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千落拉着筱朦胧的手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落地之时紧接着施展凌风飘虚的轻功绝技,二人身形顿时变得轻盈敏捷。
只见他们双脚不沾地面,如轻踏着煦风,雨燕般穿梭过树林,然后俯身低掠过淮河。
二人不仅速度奇快,而且悄无声息,不惊动林中一只飞鸟,不在河面上留下一丝荡纹,就宛同幽灵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此等轻功丝毫不逊于那昆仑巅风霜城冠绝天下的踏雪无痕,日行千里。
竹千落不仅习得天下绝顶剑法,他的轻功和内功俱是了得,师承一等一的高手。
轻功习自当年江湖人称双袖藏三剑,屐下生微风的神行游侠周至通。
内功八重劲,雄浑霸道,鲜有人能接其吐出的锋芒,习自一剑震山河龙啸天。
纵使没有诛杀十二式剑法,凭借此二功,那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绝顶高手。
一股厚重的内力从白衣男子手心源源不断的传到了筱朦胧的体内,她从未觉过自己全身中的经脉如此疏通灵畅过,犹如醍醐灌顶,一醒而起,身子不由的更加轻盈了起来。
享受之余,她更惊讶于这个男人年纪与她相仿,但剑法和内力却竟如此凛冽雄浑、深不可测,功力远超她几十倍,甚至是百倍、千倍,又或不止。
她内心中的好奇和疑问犹如不断灌进容器中的细沙,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他……到底是谁?武功如此之高,为何却从未耳闻过!
刚一掠过河面,竹千落便迅速松开了她的手。
此刻的筱朦胧全没了之前的雄姿侠气,而是脸色桃红,两手交攥,变得和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羞涩腼腆。
“阁下为何要女扮男装?”竹千落笑道。
筱朦胧缓缓撕下上唇上的一字胡,然后扭头撇向一侧,脸色桃红道:“女子行走江湖,哪能和你们这些男人一样方便?”
竹千落不懂,但是看着她英气又不失俊美的脸颊,竟有些出神,他没想到一条假胡子,竟能让一个人变化若男女两人,真是神奇的很。
过了半晌,才缓缓道:“莫非筱朦胧这个名字也与这胡子一样,也是假的?”
筱朦胧点点头道:“我的真实名字叫墨予,给予的予,墨家机关城中的弟子。”
竹千落道:“好名字。”
这时墨予突然盯住他的眼睛,犹如盯着囚犯一般,死死的盯着,一字一句道:“既然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和身份,礼尚往来,那你是不是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身份。”
竹千落笑道:“在下留情,无门无派,只是一介无名小辈而已。”
墨予一愣,她不相信无门无派的人会习得如此的高超的武功。
就连当今三剑仙之一、无门无派的酒剑仙逍遥子,出踏江湖之时,用的也是昆仑巅风霜城的雪月剑法,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何突然被雪山真人逐出了师门。
她也只是听父亲讲过酒剑仙的些许事情。在父亲口中,他是一位钟爱美酒、喜交朋友的潇洒剑客,更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豪杰。
她冷笑道:“无门无派?我以为你我二人死里逃生,本可坦诚相见,没想到你还是提防于我。”
她蹙了蹙眉头,眉宇之间仿佛有一丝的失望,继续道:“既然如此,让那个小弟弟把药还我,我们就此别过。”
竹千落一愣,他想不通自己的一句话,为何另眼前这个人的态度变得如此之快,莫非她已看出了自己的假话?
他道:“我让傲天在马旁等我,我这就带你去取。”
二人迈入林中,来到那栓马的地方,但是拴在树上的缰绳已被解开,三匹健马居然没了踪影!
墨予瞬间怔住,失声喊道:“糟了!”
与此同时,她背上的貔貅万宝匣咔嚓一响射出两根精钢钩,不知勾在了哪棵大树的枝干上,瞬间带着她冲入空中,消失在了遮天的树海中。
竹千落昂头望了望飘零而下的落叶,然后忽然展开双臂又一次施展凌风飘虚,身形一闪,鬼魅般穿梭在林中,顺着杂乱的马蹄印寻找刑傲天的身影。
他不相信刑傲天会因为一颗起死回生的药丸而扔下他们独自离开的。
他可是一个心地纯良的孩子啊!
