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猝然掉进了天坑,因为亮子和我曾经受过专业训练,关键时刻借崖壁上生长的藤蔓缷去了一部分下坠的力道,再加上天坑底部垫了一层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叶层,比较松软,虽然摔得腑脏翻滚,总归没有大碍;小胡巴有龟甲护体,微型人格桑弥又是身轻体盈,所以受伤也不是太重。唯独陆雪菲遭了大厄,满身血水像血葫芦一样。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感觉浑身上下汗毛倒竖,冷汗淋漓,颤抖道:“亮子!快!快过来!”
一边惊喊,一边俯身去探陆雪菲的鼻吸,发现她虽然呼吸十分微弱,但侥幸还有命在。
亮子听我声音都变了,料想出了大事,急忙凑了过来,一见陆雪菲这个样子,立时大惊失色。
他像热锅里的蚂蚁在原地打转儿,不知如何是好,我情急咆哮道:“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帮我压住伤口的上方!”
我所说的伤口是陆雪菲头顶的血窟窿,乃其致命之处,虽然边缘已经凝固,但依然有鲜血流出。这天坑离地面少说也有几十米,崖上一旦有山石坠落或者崖壁上有松动的山石,即使掉落一小块,也会把脑袋上砸开了瓢儿,想来陆雪菲便是遭了此厄,否则不至于磕下如此血口。
人在动脉出血的情况下,必须及时实施指压止血,也就是在伤口的上方,即近心端处,找到跳动的血管,用手指紧紧压住再进行包扎,否则会造成严重失血、休克,甚至危及生命。
陆雪菲因失血过多已经休克昏迷,现在止血明显是亡羊补牢,但当前情势下止血仍是第一要务,因为至少能够减少感染、保护伤口,否则一旦感染,引起破伤风,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小命了。
亮子这时已经蹲下身,按住了近心端的血管,小胡巴与格桑弥也围拢了过来,忧心忡忡地看着陆雪菲。我撕下衣袖权当绷带,小心翼翼包扎,唯恐手下失误,导致出血增加,造成新的伤害。
就在我们全神贯注施救之时,忽听见小胡巴口中咕噜个不停。亮子恼恨地叫他住口,别在这个时候添乱,可这小胡巴着实执拗,一直叽里咕噜,似乎有什么重要情报要提供给我们,只不过唯一能听懂他的话之人现在却昏迷不醒,我们都参详不透。
兴许是小胡巴着急了,爬到了坑壁一角,一边摩擦着龟甲,一边怪叫连连。小胡巴的这一举动,使我如梦方醒。原来它是在提醒我们,可以以它的灵甲作药。
之前陆雪菲曾对大家讲过,海和尚的龟甲具有治疮补血奇效,是战争中争相抢夺的灵丹妙药,也正因如此,他们的族人才会惨遭屠戮,流离失所。只是刚才情急,我一时没想起来,现在小胡巴舍甲取义,千方百计告诉我们愿意施以援手,也不枉陆雪菲救了他一场。
当下不再迟疑,在小胡巴身上研磨了一些药粉,一半儿留作内服药粉,一半儿敷在陆雪菲的伤口上。等一切就绪,我的大脑又开始急速运转,时下最紧要的是离开这里,虽然陆雪菲的伤口已经没有了感染之虞,但我们现在急需的是送药入口的水源以及补充能量的食物,单不说陆雪菲气虚体弱,如果没有水食,恐怕大家都会坐束手待毙,劫数难逃。
可眼见这天坑四围的绝壁如刀削斧劈,离地面少说也有百米,抬头仰望只有一井天空,别说从这爬上去了,单是从半空从下看一眼,便已望而生畏。即便是靠近洞底的洞壁上有些藤蔓,但洞壁上半段,除非我们几人都会壁虎功,否则绝攀爬上去。
想到这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一阵泠泠作响,打断了我的思路。那声音缥缥缈缈,忽近忽远,一会儿近在咫尺,一会儿又好似远在天边。
忽然,我的眼前一阵柳暗花明,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众所周知,塌陷天坑是发育在碳酸盐岩喀斯特地区的一种周壁峻峭、深度与口径可达数百米的喀斯特负地形,具有巨大的容积。它是在漫长的地质历史中,由地下河强烈的溶蚀侵蚀作用,导致岩层的不断崩塌并达到地表而成,其发展由地下到地面,共经历地下河洞道、地下崩塌大厅、地表天坑几个主要阶段。
换而言之,我们所处的天坑极有与地下暗河相连。而暗河也被称作“伏流”,是由地下水汇集,或地表水沿地下岩石裂隙渗入地下,经过岩石溶蚀、坍塌以及水的搬运而形成的地下河道,主要是在喀斯特发育中期形成,往往有出口而无入口。
