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生卒年不详) 战国末赵国名将。“长平之战”前期,他以固守的方式成功抵御秦国军队。“长平之战”后,又击退燕国的入侵。晚年不得志,老死于楚。
公元前243年的战国时期。赵国的孝成王崩,子悼襄王立,年轻的帝王不愿用一位老爷爷级的下属,改用乐乘代廉颇领军,立刻引起廉颇大怒。
军人火气大;老军人火气更大;而为赵国抵御劲敌,拔城掠地,斩兵夺关,立功无算的廉颇,火气尤其大。他威胁道,乐乘敢来,我就打他一个灰头土脸,让他夹尾而逃。然后,当真排开一字长蛇阵,拉开架势,准备战斗。乐乘见势不好,只有退兵了事。这样一来,威风够了的廉颇,在赵国再难立足,就投奔到魏国去了。廉颇在魏,魏主对这位老爷子,上宾款待,国士礼遇,好吃好喝好待承,非常敬重,但也不敢太信任他,只是养着而不用。但他是将军、是元帅,是要领兵打仗的,他不能驰骋沙场,叱咤风云,那是多么不开心的事啊!
不久,赵为强秦所困,屡战屡挫,便想起这位曾经和秦国打过多年仗的老将军,打算将他请回来。姜总是老的辣嘛,也许由他来统帅军队,可以解秦之围。
廉颇赋闲在魏,英雄无用武之地,也挺郁闷,尽管他年事已高,但雄心不泯,总是觉得自己还应该策马扬鞭,再立新功。正如隔了多少年后的枭雄曹操的一句诗所写“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那样,不甘沉沦,不肯寂寞,抱负很大,期望值很高地等待着出山的机会。曹操这句诗,颇害得一干老爷子、老人家、老名流、老半吊子,不安于位,不识时务,不知进退,甚至不懂好歹。中国人习惯于敬老,对这班为老不尊者,通常也都尽量礼让。而大家对于前辈的回护之心,反而益发助长那些具有“老骥”情结的人,老而不肯老,老而不服老,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不上主席台,难受;上了主席台,不居中,难受;上了主席台,居了中,不拿麦克风,更难受。可他上了主席台,居中了,拿麦克风了,那陈谷子烂芝麻的车轱辘话,来回倒腾得没完没了,让台上台下不知有多难受,他却又是绝对感觉不到的。
所以,曹孟德这首《步出夏门行》中“神龟虽寿”一节,其中“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一句,很让那些下野的政客、过气的文人、没落的名流,以及不再重要的要人,是如何地坐卧不安,如何地五脊六兽,要重出江湖,要奋斗到底,这实在是大大的误解和误读。他们不明白,马是马,骥是骥,马中可能有被埋没的骥,但骥中绝无普通的马。只不过是一匹老马,却认为自己为老骥,那可是上了曹操的当。
古时伯乐相马,求骥于天下,千不得一,万不得已。《战国策·楚策四》记述了他为楚王觅骥的故事:“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伯乐遭之,下车攀而哭之,解纻衣以幂之,骥于是俛而喷,仰而鸣,声达于天,若出金石声者,何也?彼见伯乐之知己也。”这匹千里马经过伯乐精心调养,后来随师出征,风驰电掣,出生入死,为楚国立了大功。
廉颇以为自己是那匹在太行落难的骥,以为削夺他兵权的悼襄王乃相中他的伯乐,这种认识上的误差,结果闹了个大笑话。当获知故国需要他回去抗秦以后,老人家很激动、很亢奋。第一,吩咐马弁备好坐骑;第二,命令副官收拾铠甲;第三,关照家人整理戎装;第四,将已经生了锈的刀枪剑戟,逐一打磨了一番。其后,大拍胸脯,慷慨陈词,既然陛下不忘老将,老将也就不计前嫌,回国效劳,义不容辞。他把话传回赵国,父老乡亲们,尔等就静待我挥师西征,踏平强秦,旌旗招展,凯旋而归吧!
悼襄王因为被强悍的秦军打得焦头烂额,才想出重用廉颇的主意。不过,他与这位老将,曾经有些芥蒂,有过疙瘩,便先派了一位组织部门的干部,到魏国去实地考察,了解一下阔别多年的老将军,还能力挽强弓否?还能指挥兵马否?使者前往魏国的途中,遇到一个叫郭开的赵国官吏,他不知道此人是廉颇的反对者。一路同行,晓行夜宿,这位使者就被郭开用重金收买了。估计郭开受命于那位接班不成、衔恨在心的乐乘,其中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猫腻和勾搭。总之,郭开控制了使者,别无他求,只是嘱其外调考察回国后,千万别给这位老军头说好话,往他的鉴定里塞点私货进去。
廉颇是个出色的军人,但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冲他当年和蔺相如闹的矛盾,便知道他四肢比较发达,头脑比较简单,战斗经验丰富,政治智商却有限。这位使者来到魏国的首都朝歌,那里原是纣王的首都,酒池肉林,莺歌燕舞,是个难得快活的地方。他大可以着人陪这位使者,在这个很繁华的大城市里,洗脚啊,桑拿啊,按摩啊,“三陪”啊,好好地声色犬马一番。然后,再往他的口袋里,塞进一些黄的白的,还怕他不为你好好美言几句。
谁知他“老骥”情结上来了,偏要向使者炫耀他的膂力,以为自己是个堪当重任的战争之神。上马下马,挥枪舞刀,当场作秀,贾其余勇。那一把老骨头,总算没有散架,老当益壮的神气,着实叫使者开眼。接着,一个骇人听闻的场面出现,他煮了一斗米为饭,割了十斤肉为菜,要吃给这位使者看。大概古人更相信“人是铁,饭是钢”这一说,我们这位老将军,将端了上来的这些饭、这些肉,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统统吃了个精光。
“如何?”
