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根的脑子时好时坏，这个时候他认得石秋生，却把柳月娥当成了吴凤英。吃完晚饭就催着石秋生和柳月娥赶紧回屋睡觉，他说他年纪大了时日无多，要在他闭上眼睛之前陪小重孙孙好好玩几年。

柳月娥和石秋生被石老根关进了屋子，结果没过多久，石秋生就听到对门的屋子里传出来爷爷的呼噜声。

“月娥嫂辛苦你了，爷爷脑子不正常，说出来的话难听，你别跟他计较。”石秋生瞄了一眼坐在床沿儿上缝衣服的柳月娥说。

灯下看美人，说不出来的温馨。这种感觉石秋生还是头一次产生过。

跟柳月娥比起来，那个胡凤英算什么呀？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吹小喇叭的胡凤英站到柳月娥边上，比庸脂俗粉还要庸脂俗粉。

“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爷爷年纪大了，哪能跟他计较呀？”柳月娥拿缝衣针在头发上蹭了蹭接着往下说：“秋生，待会等爷爷睡熟了，我还是回自己家去吧。”

“怎么了月娥嫂？爷爷是不是说什么难听话了？”石秋生往前面挪了挪，坐到柳月娥身边问。

“二男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柳月娥的脑袋压得低低的，她的声音细如蚊蝇。一小段后脖颈露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犹如凝脂一般。

石秋生怒火中烧，往墙壁上砸了一拳骂道：“月娥嫂别怕，石二男那个兔崽子有胆再来，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柳月娥没说话，石老头拍着门嚷嚷开了：“秋生呐，咋还没睡呢？让不让爷爷抱重孙孙啦？马上天都要亮了，你们两个捣什么鬼？”

石秋生把房门稀开一条细缝：“爷爷你别吓人好不好？刚刚呼噜声那么厉害，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跑到放门口了？”

石老头从门缝里指着石秋生骂道：“小兔崽子，正经事不干，敲墙头作啥？”

石秋生闪身而出，把石老根推到他自己房间里说：“刚准备睡觉，你就来捣乱。爷爷我可警告你呀，你要是把孙子我吓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给你生重孙子。”

石老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乐呵呵地拍着石秋生，意味深长地说：“哈哈哈，爷爷老糊涂了。砸墙头嘛，常有的事儿。去去去，赶紧办正经事儿去。”

石秋生指着石老根，做了个警告他的表情：“念你初犯，这次不跟你计较。爷爷你要是再耍坏脑筋，明天我就搬到药草圃子去住。”

石秋生不说还好，提到药草圃子，石老根来了气。他指着石秋生骂道：“你个败家的小兔崽子，爷爷幸幸苦苦打理了二十年的药草圃，被你一上午拔得光秃秃的。还出钱雇别人拔，要不是铁头跑来告诉我，爷爷种的人参苗全都毁了。”

“人参苗？”石秋生心头一紧：“药圃子里都是杂草，好多年没人打理了，爷爷啥时候种的人参苗？”

石老根瞪了石秋生一眼：“怎么？种人参用得着跟你汇报？你小子背着爷爷报考医学院，事先跟爷爷商量过吗？”

石秋生嘴一撇：“过去的事情提了作啥？孙子又不是去做杀人犯法的坏事情，谁让你不让我报考医学院的？”

“你懂个屁。”石老头照着石秋生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如今这年头，医患纠纷这么多，爷爷不想让你冒这个险。”

石秋生捂着后脑勺：“爷爷，这就是你老人家的思想有问题了。医患纠纷可以解释的嘛，哪个做医生的敢打包票，说他一辈子没有医死过人？”

“啪啊。”

石老根拍桌而起：“打你太祖宗做了康熙爷的太医令开始，咱们老石家九代行医，就没有让一个病人在咱手里头断过气。”

“这么牛？”石秋生吐了吐舌头。

“牛个屁。”石老头照着桌子面儿又是一巴掌。

山里头的夜特别安静，石老头这一巴掌，震得对门房间里的柳月娥浑身一颤，手里头的缝衣针刺破了手指头。

石秋生莫名其妙。

他爷爷拉着他跑到书房里，指着用木条子钉死的四只楠木箱子说：“你自己看看，箱子是爷爷亲手钉死的，羊皮卷上的字兔崽子你没忘记吧？”

石秋生挠了挠头皮：“爷爷，封箱子的时候我才三岁，我哪记得当时的情形？”

石老头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几十年前的事情提他作啥？”

他揪住石秋生的衣领子跨出门槛，砰的一声合上房门。石秋生家虽然简陋不堪，却是桃花村里唯一设有书房的人家。

这也是柳月娥一直觉得高攀不起的原因。

陪着爷爷进了卧室，石秋生打算问石老根人参苗的事情，可是他看见爷爷阴沉着脸，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 爷爷您早点睡吧。”石秋生运起桃花真气，手掌心贴住石老头背心上的灵台穴渡入一股真气。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石老头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挥了挥手，示意石秋生出去，然后抱着枕头进入了梦乡。

石秋生轻轻带上房门，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石老头睡安稳之后，这才回到房间里。

“爷爷怎么了？”柳月娥问。

“想当年了呗。”石秋生摇摇头坐到椅子上。

他知道石老根为什么生气。

四口楠木箱子里装着石家列祖列宗积攒下来的医书古卷，连同那张羊皮卷，都是石老头二十二年前亲手封死的。

那一年石秋生三岁，有一天下午，爷爷石老根被一帮穿着专门服装的人带上车子。整整过了五天五夜，爷爷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那五天，石秋生被根叔带到他们家里，根叔那时候还是血气方刚的棒小伙，刚刚和根婶儿结婚不到一个星期。

回来之后，石老根当着石秋生的面，把四大箱子医书用木条子封死。并对着月亮郑重发誓，从今往后只卖药草，再不出手医人。

给张九斤治腰，是石老根装模作样念了首打油诗。他把十七味药材的名称嵌在打油诗里面，石秋生听明白之后，给张九斤熬的药。

爷爷为什么发誓不再行医，那五天五夜到底去了哪里？

石秋生长大之后才知道，都是石黑狗他爷爷从中作梗闹出来的事端。石荣喜是桃花村的原住民，石秋生他们家是三百多年前迁入桃花村的。

虽然两家人都姓石，却不是一个祖宗。

“爷爷真不容易，石黑狗他爷爷太坏了。”柳月娥把缝好的衣服展开来，让石秋生过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