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坑,我和亮子垒起一个简易炉灶,又从地上扒来一些断藤腐叶,点燃膛火,把水烧温了,先是为陆雪菲送服了药粉,接着用剩余的水煲起了鱼汤。鱼汤含有高营养的蛋白质,本即是滋补品,可以促进伤口的愈合,缩短愈合期,所以给陆雪菲送服是最好不过了。
亮子拣了几尾大鱼,叉在刀尖之上烤了。因早已饥肠辘辘,我和亮子吃得大快朵颐,小胡巴和格弥桑更是吃得满嘴泥灰。
一行人打完牙祭,靠在洞壁上稍事休息。
我把陆雪菲揽在怀里,闭目思考接下来怎么办。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那条暗河,但那暗河里不知潜伏着多少凶险,吉凶未卜还真难说;再者,陆雪菲现在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更忌讳沾水。看来我们还得在这里耽延几日,一则等待雪菲体力恢复,二则在这几天里得想方设法扎一支木筏。
早些年间在黄河沿岸,有一种古老的摆渡工具,叫羊皮筏子,入水部分是由多只羊皮袋扎成,上面铺一层木排或者竹排,这样便确保货物在河水的涌动中不会轻易浸湿,晓行夜宿,十分方便。照目前情形来看,依葫芦画瓢扎一支木筏,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可是现在除了带来的几个充气皮囊,绳索、木材等一干物料什么都没有。
我抬起头,空对着百米高的绝壁发呆。这时,山风吹起,在很高的空中打着唿哨儿,气流进入天坑,藤萝绿蔓随风轻轻摇曳,使我顿时灵光乍现。
我本想招呼众人立即展开行动,但因连日的困顿心焦、体力透支,大家都已睡着了,发着均匀的微鼾。我不忍心叫醒他们,于是决定转天再作计议。
服药之后的陆雪菲渐渐有了一些起色,脸色添了几分红润光泽,我见她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了,于是打算小咪片刻。
孰料刚睡着不久,便梦见自己掉进了火山之中,周身如被炙烤。潜意识里一凛,我猛然醒了过来,随即便陷入了恐慌,因为在我怀里的陆雪菲身上如火炭一样,我一摸她的额头,赶紧缩了回来,再探她的鼻息,竟然微弱如丝,随时就要断了似的。
这下我怛然失色,虽然我知道这是伤口感染与失血过多并发引起的发热现象,也知道伤口愈合以及阴血亏耗,虚阳偏亢,阳气郁于血分不得发越所致。但这生死攸关之际,不由得令人心焦如焚。如果挺过了今晚,陆雪菲自然会安然无恙;但如果挺不过去呢,那从此她便与我们阴阳两隔……
十余年的戎马生涯,我自以为自己已经心如坚铁,但面对这小姑娘的生死,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切肤锥骨的心疼,倘若能让我替代这一切,我想我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昏迷之中的陆雪菲开始说起胡话,虽然声若蚊呐,但我听得清楚,她发着阵阵呓语,说自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我。我听到这里,情绪终于失控,把陆雪菲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我附在她的耳边,对她说,要坚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当然我也不会轻言放弃;我对她讲那些永不放弃而获救的故事,讲泰坦尼克号沉沦时的杰克与露丝,讲海东青在昆仑山雪暴中被困七日的经历,讲我如何与一头藏马熊对峙数小时,随后又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冲减自己内心的害怕。
这注定是一个难捱的夜晚,于我而言,每一分每一秒皆是煎熬。
子夜时分,陆雪菲更是气息奄奄,我束手无策,忽然想起老曹曾讲过:人有三魂七魄,魂分为三,魄分为七。人未出生时魂魄先来,人将死时则魄先散,魂再离,随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
倘若想挽救一个垂死之人,则需助她握固,也就是以大指掐中指中节,四指齐收于手心。这是道家中的修身法门,有助于安魂定神,收摄精气。《云笈七签》上记载:“拘魂门,制魄户,名曰握固与魂魄安户也,此固精明目,留年还魂法,若能终日握之,邪气百毒不得入。”
虽然我知道这多少有些怪力乱神的嫌疑,但当下局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也不知是握固起了作用,还是陆雪菲毅力坚强,黎明时分总算缓了过来。
陆雪菲醒来后,虚弱地冲我嫣然一笑,说做了很长的一场梦,梦里有我一直陪伴,都舍不得醒了……
她说得断断续续,我叫她尽量少说话,保持体力,然后叫醒亮子,让他赶紧弄些水来。
