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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言刀歌 第八章 绿头苍蝇

一只绿头苍蝇低空盘旋,发出令人厌恶的嗡嗡声。

这种生物对腐肉和恶臭趋之若鹜。

它摇晃着飞入咸水巷,似是被某户人家的气味吸引,准备飞进院子里去。

振翅俯冲之下,却像撞上一块无形的玻璃,触电般当空炸出一点星火,脱力下坠,冒出一缕青烟,扑腾几下就不动了。

……

楚不折没有看见自家门前死去多时的苍蝇,径自推开破败漏风的木门。

简陋的土墙小院,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死猪气味,少年曾一度对此感到厌恶,日子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院落中央有一口古旧水井,井口塌了好大一截,井水倒算清澈;角落里堆叠着一摞摞高高低低的酒坛子,宋屠将它们视作瑰宝,喝干了也不舍的扔,说是没钱喝酒的时候,闻闻味儿也能解馋。

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水井的轱辘轴久已折断,少年不会修,除了杀猪,他什么都不会,也不愿花那冤枉钱请人修缮,所以只好每日用栓麻绳的木桶打水。

楚不折毫不费力地打上一捅井水,水里倒映着一轮清冷勾月。少年不明白,那些读书人为何如此喜欢夜晚和明月,常为其赋诗谱曲,他觉得这些人大概是钱多闲的。他并不喜欢夜晚,特别是冬天,因为夜晚的风比白天冷,他没钱买新棉被,只能挨冻。

挨冻的滋味可不好受。

屠户少年小心解开揣着四十五枚铜钱的腰带,脱下层层布丁的破衣烂衫,提起水桶,略带凉意的井水,哗啦一声,直接从头顶浇灌而下。

月色下,清瘦伶仃的孤苦少年,两肋骨骼纹路清晰可见,皮包骨头,小腹和胳膊上的肌肉却结实凸起,使得这副小鸡子般瘦弱的身体,看起来仿佛蕴藏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少年买不起洗澡用的香胰子,胡乱冲洗一番后,从屋里拉出一张板凳,一方黝黑的磨刀石,坐在院子中央开始磨刀。

“刺啦、刺啦、刺啦……”

蒲扇大小的屠刀,刀刃在弧形磨刀石上来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少年没读过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自然不明白。他只知道,屠刀是吃饭的家伙,钝刀是杀不了猪的,杀不了猪就意味着吃不上饭。

道理在书中,生活在书外。

所以咸水巷的居民们,总能在半夜听到扰人清梦的磨刀声,却很少有人喝止少年。

生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

都是穷人,都要吃饭。

此起彼伏的磨刀声中,突然夹杂一声脆响,似是屋瓦碎裂的声音。

少年警觉抬头,盯住小院南边屋顶。

遭贼了?

楚不折放下屠刀,来不及穿衣服,却将腰带牢牢栓好,三步并作两步,推门出去。

只听“喵”的一声,一只黑猫弓身跃下屋顶,冲少年摇了摇尾巴,扭着屁股走了。

少年苦笑,自嘲多心,想来自家是小镇有名的破落户,哪里会有蟊贼会来光顾。若真有贼,也是个不开窍的笨贼。

少年回屋,关好院门。

很快,小巷里又有磨刀声传来。

咸水巷一片黑暗阴影中,忽有人碎了一口,低骂道:“呸,穷鬼!”

……

佟不为今夜无眠。

近年来,除了被王寡妇拒之门外,这位家底殷实,生活富足的小镇豪绅,佟家二爷,已很少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他从前院阁楼卧房的窗户,向外望去,正看见派人修缮打扫一月之久的别苑厢房内,仍亮着灯。

橙红色的灯火中,正映出一道儒雅身影。

那本是一位任何年纪的女人见了,都会娇羞低首,忍不住偷瞄两眼的俊郎公子,然后大姑娘唉声叹气,叹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小媳妇嗔怒不已,恨自己嫁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佟不为既不是大姑娘,也不是小媳妇。

所以他已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方才看见有两个人,前后进了那间厢房。

佟二爷知道,他已有所行动,接下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

……

油灯正旺。

佟家别苑的厢房里弥漫着淡淡檀香。

挂着青纱帐帷幕的床前,摆放着一个青石香炉,再往前,一套上好青玉打造的龙纹桌椅上,端坐着一位青衫公子,手里拿着一册《儒言》,面带微笑。

他对佟不为安排的一切,感到很满意。

这位身份显赫,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王爷,向来不喜欢代表帝王气概的金色,也不喜欢寓意旭日东升的红色,甚至觉得那位喜欢紫色,常年以一袭紫袍示人的佟家二爷,更是俗不可耐。