所以,既然有出口,我们就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另外侥幸的是,上次我去敦煌购置装备时,恰好买了几个充气气囊,都塞到随身携带的背包里,现在看来要派上有场了。
这一发现无疑是绝渡逢舟!于是我同小胡巴、格桑弥进行手势沟通,叫他们帮忙照看着陆雪菲,随后赶紧招呼亮子,二人沿着水声去寻找那暗河道。好在这天坑口径仅有几十米,不消片刻工夫,我们便已确定了水声的来向,只是这水声却是隔着洞壁传来的。
我在洞壁上敲了几下,传来笃笃的声响,料定那边必是空的,又从地上摸到一块硬石,磨出尖棱,朝洞壁狠凿了下去。因这里的地质隶属喀斯特地貌,洞壁都是石灰石,石质松软,亮子也承我衣钵,二人齐力,约莫凿了千余下,洞壁上现出一个巴掌大的豁口,借着头灯我往豁口中望去,只见豁口里黑漆漆的一片,在光线的反射下水光粼粼,果然在不远处有一条暗河。
亮子兴奋地叫道:“叶叔,河!暗河!”
我说:“再把豁口凿大一些,等它有了桶底那么大,咱俩就退后,然后喊一二三,一起发力,看看能不能撞出一个洞口。”
亮子会意,二人依计行事,所幸天公作美,没费多大劲便功成事就。随后,我俩钻进洞口,跳到一块石台上,而脚下便是暗河道了。这河道光是河床就足有十几米宽,因逢平水期,露出一大截呈60多度的陡峭河道。
举头望,只见头顶一气空溟,莫测其际,这里正是天坑形成阶段中的一处崩塌大厅,思来在几百年的岁月里,地下河水的不断冲刷,洞穴面积不断扩大,最终形成我们看到的这种溶洞大厅。而这条暗河应该曾经袭夺改道,先是把我们掉下来的天坑造就,回头又来溶蚀这片“领土”,再过几百年,恐怕这个溶洞大厅与我们所在的天坑将会融为一体了。
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暗河,我们就有逃出生天的希望,一是有了河水,就有了送药入口的水源,且水中一般多有鱼虾,也就有了能量补给;二来顺着暗河道,定能找到出口。
唯一让我不放心的是,这暗河到底有多长、有多少支流,譬如广西、贵州一带最长的暗河干流能达85千米,有一千条支流纵横交错,这就意味着河道越长,我们逃出生天的希望就越渺茫。
看来也只能傻大姐下棋——走一步看一步了。
亮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块天然盛水的石皿,我们亦步亦趋下近河床,俯身舀了一些水,便折返打算回到天坑中。
这时,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空气中似乎埋藏着一股躁动不安的危险。这种直觉刚起,便听见亮子“啊呦”一声,接着脚下一滑,仰翻倒地向河道中滑去。
这一变故非同小可,虽说这暗流并非激湍,但水下多有未知的险象,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虎扑,紧紧抓住了亮子的衣领。但这下滑的力道却十分迅猛,把我也就势带出去了好远,幸亏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右腿勾住了一块岩石,阻住了去路。
兀自喘息之际,忽然感到身边有数不清的东西在蠕动,亮子也察觉有异,惊道:“叶叔,你看这些鱼是不是成精了,它们会……会走路!”
我借着头灯环顾四周,这下发现岩石上竟然爬着许多鲶鱼,它们的腹鳍像两条可以自由活动的腿,托着躯体,在岩石上奋力攀爬。亮子啐道,刚才可能就是踩到了这鬼东西才脚下打滑,差点掉进水里。
亮子这般说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想起来了,这种鱼叫攀岩鱼,属于吸甲鲶科,头尾有骨质盔甲,这种骨质盔甲可以保护它们的头尾,这样在攀岩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摩擦而使身体受伤;腹鳍高度柔韧、强健有力,收缩和附吸力极强,能够帮助它们在陆地,甚至在垂直的岩石上爬行,在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比较常见。
只不过攀岩鱼并不能在陆地上长时间存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集体上岸。莫非水下潜伏着什么凶险?