我喂陆雪菲喝了一些清水,她仍然十分虚弱,可是比起昏迷不醒的时候,让人放心多了,最起码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接下来一两天之内多补充一些营养,再辅以小胡巴的灵甲,补血养神,想必便无大碍了。
小胡巴这时也凑了过来,见他的小伙伴儿醒来了,喜形于色,一边发着咕噜咕噜的声响,一边用脸蛋不停地蹭着陆雪菲的胳膊。一人一半兽的情感,委实令人感慨。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扎木筏子提上了日程,伙同亮子从洞壁上扯下了千余条韧性极强的藤条,一半儿搓成绳索,一半儿晒干编成了藤席,小胡巴、格弥桑也量力而为,辅助一些边角工作。
闲暇之时,我和亮子在陆雪菲的指导下,与小胡巴、格弥桑试着沟通,好在世界上的各种语言都有通性,几日之后便已经沟通无碍了。
从格弥桑口中得知,他原来是部落中的图巴鲁斯,翻译过来就是禁军的最高将领,这一点倒没让我刮目相看,因为早在他不凡的气度中我已猜得一二。
我问他,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你们的科技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地步,为什么还滞留在冷兵器时代?
格弥桑的回答令我肃然起敬,更多的是人类应有的觉悟与反省。原来微型人的历史上明确记载着地球第一代人类灭绝的原因,那便是核武器泛滥,核战争曾像魔鬼一样摧毁了一切文明之果,因此他们汲取教训,从源头上节制,无论任何高科技,包括火约都不得用于军事,这与人类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签订《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异曲同工,不过他们做得更彻底,因为他们知道人性的劣根性,与其有一天在核技术的悬崖边刹不住车,倒不如根本不去攀这座悬崖。
不得不说,这是微型人的大智慧!
亮子又问他们的科技文明到底达到了什么水平。
格弥桑想了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水平,没有对比就没有结论,只不过你们的电器似乎还处于有线插电阶段,而我们的无线传电技术早在数百年前就发展臻熟了。”
格弥桑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
无线传电技术最早是19世纪,由塞尔维亚裔美籍科学家尼古拉·哥斯拉提出来的,直到近些年才逐渐应用于日常生活中。而掌握了“尼古拉斯电圈”原理,用于军事的话便可以制造出威力无比的闪电枪,甚至像雷神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可以驾驭闪电,更甚至于能够驾驭滚地龙(球状闪电)。
亮子提起了兴趣,他向来是科技狂人,这下二人可有了共同话题,天天腻在一起,阔谈一些晦涩难懂的话题,可是没成想他俩的“不务正业”却在以后救了大家一命。
如此过了数日,我们把藤席扎在了数只充气皮囊上,制成了一只简陋的皮筏子。等陆雪菲身体小有恢复,我们又反复讨论了几遍行动方案的可行性,确保无误后,只等转天一早下河寻路。虽然深知此行无异于去闯龙潭虎穴,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次日醒来,一行人收拾行囊出发,沿着曲折的伏流河道向前,两侧洞天高阔,怪岩峥嵘,有的地方钟乳石、石幔、石笋从洞壁上垂下来,千姿百态,各不相依。
我们在黑暗里借着一束光线摸索前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泠泠的水声作响。大家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觉地望着四周。河面上风平浪静,只是越是平静,我的心里越是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暗藏着杀机。
我嘱咐众人道,提高警惕,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松懈。
坐在皮筏后面的亮子这时说道:“叶叔,你有没有发觉这里的温度与昨天不一样?昨天感觉凉飕飕的,怎么今天这么燥热?而且,你看眼前雾蒙蒙的。”
经亮子一提醒,我才发现这溶洞中果然罩着一层薄雾烟岚,好像是蒸炉中腾出的热气。我诧异地往水里一摸,温度竟然高达二三十度。可昨天落水时明明感觉到阴冷彻骨?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纳闷时,筏子中央的格弥桑一阵躁动,骇然喊道:“快!快划皮艇!河神鲁姆多发怒了!”因为微型人的声调很低,所以这次他刻意拔高了嗓门,有些竭斯底里。
这陡然而来的变故令大家神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但事出需纠因,尤其是弥桑向来从容不迫,这般惊骇必有缘故,于是忙把他拿到手心,问怎么回事?