他钟情于青色。

他觉得这世上唯有青色,才能衬托出自己的儒生气质。山门中,那位一袭淡青长袍,气质儒雅,坐堂授业的儒家圣贤,谈笑间指点江山,举手间挥斥方遒,多年来已对他形成了深远的影响。

他从小被父亲送上那座被誉为“儒道起源”的山门学习,浸染儒家思想,可近年来已很少翻越儒家书籍。他认为世俗礼教虽逃不出儒之一字,但其中那些愚不可及,迂腐酸臭之气,早就应该摒弃。

君子并非只能动口不能动手,背后捅刀不一定就是小人行径。

君子坦荡荡,容易遭人暗算开膛。

小人长戚戚,小心有小心的好处。

世上哪有什么小人君子之分,只有成功失败之别。

失败的君子,便如绿头苍蝇,只能吃*。

成功的小人,却能登堂入室,指鹿为马。

要讲道理,先握权柄,因为道理从来都掌握在掌权者手中。

他宁做那背地受人唾骂的小人,也不愿做到死只对得起自己的君子。

这便是他的“儒道”。

青衫公子放下手中书卷,因为他已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门打开,一个身穿青衣的佩剑扈从快步行入,他的脚步很轻,脸色却深沉如磐石。

青衫公子笑问道:“找到了?”

佩剑扈从沉声对答:“没有。”

他顿了顿,忍不住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贫穷的人家,公子确定是他?”

青衫公子拿起桌上青瓷茶具,替他倒了杯茶,“本王早说过,此去不过徒劳罢了。只是不让你亲自去一趟,你一定不信。若是能给你轻易找到,我们也不会为此谋划这么多年。”

佩剑扈从道过一声谢,双手端起青瓷茶杯,一饮而尽,“公子,青霆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只听嘭一声响,房门赫然洞开。只是这次不是推开,而是被人直接撞开的。

另一名佩剑扈从撞进屋内,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先前那名佩剑扈从连忙出手扶住,大声道:“青霆,出什么事了?”

名叫青霆的佩剑扈从,喉头嗬嗬作响,伸出满是鲜血的手,似在唤那青衫公子过来。

青衫公子脸色微沉,俯下身,握住他的手问道:“是谁伤你,是不是白日里遇到的那个穿黑衣的家伙?”

一身青衣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青霆,虚脱摇头,呼吸急促,用尽余力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不是他,是折戟堂,贺……”

青衫公子脱口道:“兵家折戟堂,贺氏三兄弟?”

青霆嘴角沁出一连串血沫,声音愈发微弱,“贺家兄弟的确来了,但伤我之人并非他们,而是,贺……贺铜锣!”

青衫公子神色一惊,“就是那个修了一甲子,仍是五六岁孩童身量,折戟堂八大支柱之一,号称贺家八奶奶的贺铜锣?!”

青霆点了点头。

他最后一次用力握了握青衫公子的手,“公子,小心……”

话未说完,手重重垂下,失去了呼吸。

另一名佩剑扈从愤然起身,便要出门。

青衫公子轻叱道:“青雷,你去哪里?”

名叫青雷的佩剑扈从,几乎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报仇!”

青衫公子轻叹一声道:“你尚且不是贺家兄弟的对手,更何况,再加上一个贺铜锣。”

青雷满脸涨得通红,一拳重重砸在门框上。

青衫公子缓缓解开青霆的衣衫,胸膛之上并无拳掌印痕,却兀自凹陷下去很大一块。他用手轻按凹陷处,指掌间蒙着一层淡淡青芒。良久,收回手掌,沉吟道:“隔空摧心,手段高明,那贺铜锣恐怕已是六甲纯武。”

青雷闻言,脸色一变,不由得握紧腰畔剑柄,“难怪青霆死得这么惨,公子,六甲纯武着实不好对付……”

青衫公子缓缓起身,自袖中取出一支通体翠绿的毛笔,笔尖无墨,却悬空写下一个淡青色“火”字。

这火字原本似月光般清冷透明,逐渐变了颜色,由青转红,最后凭空燃起熊熊烈火,火蛇一卷,瞬间将青霆尸体焚烧燃尽。

看着逐渐消失的火光,青衫公子眼中似也有烈火在烧,“一介武夫,不足为惧,今日之耻,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