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羽原是陪在后院,杜锡铭发病时,把三人吓得不轻,被管家带到前厅,幸而有木无尘与薛玉儿两人一直在身旁宽慰。木少云一出现,二人立刻围了上来,杜羽与木少云不相熟,但父亲重病情况不明,稍事迟疑也上前来,道:“云叔,我爹爹怎么样?”
“已经醒了,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怎么样,我说了,我义父肯定能治好你爹爹的病,现在相信了吧。”木无尘傲然道。
杜羽脸一红,忸怩无措。
“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你爹爹,不要太久,让他多休息。”
“嗯。”杜羽应声道,跑到门口,转过身来向木少云恭恭敬敬施鞠了一躬。
时已近中午,三人未再逗留。
回到木宅,吃罢饭。薛玉儿跟着薛王氏去小院学女红,木无尘则随木少云进了书房,从牙牙学语开始,他每日都会在这间书房里玩耍,到后来读书识字。木少云于他并无要求,有问则答,遇疑则释。
“无尘,过来。”
“义父,什么事?”
“有东西给你。”木少云神神秘秘的样子让木无尘大感好奇,双目放光:“是什么?”
“不要眨眼。”木少云说着从袖中掏出蜷成一团的黄鼬,今日几番折腾,若不是木少云用灵药真气温养,它能不能熬过去还是两说。
“啊!黄鼠狼!”木无尘喊道。
“小点声,把乳娘喊过来,你就养不了啦。”
“养它?不是吧?”这种胆小机敏的小兽偶尔会在庭院和清水潭边出现,爱抓些蛇虫鼠蚁之类的活物,虽觉着可爱伶俐,却没见谁养过。“这能养吗?”
“试试嘛。说不定比小猫小狗好养呢。若是养不好,我们再把它放了。”
木无尘半信半疑,犹犹豫豫伸出小手碰了一下黄鼬,见它没有反应,这才壮着胆子抚摸它的皮毛,“它怎么了?生病了吗?”
“上山的时候,看它从山崖上掉下来受了伤。”
“真可怜。”
“用了药,一两天就好。”
“乳娘会同意吗?她最怕这些长毛的东西了。上次陈伯要送我只小狗,求了几天她都不答应。”
“先偷偷养着嘛,它这么小,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乳娘发现啦。”
木少云这样一撺掇,木无尘怜悯之心大动,问道:“它吃什么?”
“老鼠,青蛙,嗯……还有小鸟什么的。”
小无尘眉头一蹙,心道:青蛙倒是罢了,老鼠狡猾得很,我万万是抓不住的,又那般腌臜龌龊……小眼一转,说道:“义父,我负责照顾它,你负责给它找吃的。”
“为何?”
“你是大人,不怕老鼠。”
“你个小鬼头,就你心眼多。”木少云嗔骂道。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二公子。”
是薛王氏的声音。木无尘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将黄鼬藏到桌下,拿出书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挡在桌前。
木少云强忍住笑意应声到:“乳娘,进来吧。”
“无尘,你怎么坐在地上看书呢?”乳娘端来一碟糕点,“快起来,陈伯特意给你送来了白蟾酥,快起来吃。”
这白蟾酥名为白,却是黄澄澄的四四方方,带着淡淡的白蟾花香。是用现采的白蟾花与蜂蜜一同熬煮,沸水放凉浸泡去皮的绿豆和板栗,半天后沥水蒸熟,再捣成泥,炒成细砂状,最后装在特制的模具里于冰窖中成型。闻一闻,清香淡雅,咬一口,松软细腻,吃下去,清甜可口,一直是木无尘最爱。尤以云来客栈主厨陈伯做的最是正宗。
木无尘咽了咽口水:“乳娘,我刚才吃撑了肚子,还是一会再吃吧。”
“肚子胀就更不能坐在地上啦,应该起来走动走动。”乳娘说着就要去拉木无尘。
“乳娘,刚吃完饭,没力气嘛。”木无尘扮出一副可怜相,“不如等玉儿姐姐过来再一起吃吧。”
薛王氏只当是木无尘心念着薛玉儿,心里不免欢喜,道:“陈伯送了两份,小玉也有的。”不再勉强要他起来。木少云在一旁道:“由他吧。反正这白蟾酥他不吃还有我。”这自然是揶揄之语,薛王氏会心一笑,道:“公子,小妇人先行告退。”
“乳娘请便。”
薛王氏一走,木无尘立刻爬起身抓了一颗白蟾酥塞进嘴里,赞道:“真好吃。”把碟子推到木少云跟前,“义父,你也吃。”
是夜,众人皆已熟睡。一只黄鼬悄悄从东院书房中溜了出来,沿着走廊窜入别院。院里,木少云正站在木无尘房前。
见到救命恩人,黄鼬无法言语,连连作揖叩首。
木少云嘴角嗡动,传音道:“你可以走了。”黄鼬却上前贴在他脚下,甚是亲昵。
“不走的话,那就留下来帮我做点事,你可愿意?”