格弥桑神情愈发慌张,说道,鲁姆多是他们信奉的一名神祗,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只要他一出现,河水立马就会升温,变成一条沸河,到时候水里的生物都被遭受煮刑,无一生还。
沸水河?虽然我对这种河略有耳闻,但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胆颤心惊。在秘鲁亚马孙雨林深处,就有一条长约6.5千米的沸水河,河面雾气缭绕,水温滚沸,足可以冲泡茶水。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掉进沸河里,立即就会被煮成饺子。
难怪今天这河面如此平静,难怪昨天遭遇的那些攀岩鱼、毒箭蛙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想到攀岩鱼,我顿时恍然大悟,昨日它们集体上岸,兴许不是因为毒箭蛙,而是另有因由。动物对大自然的感知能力一向很强,所以在地震前才有异常的反应,才会有“春江水暖暖鸭先知”的诗句。
一行人听到沸河,都暗暗心惊,这时,溶洞里的水雾更浓了,不到片刻功夫视线便已受限,我急忙招呼大家划皮艇,争取在水沸之前找到一处靠岸的地方,否则被开水煮的滋味可不好受。
因为环境的变化,毒箭蛙和巨蚺想必都迁徙到了其它河流,所以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众人手脚并用快速划着皮筏子,孰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正顺水流疾行的皮筏子突然微微震了震,然后猛一下定在了水里,在原地开始打转,就好像疾驰的汽车突然踩了制动系统一样。
众人举起电筒往水下一照,只见皮筏子地下有一条白乎乎的东西,我当时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但陆雪菲有点慌神,她是出身于江浙一带的水伢子,见过类似的情形,脸色煞白地说道,好像遇见'尸抱船'了,也就是被水鬼阻住了去路。
听她这么一说,亮子也有些不淡定了,但我不信这些鬼鬼神神的,嘱咐大家抓稳了别乱动,随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头就扎进了水里。
这时水温已经高过了四五十度,所幸水质不是太浑浊,我睁大了眼睛看那东西,立时感觉头皮发紧,因为那赫然是一具直立的白骨,正好把皮筏子卡住了。莫非真有'尸抱船'?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瞬即逝,随即又想这具白骨从哪儿来的?难道这附近居住着像我们一样的人类?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于是我赶紧去推那白骨,但推了两下发现根本推不动,于是我又往水底扎了扎,这才发现这具白骨的脚踝被一大团水草缠绕得紧紧的,怪不得推搡不动。而水底的温度更高,都开始泛气泡了,更为惊骇的是,水底有更多的残骨,在水泡翻卷的作用,晃荡得到处都是。
此时,我已心中豁然,'尸抱船'自然是无稽之谈,这白骨是被水汽顶出,晃荡在水中,我们的皮筏子经过时,它的头颅恰好卡在了两只充气气囊的中间。只不过为什么这里如此多尸骨呢,看来只能等到以后才能慢慢查明。
把这具骸骨的脚踝和头颅分别从水草和充气气囊之中抽出来,我立刻浮出水面,纵身一挺够到皮筏子的帮舷,亮子和陆雪菲搭了把手,将我拉了上来。这时,水雾愈来愈浓,这就意味着水下的温度愈来愈高,我们再不敢丝毫耽搁,驱筏往前疾行而去。
大雾弥漫下的水路更加神诡莫测,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但溶洞却是越来越窄,两侧皆是陡峭的洞壁,根本找不到可以上岸的地方,就在大家快陷入绝望的时候,陆雪菲惊喜地喊道:“你们快看!”
循着她的手指,众人看得清楚,只见前方的头顶赫然是一座天生桥。那天桥表面爬满了藤萝和湿苔,右侧幽暗深邃,用灯光一照赫然是一个溶蚀旱洞的洞口。
此时,暗河的水温已经有了翻滚的迹象,而我们乘坐的皮筏子在高温的作用下,随时都有解体的危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然看到这座天桥,众人无不惊呼雀跃,可是等近到跟前,恍若一记天雷从天而降,把我们都雷焦了,因为天桥上却缠着一条巨蟒,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如灯泡大小,炯若掣电,赫然就是昨日遭遇的那只绿水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