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不信,还很生气,因为她知道,那钱一定是被存起来了,她爸也是知道的。那是他们两个攒的养老钱。
因为从她和叶眉记事开始,她爸就整天把养老防老的话挂在嘴边。
说起这个叶芽就有些想笑,那时候她爸妈才二十几岁,就是现在年龄也不大,更何况她奶奶还在呢。
父母在,不言老。但是叶建洪就不是个什么讲究的人,只想到他自己,就没有想到别人。
叶芽不说话,赵月梅也说不下去了,屋子里静了半天才又听她开口:“还有一个月就要收庄稼了,这几天得把猪饲料备好,先前欠了你三爷十几块的加工费都没有给,几个月了,再过去肯定要给人家。打谷子的时候要找人帮忙要管饭,去年我们也没有杀猪,别的园子地里都能将就,肉肯定是要割一点的。可是我手上没有钱——”
赵月梅的声音越说越小,有些不敢看叶芽的眼睛,太冷了。
叶芽鼻子有些发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里还能不懂。说来说去就是要钱。
按理说她该给的,可是她攒了三年的钱她是有用处的。那是她牙齿缝里省下来的,是她天天看着同学吃着热腾腾的米饭炒菜咽着口水啃着硬邦邦的玉米面馍馍省下来的。是她大冬天两毛钱的开水都舍不得用,冻的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被子里面省下来的。是她来月经疼的打滚,恨不得蹲在厕所里面不出来就为了省点卫生纸省出来的。
如果家里因为叶眉拿走了钱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不用人讲她都会拿出来的。可是她知道,她爸妈偷偷存的有钱。捏着所谓的养老钱,宁愿让她们辍学也不拿出来,现在还来问她要钱。
她死死的咬着牙齿,努力的把在眼睛里打转转的泪珠子憋回去。
“你要多少钱?”
“你有多少?”
叶芽听见赵月梅这话再也没有忍住,滚热的泪珠子一下子就滚下来,滴在了洗的发黄的被里上。
瓮声瓮气的开口道:“原来攒了一百多块钱,昨天买了一百多块钱,不到三百块钱。”
赵月梅有些不相信:“就这些吗?”
叶芽猛然抬头:“你以为我有多少钱,你一星期给我五块钱,一学期不到二十个星期,你觉得我能攒多少钱?”
语气不太好,让原本有些心虚的赵月梅一下子就来了火气,拔高了声音道:“咋了?你的钱不是老娘给的,是大风刮来的?你省钱你少吃一口了?家里蒸馍馍炒面茶不是粮食不是钱?”
叶芽猛然起身,从床下的铺草里面摸出个信封放床上:“好了,你说的有道理,都在这里了,你都拿去吧。”
赵月梅迟疑的看了她一眼,从信封里面拿了一叠零钱出来,都是五块十块的,还有好些都是五毛一块的,甚至还有五分一毛的。
赵月梅想了想,取了十块钱出来给她:“留着你买个卫生纸啥的。”
叶芽没动,撇过脸不看她。
赵月梅放缓了声音道:“你咋这么犟?我这也是没法子,我有法子我也不会跟你开这个口。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这么大一家子等着吃喝,我有什么法子。”说着说着她也难过起来:“这钱我知道你攒的不容易,就当妈借你的,等冬天卖了猪,妈就给你补上。”
叶芽只当没听见她这话,别人家的爸妈是怎么样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爸妈说话那是从来都说话不算数的。
她上学前班的时候,那时候家里还没有这么难过,王奶奶喜欢两个小孙女,说好她们姐妹俩谁考第一就奖励一块钱。她和叶眉并列第一,一人得了一块钱,两个人偷偷商量要去买商店里面那个一毛钱十根的拉丝糖。结果钱还没有捂热就被她妈给哄了去。
小时候好些事情叶芽都记不太清楚了,可那件事情却怎么都没忘。
赵月梅拿了钱,也不管她怄气不怄气了,这几天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情,她也恼火的很,起身就出了屋子。
等她出了屋子,叶芽才仰脸,狠狠的抽泣了一声,眼泪顺着脸就往下淌。
她突然套上鞋子拉开门冲出去,一口气跑出院子去了家下面不远处的小河沟跟前,蹲在麻柳树下面的树荫里哭的歇斯底里。
从来都没有这么难过过。
她最初攒钱的时候就是为了能上高中,上不了高中她就想拿着这钱当作本钱做点什么。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全部都没有了。
连同辍学的难过一起释放了出来。
“你在哭什么?”一道清新爽朗的声音突然响起,叶芽的哭声戛然而止,伸手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抬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对面的人。
高高的个子略显清瘦,脸上被太阳晒成小麦色,头上带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抬着一大盆衣裳。
叶芽看着他一愣,而后欣喜的喊出声:“石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人名叫冯锦倾,是叶家对门冯汉林的儿子,小名叫石头,叶芽从小就喜欢石头哥石头哥的喊。
他比叶芽大五岁,高三个年级,叶芽上学前班的时候他上三年级,他没有妈妈,只有他爸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他长大,条件不好,上学上的晚,三年级的时候个子就跟人家五年级的学生一样高了。
叶家沟的孩子上学原来就是在村委会那边,叶家沟和李家坎这边的孩子上学都要从金华江淌过去。
高阳县是金华江的源头,所以这江名为金华江,不到汛期水并没有多大,也就是一条普通的河流,只不过河面宽一些罢了。大人从河口趟水过去,最深的地方也就是刚刚没过膝盖。
但是对于学前班的叶芽来说,那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
赵月梅只在开学的时候送过叶芽姐妹俩一次,放学的时候叶芽就是冯锦倾背过河的。这一背就是三年,冯锦倾小学毕业,叶芽上三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