使者不得不赞叹:“老人家您确实了不起!饭量果然了得!”
此人回到赵国,向悼襄王汇报:“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司马迁《史记》)
吃一顿饭,上三趟洗手间,听到此处,悼襄王眉头一皱,让他统帅三军,上了前线,大敌当前,总是提溜着裤子找厕所,会不会贻误战机啊?看来,“廉颇老矣”,还是由他颐养天年吧!廉颇很恼火、很泄气,但也不肯就此拉倒。不甘心养老,不愿意等死,抱一息尚存、战斗不止之念,怀雄心壮志、大有作为之心,老是在家里坐不住,操心整个世界,总是要出来做点事,继续战斗到底。对这样的老人,我们可以敬佩、可以歌颂,可不能劝他当真、给他撮火。老同志活到一百岁、活成人瑞,有可能,但身体、精神、器官、部件,永葆青春如故,是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支票,那是绝不可能的。
老健、春寒、秋后热,都是不能保持长远的暂时现象,否则,也就不存在新陈代谢这个自然规律了。
恰巧,楚国对这位久负盛名的老将军,饶有兴趣,偷偷地派人跟他联络,将他迎到寿春去。不过,真给他兵,真让他打,终究不是当年。看走眼的楚国,对他的表现很失望,也就免了他的兵权。他还不服气,埋怨说,如果我带的是赵国的兵,绝不会屡战无功的。
最后,他恹恹地死在了异国他乡。
宋人洪迈在《容斋随笔》里的一则《将帅贪功》中这样写道:“以功名为心,贪军旅之寄,此自将帅习气,虽古来贤卿大夫,未有能知止自敛者也。”他说的这个“知止”,就是懂得该结束的时候,必须结束;“自敛”,就是明白该收摊的时候,马上收摊。他首先举的例证,就是战国时期的这位大将军廉颇。
人老了,做老骥状,可以;人老了,志在千里,可以。精神上的不服老,有一点“老骥”情结,用来自勉,可以;用来自强,更可以;用来自慰,也可以。但有了一大把年纪,仍要振翮展翅,仍要一冲斗牛,仍要重整旗鼓,仍要再做冯妇,那就很可能玩出“一饭三遗矢”的笑话。人老之后,如洪迈所说,一是知止,二是自敛,这可是金玉良言。如果应止不止、该敛不敛,还要事事插手、操劳不已,还要处处涉足、操心如旧,那就很有可能落一个令人摇头的结果。
洪迈在这篇随笔中,一口气地说了汉代的李广、赵充国、马援,唐代的李靖、郭子仪等“老骥”的例子。
汉武帝大击匈奴,李广数自请行,上以为老,不许。良久乃许之,卒有东道失军之罪。宣帝时,先零羌反,赵充国年七十余,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曰:“亡逾于老臣者矣。”即驰至金城,图上方略,虽全师制胜,而祸及其子印。光武时,五溪蛮夷畔,马援请行,帝愍其老,未许。援自请曰:“臣尚能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盼,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也!”遂用为将,果有壶头之厄。李靖为相,以足疾就第,会吐谷浑寇边,即往见房乔曰:“吾虽老,尚堪一行。”既平其国,而高甄生诬罔之事,几于不免。太宗将伐辽,召入谓曰:“高丽未服,公亦有意乎?”对曰:“今疾虽衰,陛下诚不弃,病且瘳矣。”帝悯其老,不许。郭子仪年八十余,犹为关内副元帅,朔方河中节度,不求退身,竟为德宗册罢。此诸公皆人杰也,犹不免此,况其下者乎!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社会中,有一种叫做自我感觉良好的毛病,颇为流行,但医院是不收治的。因为不是什么大病,也死不了人,但谁要是患上了以后,基本是无药可治。其实,有些老先生、老女士,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马罢了。我们知道,马是以齿计龄的,到了这把岁数,说不定牙也掉得差不多了,已经成为留恋栈豆的驽马,却坚信自己仍旧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老骥,这种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的精神状态,便是“尚能饭否”的廉老将军,老往洗手间跑,老蹲在茅坑上下不来,给自己生添烦恼,给别人无限头疼的笑话了。
所以,老是一门学问,而之中学问最大者,就是将人老以后的自我感觉,千万要调适到“知止自敛”的程度。
为什么圣诞老人总是那么受到欢迎,并不因为他有一张乐呵呵的脸,给人慈祥的印象;并不因为坐在鹿拉的小车上,给人带来礼物。而是一年365天中,他只露一次脸,这才是他永远的魅力所在。
天天是圣诞节,天天是老爷爷,你试试看,不烦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