忽然前方的一棵大树吸引了他的注意。
因为月光的缘故,一个人影映在地面上,被拉的斜长。
竹千落一脚蹬在旁边大树的树身上,借其发力,身形如舞蝶回转,一眨眼便站在了人影里。
此人一袭黑色劲装,戴着挂有面纱的斗笠,正坐在地上倚靠着大树,似乎是在休憩,但是他身上一个个触目的伤口反而出卖了他。
这时林中上空忽然响起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一个修长的身影随着一阵落叶飘下,缓缓走来,面若寒霜。
男人垂头,双腿绷直,两臂随意搭在地上,身上的肩、膝、肘、腕、踝五大关节皆被利器洞穿,胸膛上还有数不清的血痕,从中流出的血液将其身上的黑色劲服浸染为了粘稠的暗红色。
最为关键致命的伤口,是他左胸心脏处那道一寸三分长的剑口子。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那道一寸三分寸长的剑口子处,居然没有流出一丝鲜血,仿佛就像天生长在那的一般。
竹千落见状叹息一声,感慨道:“此人出手好狠毒。”
墨予沉默不语,看了一眼他右手上攥着的带血飞刀,然后向前弯腰掀起他斗笠上的黑色面纱,看了许久,然后缓缓放下道:“黥面纹身,睛珠混浊,没想到天下第一大盗竟是个丑陋的瞎子。”
竹千落愣了愣,道:“天下第一大盗?”
墨予点点头道:“嗯,他就是盗智,曾在柳元斋眼皮子底下将传国玉玺盗走,并从十万禁军中全身而退,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竹千落道:“柳元斋?莫非是那焚火剑仙?”
墨予道:“没错,当今天下的最强之人,实力已臻仙境巅峰,幸亏天子身边有他辅佐,七国才会俯首称臣,忠心耿耿,每年都献上稀缺珍贵的贡品,不敢造次。”
她摸着下巴,继续道:“盗智身上带有十柄飞刀,刀刀例不虚发,但是如今他腰间刀带上的飞刀已全出,只还有一柄在手,杀死他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够躲掉他九柄飞刀!”
竹千落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他身上的伤口,看了许久,然后转过他的身子,又看了许久,才起身缓缓道:“莫非他只是徒有其名、有名无实?”
墨予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竹千落道:“一头猛虎遇见了一群豺狼,豺狼一人只出了一剑,却另他全身瘫痪,丧失行动能力。”
墨予一怔,道:“这怎么可能?!”
竹千落道:“他各个关节处的伤口已结为血痂,而他胸膛上的伤口颜色却较为鲜艳,甚至还渗出血珠,显然是后来所伤,并且伤人者离开的时间不会太长。若你所说无误的话,他的轻功应该十分了得,飞刀又例不虚发,鲜有人能与之匹敌。既然如此对方根本不可能同时刺出八剑,并且同时刺穿他的行动关节,显然对方有多人,并且他与对方同时出招,一瞬之间决定的生死。”
他眼波流动,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道:“但是周围却无一具尸体,九柄飞刀出手却又无一命中,这难道不是徒有其名吗?”
这时他指了指盗智右手上的带血飞刀,忽然笑道:“或许这一柄伤了人。”
墨予皱了皱鼻子,道:“亏你还能笑的出来,你的兄弟可是不见了。”
竹千落道:“幸好他是被人抓走,而不是贪慕那颗起死回生的妙药。”
墨予道:“那你可知他是被谁带走?”
竹千落摇摇头,黯然道:“想抓他的人足有大半个江湖,我怎又会知是谁?”
墨予肃然道:“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启程!”
竹千落一愣,道:“去哪儿?”