黄鼬连连点头。
“里面是我义子,我不可能时时都在他左右。所以我想让你陪在他身边,遇着事照顾一二,你可愿意?”
黄鼬再点头。
“你肯帮忙,自然不会亏待于你,待你复原之后,我会助你修行。还有我父兄二人也是修道之人,他们已知晓此事,你见着他们不必惊慌。”
黄鼬顿首三拜。跳进木无尘房间,辨清他容貌气味后复返而归。
天亮以后,木无尘过来寻黄鼬,见它活蹦乱跳颇通人性,又惊又喜。唤来薛玉儿,她父亲在世时也是打猎的好手,因而从小接触各种野兽,自然不会惧怕,不多时,二人一兽便混得厮熟,还给黄鼬取了名号:栗黄儿。
从卧房到小院,假山水池,正玩得不亦乐乎,忽见管家引杜锡铭与杜羽往东院而行。两人更是心喜,尾随上去,搂着栗黄儿躲在窗户下偷听。
屋内木少云道:“杜大人,旧疾新愈,当在家静心修养才是,有需要木某的地方,让人传唤一声便是。”
杜锡铭礼道:“二公子于我有活命之恩,不登门拜谢,我心难安。”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杜大人何必耿耿于怀。”
“杜某只是一个区区守正,无权无势,两袖空空,这‘大人’二字,实在愧不能当。”
杜家几代掌管一郡秩序已有百年之久,家族一直兴盛不衰,号称青城郡里第一望族,便是旁系在外头都高人一等,待遇非凡。杜锡铭与郡守杜恩铭一母同胞,真正的豪门贵族嫡系子弟。昨日在守正衙门见其住所衣食简单朴实,毫无骄奢之气;今日见其言语待人温文儒雅,与传闻中‘青城第一人’的狂妄不羁有云泥之别。
人活一世,难遇知音。杜锡铭性情与之相似,木少云心甚悦,即道:“杜大人这般的家世和才学,天下孰人不识?怎能只以官衔而论。”
“哈哈,”杜锡铭笑道,“自古声名最累人,二公子以此来评论杜某,岂不是说在下徒有虚名?”
“这番话要是叫天下的读书人听到了,怕是要羞煞死他人啦。”
“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天下读书者众,却不能造福苍生。倒是二公子能以一己之学识,即可救千人万人性命,若著书传于后世,更是福泽百代乃至万代。此功此德,我辈万万不能及也。”
“杜大人……”
两人在屋内你一句我一句客套往来,杜羽在堂下正襟而坐,目不斜视,可愁煞了屋外的两人。
薛玉儿忍不住怨道:“他们要说到什么时候?”
八九岁的孩童虽然还不懂男女之情,却也开始有了懵懵懂懂的喜欢。
木无尘只道是薛玉儿盼着杜羽出来玩耍,小声道:“一时半会出不来的,我们先去玩罢?”薛玉儿默不作声,两眼直往屋内瞅,杜羽背对着正门,对屋外两人全然不察。
“走吧。”木无尘拉着薛玉儿的手催促道,不想一撒手栗黄儿一个跳跃窜进了房里,栖身于杜锡铭所坐的椅子下。
栗黄儿动作极快,杜锡铭被突兀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身躯未动,却是手脚发麻,失声叫了一声“啊”。
“杜大人勿惊,此兽为犬子所养,性情温顺,颇通人性,虽然调皮些,却是不会伤人的。”木少云赶紧出言解释道,其实栗黄儿是得到他暗中传音才闯进屋来,亦是依他吩咐停在杜锡铭脚下。
杜锡铭凝目一看,原来是一只双拳大小的黄鼬,与平时见到的没什么两样,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心畏且憎恶萦绕心头,好似与它是天生的仇敌一般。
“无尘,玉儿,你们俩还不进来给杜先生见礼。”木少云朝门外喊道,对杜锡铭的称呼悄然间从大人变作了先生,杜锡铭惊魂未定,一时也未发觉。
二人吐了吐舌头,拍去尘土,进门行礼道:“无尘(玉儿)见过杜先生。”
眼前这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男孩天资聪颖,女孩伶俐可人,杜锡铭初见时便喜欢的紧,微笑道:“我们昨日已认识过了,不用再拘礼。”
“谢谢先生。”二人齐声道。
杜锡铭这才注意到‘先生’二字,却是不知木少云是作何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