。
王决心望着腰里硬,用洪亮的口音说:“你要拉我入伙?想得美,我才不干缺德事呢,你们休想把我拉下水给你垫背。”
王德说:“老三,你别太固执了。”
腰里硬瓮声瓮气地说:“就是嘛,这可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你二哥说得对,你不冲我,冲着你二哥也得站在我们这头啊?”
王决心吼道:“让我跟你们欺负孙小萍?那我王决心还是人吗?”
腰里硬咧着嘴巴说:“话到你嘴里咋那么难听呢?啥叫欺负,这是阳谋。胡支书都气坏了,错在孙小萍。国家乡村振兴的好政策,是面对大家伙的。这个机会都让她搅了,说明她心里有鬼!”
王决心摇头说:“小萍心里最纯净了,说她有鬼,打死我也不信。”
腰里硬皱眉说:“女大学生,一抓一大把。你们就是没有见过世面,她刚到大乐书院,你们就将她神化啦,人都是自私的,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老婆乔麦独吞北羊村等三个村的土地,当了新农人,还不是为自己发财吗?北羊村我已经让步了,王家寨的事你难道还挡我吗?”
王决心重新打量了一眼腰里硬:“我不是挡你,路是你自己走的,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却利用我二哥,勾结苏一朋,在旅游项目上另外加码,玩花样儿,目的不纯,人家小萍拦得对。”
腰里硬浑身颤抖,铁青着脸说:“王决心,我看是你勾结孙小萍书记,搅黄此事,另起炉灶。你前面在千年秀林和北羊村断了我两次财路,如今再下手,我能答应吗?”
王决心说:“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就当你有爱心,大伙儿都瞅着呢!”
“你拆我的台,就是为了乔麦的公司,你们夫妻唱双簧,把人都欺骗啦。”
王决心没好气地说:“别提乔麦,就冲我来。”
腰里硬梗着脖子吼:“对,我二叔和你爹代表两个家族化解了过去的仇怨,但是,咱俩人还没有完。你大哥推荐了苏一朋老总,他进村来,我们配合工作有错吗?资金进来,就是彻底改造王家寨面貌,我跟人家说合作,你让我的钱打水漂,我能答应吗?老百姓能答应吗?你记住,赢了我不算本事,你给王家寨老百姓赚来利益,我才服你王老三!”
王决心轻蔑地一笑:“我和乔麦怎么做,老百姓会看得见。可是,你走得太远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那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不跟你争啦,自己琢磨吧。”
他气哼哼地转身就要走。
腰里硬勉强挽留说:“你别走啊,我错在哪儿?”
王决心直来直去地说:“你弄虚作假,挣黑心钱,心里安生吗?”
腰里硬瞪圆了眼:“你血口喷人,老子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老子运沙子就挣钱了,挣得光明正大。王家寨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你想一手遮天?”
王决心嘿嘿一笑:“还不知道错,这个道理你想不明白,白在外边混了。”
腰里硬嘟囔说:“人不能老是倒霉,谁都有可能咸鱼翻身,你一点也没进步,还是对我有成见,解不开那个死疙瘩。”
王决心觉得他的架势极为可笑,有点可怜,好在腰里硬不敢放肆,好似困兽犹斗。
王德听着王决心和腰里硬争吵,慢慢悟出点什么来,王决心和腰里硬还是水火难容。
王德回了家,杜梅竟然接纳了他。他哪里知道,乔麦偷偷找杜梅做了劝说工作。
这天傍晚,天边悬着黑云。秋天的大雨,水流湍急,虽然听到了隐隐的雷声,却不曾见大雨有停的意思。
王决心的车刚刚驶过萍河大桥,接到了王德的电话。
王德显然恢复了精神,声音兴奋:“老三,你告诉弟妹,明天晚上,我跟杜梅搞一个复婚仪式。姑父、姑姑、二叔、二婶都过来,我和杜梅希望你和乔麦出席晚宴啊。”
王决心一阵轻松,笑了:“好啊,杜梅终于答应了,祝贺你,二哥。”
第二天傍晚,王决心和乔麦来到容光县城杜梅的别墅,这个家庭聚会,不同寻常。王德的归来使他们这个家庭其乐融融。尽管乔麦在王家寨负伤,肚子、胳膊和腿还火辣辣地疼,但是她愿意与王德和杜梅分享美好和幸福。
杜梅和保姆两人下厨房,做了满桌的好菜。
杜梅让大家先喝咖啡,屋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热腾腾的温暖景象。
喝酒了,伍宝库举杯说:“今晚这个场面,是我们久久期盼的,这叫破镜重圆。”
王德一愣:“姑父,您用词不当吧,不叫破镜重圆,叫花好月圆。”
王永丽瞪着伍宝库说:“你个老东西,赶紧给孩子道歉,人家已经进步了,就别提过去的不愉快的破事了。”
王德嘿嘿一笑:“姑父是长辈,不用道歉。毕竟是我犯了错。”
王决心和乔麦都笑了。
伍宝库感慨地说:“王德这孩子变了,懂事了,今晚的家庭聚会,是他跟杜梅的复婚仪式。复婚不丢人,听铃铛娘说,当年许大彪牺牲以后,她跟大抬杆老爹复了婚,后边的日子过得多好!今晚活动应该由我们家的诗人永山主持。”
王永山摆手说:“到了容光县,还是妹夫主持吧,毕竟您和永丽是他们的介绍人啊!”