这般想的时候,我和亮子已经起身,捡起石皿,准备再去舀些水来,刚走到河道边沿,忽见更多的攀岩鱼争前恐后爬上了岸,一时间岩石上密密麻麻,像忽然生出了许多黑斑。
我心下思忖,难道水下有它们的天敌?心旌神摇之际,忽然,水面上传来一阵骚动,一条数尺长的大舌头从水下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向那些还在水里的鱼群,长舌一卷,就裹住上十几只攀岩鱼,吞入了口中。紧接着,水面上浮出无数大嘴,用血红长舌把那些鱼群争相卷入了口中。
亮子我俩一时都被这场景惊得目瞪口呆,水下到底是什么怪物?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忽然就听见亮子惊呼道:“蛇!水蛇!”
我循着它的手指望去,只见水面上浮着一只巨大的绿水蚺,足有几十米长,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如灯泡般大小,吐着芯子朝这边游来。
这下子水下沸腾了,一大团一大团黑乎乎又带有诡异暗红的物体,猛地从水里腾起,跳上了岸,纷纷逃匿到了远方,那些物体各个足有车轮般大小,有一只在距离我们不远的位置停住,静静地潜伏在黑暗里。
只不过那巨蚺却也不是盲眼之辈,冲着这团黑物体,兜头就游了过来。距离我几米开外的这只如车轮大小的东西,一见巨蚺游来,弓起来后腿,“腾腾腾”一连跳了几跳,这下我瞧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一只硕大的红背毒箭蛙。
这种箭蛙腹尾部皆呈褐斑色,只有背部通红,身体各处散布着能致人死命的毒腺,寻常的体型较小,只有几公分,但这么大的个头我却是见所未见,闻所闻问。
毒箭蛙一般都以蠓蚊、水虫为食,鲜有以鲶鱼为食,而绿水蚺也一般不敢吃带有毒腺的毒箭蛙,所以看来这里存在这凌驾于我们常识之外的独特生物链。
亮子和我眼见如此庞然大物,都感觉头皮发麻,也顾不上再舀水了,甩开腿脚,手脚并用,就朝着石台上爬去。莫说被这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绿水蚺生生吞了,单是沾上毒箭蛙的毒腺,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刚够到石台的边缘,那只不长眼的毒箭蛙却偏偏抢先我们一步,跳上了石台。
毒箭蛙既是绿水蚺瞄上的美食,自然会把绿水蚺招引过来。果然,等我回头看时,大大吃了一惊,只见那绿水蚺早已到了我们身后,正张开血盆大口,向亮子吞去。
情急之下,我无暇多想,伸手就搡了亮子一把,本意是想让他避开水蚺的巨口,没成想亮子一个冷不妨,栽倒在了地上,顺势就滑进了水里。
那绿水蚺一听到落水声,立即调转蛇头,往亮子疾驰而去。
我一下子汗珠子冒了出来,万一亮子有个闪失,自己也难逃罪咎。这样想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起身就跳进了河里,不过在落水之前,我早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那巨蚺间不容发地放了两枪。
因为情势紧急,无暇瞄准,那两发子弹,一发走空,一发擦穿水蚺的腹部,射进了水里。那巨蚺听到巨响,又加腹部吃痛,一沉身钻进了水里,没了踪影。
趁这工夫,我迅速爬到岸上,然后连拉带拽把亮子拉上了岸。这时,那台上的毒箭蛙也不知去向了,黑沉沉的水面顿时平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迹象。
我和亮子惊魂甫定,趁这间隙,赶紧拾起石皿盛满了水,又顺手牵羊捡了一些攀岩鱼,权当今日的牙祭,随后折返往天坑走去。
一路上,我情绪十分沉重,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说我们已经找到了出路,但这条暗河里又险象环生,尤其是那绿背巨蚺只受了一点轻伤,要是再与它狭路相逢,那难说会不会被它生吞了,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