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初冬,白路似乎没察觉到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家家户户蜷缩在火炉旁,晚上胡同里除了叫卖糖炒栗子和落花生的小摊小贩之外,几乎就没人了。地上初见冰棱,连街道上的土都凝固起来,处处显出干燥、结实。黑土的颜色已微微发些黄,像已把潮气散尽。
特别是在一清早,被马车轧起的土棱上镶着几条霜边,小风尖溜溜地把早霞吹散,露出极高极蓝的天。白路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习武就是练剑,凉风飕进他的袖口,把他冻得出不来气,可他始终咬着牙,挥舞着剑,像是要和冷风决一死战。
立冬那天下午,溜溜的东风带来了一天黑云,天气忽然暖了一些,风也小了,天上落着稀疏的雪花。白路又喝了几盅酒,提着剑就跑去了后院。他没醉,只不过这次他倒希望能一醉不醒。常言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这时间客流稀少,加之天气寒冷,没人愿意出门,客栈里也自然闲了下来。乔杨裹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推门而进,手中提着买来的食材,走路时身上“叮叮当当”传来铜板相撞的声音。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向里面哈了几口气,指缝间登时氤氲开白雾来。
店里的另一位小二问候道:“轩辞回来了。”
轩辞正是乔杨的字。
乔杨望了望柜台上酒缸,只觉客栈内冷清得很,便道:“白公子又走了?”
“后院呢。”小二瞥了一眼后院,也不知白路是否听得见,“依我看,咱家的酒不是卖完的,而是被公子喝完的。”
乔杨道:“一喝就醉,还偏要喝。”
小二继续问道:“轩辞,以前公子还没这样呢,这几天他早出晚归,估计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打击。”
“要不我去后院看看?”
门口的雪扫净,房顶上的雪才渐渐化完。收拾好客栈,乔杨站起来,四下里扫了一眼,叹了口气。其实外面冷得很,他根本没有勇气迈出门槛。
他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最后还是披了件衣服,扭开了后门的把手。
后院传来“当”的一声,好像是什么金属坠地的声音。乔杨一慌,赶紧推门而进。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白路一个人。这时节墙边的一棵桃花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花瓣早已零落成泥、凋谢殆尽。
“怎么了?”乔杨发现他的剑掉落在雪地上,旁边有一根被削断的树枝。
白路持剑的手颤抖个不停,即使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右手手腕,那种强烈的震动感还是触目可见。他口中喘着粗气,战战兢兢地说道:“停下来,你快停下来!”
乔杨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又在一侧盯了白路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又喝多了?”
“不,不!我没醉!”白路突然间一回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乔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期待他的回复。
“每天一拔剑都是这样,一把剑而已,为什么你会害怕成这样?你不要再抖了!”白路不顾乔杨在场,跪倒在地上,表情慌乱,左手高举着利剑,刺向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血流了一地,像一朵艳丽的红花浸染了雪地。
乔杨一震,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刹那无声地断了。他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紧了。
“砰”的一声,白路手中的剑被弹飞了,一个柳叶形的飞镖和剑在经历过空中最高的弧度后,相继掉落在雪地中。
白路张张嘴,无言以对,尴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你究竟怎么了?”乔杨皱了皱眉,走了过来,拾起两件兵器。
白路垂着眼帘,看着右手已经被自己刺得血肉模糊,笑道:“我右手持剑居然会抖,以前都不曾有过,现在我竟怕成这样……不过没事了,它终于不抖了。”
“你需要马上疗伤。”乔杨把飞镖藏在了衣袖中,却不敢递给他那把剑。
白路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你来做什么?”
“扫雪。”乔杨哑口无言,淡然地抄起了一旁的扫帚。
“扫雪?我倒是觉得这江湖是时候清扫清扫了!”白路轻佻着眉梢,长笑了一声:“江湖这个地方啊,你说不清究竟在何方,但是稍不留意就会陷进来,而且会越陷越深。”
乔杨不语,继续低着头扫雪。
这时候,客栈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剧烈的踹门声,紧接着脚步声纷至沓来,人声鼎沸,像炸开了锅一样。
“白路给我出来!”客栈里一声尖利的叫喊声响彻云霄,如两只大手撕破了宁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