伍宝库点点头,说:“好吧,我就代表吧。王德与杜梅本来就是恩爱夫妻,当中出了一点小坎坷,但是,一切不愉快都过去了,拨云见日,今天复婚了。我和永丽啊,既是长辈,又是媒人,甭提多高兴了!在王德离家的日子,人家杜梅对我们不离不弃,照顾孩子,孝敬她爹,还孝敬我们老两口。杜梅不容易啊,希望王德好好忏悔,将功补过,跟杜梅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王德嗯了一声,低了头。
王永丽瞪着他说:“宝库,别啰唆了,杜梅好,王德也不赖!我感觉到了,王德心里还是放不下杜梅,他心中永远装着这个家呢!”
乔麦补充说:“这次变故让二哥有幸回到故乡,办了玩具厂,得了扶贫先进工作者,入了党,进了村委,赶紧祝福吧,喝酒,喝酒。”
杜梅静静坐着,美丽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王永山微笑着说:“宝库说得对,祝福他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幸福安康!”
大家鼓掌喝酒了。
王决心兴奋地叫了起来:“我和乔麦敬酒啊,刚刚姑父说了,我二哥呢,心眼好,勤劳肯干,就是耳根软,辨别是非能力差点。终于回归家庭了,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王德瞪着王决心:“老三,谁是浪子啊?”
王决心说:“二哥,我是工人,文化不高,用词不当,过会儿罚酒。”
王德跟王决心眨眼,说:“哎,老三,村里的事我想通了,别提了,给二哥留点面子!”
王决心瞅了乔麦一眼,嘿嘿一笑:“你在顾凤娇那里鬼迷心窍的时候,可不就是浪子吗?当然,后来你成为扶贫模范,也是事实。我没少跟你操心,你操办玩具厂,我砸在老顺子家的老房子里,差点丢了我的命。我和乔麦祝福二哥二嫂幸福!”
乔麦笑着跟王决心给大家敬酒。
王德扭脸对杜梅说:“老婆,你咋不敬酒,咋不说话啊?该我们敬酒了。”
杜梅漂亮的脸庞流露出一种善良凄惨的微笑:“你的心回家就好,孙小萍说你改变了。”她抹着眼睛里的泪水:“对不起,我今天太高兴了、太快乐了,所以忘记了一切。”
王德憨厚地笑了:“我和杜梅给大家敬酒,由于我的问题,使这个家蒙上了阴影,伤害了杜梅。好在烟消云散,我表个态啊,好好爱杜梅,爱我们大家庭。今天,谁高兴都不如杜梅高兴让我欣慰。老婆,对不起,我先自罚两杯。”
“罚他!”杜梅脸上闪烁着喜悦、幸福的光芒。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温柔甜蜜。
王永山对王德说:“老二啊,这是多好的条件,咋就出了岔头,你爹至死都想不明白。我们不指望你发大财、当大官,就盼着你把玩心收回来,好好跟杜梅经营服装厂,过上幸福日子。”
王德眼圈红着:“二叔,我不说大话,您看着我行动。我再不让你们操心了。吃一堑,长一智,傻骆驼还仨心眼呢,我王德不会再受骗上当了。”
伍宝库含泪说:“太好了,太好了。”
大家开始喝酒了,浓郁的酒精味,有些呛鼻。王德双手作揖,干了一碗酒,喝得有点晕眩,扑通一声跪在木板地上,声泪俱下地说:“爹,儿子跟杜梅好了,我回家了。当初是儿子鬼迷心窍,走错了路,让您操心了,您在天有灵,受儿一拜!”
他将酒洒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
王德站起来,又给伍宝库和王永丽跪下了,哽咽说:“姑父,姑姑,请受我一拜。没有您二老,就没有我的家庭。我离家的日子,多亏你们安慰我老婆,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你们就像杜梅我俩的爹娘。爹生前嘱咐过我,您二老无儿无女,让我给二老养老送终!”
伍宝库和王永丽感动了,眼含泪花。王德起身,他与杜梅紧紧拥抱,瞬间便被回归的爱情淹没。
“爹,娘!”王茜茜扑过来。
王永山和小洒锦受不了这煽情,提前走了。
王决心和乔麦最后离开的。客人陆续走了,别墅里一片寂静,王德躺在一楼沙发上睡着了,响着雷鸣般的鼾声。
别墅一片寂静。夜空飞来几片月光,眼光闪闪的月光,洒进房间。
杜梅担心惊动王德,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