墨予一字一句道:“知晓天下世事,算尽世人天命,静心山——天机真人。”
林中,一人踽踽前行,口中喘着粗气,脸上挂满豆大的汗珠,他的怀中抱着一华丽锦服之人,宽阔的虎背上又背着一断臂之人。
暮色中望其身影,既孤独,又狼狈,说不出的落拓之感。
乘他们来的渔夫不讲信用,收了银子居然还将船撑走,害他们过不了淮河,遗留在这鬼城之境。
这条流水潺潺的淮河就如同那忘川河,若是过不了,那些阴兵鬼将迟早还会出城追杀上来的。
他身上的二人已无了意识,只留有一丝残气,若到天亮还未得到医治,恐怕……
他一直走着,一刻也不敢歇息,脚力一丝也不敢放慢,放佛只要一直不停的往前走,无论到哪,心中也会燃有一缕希望,尽管那很微弱,很渺茫。
人处绝境之时,就算是一根稻草,那也会咬牙拼命攥紧的。
纵使它还会断掉。
他和背上的白淼从小便无父无母,二人龆年结缘,生活在荒山野岭之中,相依为命,与动物作伴。
每日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游荡在荒山野岭中的各个角落。
到了入夜则往地上随便一躺,以枯枝干草为被,大地为床,冷石为枕。
他们时常望着月亮幻想着外面的世界,但却像又动物一样害怕着外面的世界,害怕着外面的人和物。
直到那一天,一位穿着华饰盔甲的男人,腰佩镶有宝石的长剑,手握一张鹊画弓,背上的精饰箭筒里装满了雕翎箭,似乎迷失在了这荒山野岭中。
男人雄姿英发,急取雕翎箭,搭上虎筋弦,秋月弓圆,箭如飞电。
他们二人躲在乱草中,窥视着这闯入他们地盘涉猎的不速之客。
当男人正兴奋的跑去捡起自己刚刚射中的花鹿时,突然一头黑熊从林中冲出,咆哮着抡起巨掌,拍向了男人。
男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给惊住,一动不动,没有躲开,被硬生生的拍在了树上,顿时丢弓弃盔,口吐鲜血,宛若死人一样。
黑熊低吼一声,张开利嘴,欲要吞下男人之时,他和白淼奔出,当即扭断黑熊的脑袋,救下了他。
那一夜如今夜无异,星辰满天,皓月当空,虫鸣交响,说不出的宁寂撩人,舒适安心。
一根粗壮的树枝穿着一块血淋淋的熊肉,在烈火中翻烤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男人脱掉盔甲扔在一旁,裸露上身,在篝火旁盘膝而坐,双手攥着一块烤好的熊肉,大口撕咬着,大口咀嚼着,全没有了一国之君的威严风范。
他瞟了一眼男人身上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道:“你是做什么的?”
男人吞下嘴中的肉,忽然昂头大笑道:“杀人!”
白淼不屑道:“方才你都差点被畜生杀死,就你这样还能杀人?”
男人愣了愣,随即又笑道:“你若不信,天亮后可以跟我一同回去,到时你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他道:“你那有肉吃吗?”
男人放声豪迈的笑道:“不仅顿顿有肉吃,还顿顿有酒喝,有软床睡!”
他道:“我们不能白吃白喝的。”
男人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呼出一口气,神情凝重,目光骤缩,然后缓缓道:“你们只需要保护好我的儿子,不要让他受到伤害,这便是我的条件。”
蒙钧忽然停住脚步,向前方黑暗中厉声道:“谁?!”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银色重盔甲,披着红色斗篷的男人。
“赵负?”蒙钧一愣道。
男人阴恻恻笑道:“蒙将军为何如此狼狈不堪?”
蒙钧蹙紧眉头道:“你为何在这?”
赵负冷笑道:“当然是接太子回去。”
蒙钧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王尊权,道:“太子都已这样,你们还不死心?”
赵负忽然拍拍手,他身后的黑暗中便亮起了金色的海洋,响起了寒刀脱鞘的铮铮铁鸣声。
他语气生冷道:“把太子留下,放你们两个一条活路,滚回那狼窝中,别再出来!”
若是白淼和王尊权未有受伤失血昏迷,擂鼓瓮金锤和凤翅镏金镋未有丢在那鬼城之中的话,或许他们还会与赵负和他身后的虎兵卫厮杀一番,挫挫他们的锐气。
但是现在他身上的二人危在旦夕,他再爆的脾气也只能压抑住。
若是之前,他早就二话不说把赵负整人举起,扔出三丈开外了。
过了许久,这个铁骨铮铮的黑汉子,秦国的镇东大将军,居然嘴角微微抽搐,双膝砰的一声,竟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他重重的低着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泪水,恳求道:“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与太子无关,你要好生照顾他,若你答应,我和白淼从此绝不踏进秦国半步,说到做到。”
赵负没有回答,做了一个手势,一名虎兵卫便急忙收起刀,快步向前,从蒙钧怀中接过了王尊权。
然后赵负缓缓转过身,眼中流出不屑和藐视之情,冷冷道:“从此以后,莫要再让我见到你们这两个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