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果然派人来接我进宫了,临走前,宇文护对我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找他,我没有表态。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宇文护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
我先被带到了正阳宫,宇文邕的寝殿,宇文邕向我透露宇文护的原话,“他说你执意不肯进宫,甚至以死相逼,劝朕不要操之过急,还给朕出主意先封你当个女官,徐徐图之,天长日久,总会软化你的。“
“他一面说会帮你,一面又在这里可劲地给朕出主意,两边稳住,为的是卖你一个人情,让你欠着他。等你进宫了,他会叫你做一些必要的事情,比如说,监视朕。”
果然如我想的一样,我讽刺道:“陛下早就猜到了他的意图,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把我交给他,将计就计,为的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以报当年他利用我做诱饵引先帝上钩之仇。”
宇文邕知道我不满,便道:“青蔷,别忘了,你说过你会辅佐朕,帮助朕的,现在不就是你帮助朕的最好机会?”
我苦笑,我还能有其他选择么?
宇文邕下旨封我为三品女尚书,周国沿袭北魏官制,又采汉、晋旧仪,自成一套女官体系。女官主管宫中具体事务,其职秩与外官相对,最高领袖内司,官比尚书令;其次是作司、大监、女侍中,官比二品;其三是女尚书、女史、女书史、书史、小书女,官比三品;其四是六司,司衣、司宝、司计、司膳、司籍、司正,官比四品;最后是六典,典衣、典宝、典计、典膳、典籍,官比五品。
而女尚书的主要任务就是整理文书,批阅管理宫外奏章,有时还要替皇帝起草诏书、政令、通告之类的。
等我学习完宫中女官礼仪就可以正式上任了。
我的住处安排在离正阳宫很近的文书院,这些日子一直在跟教导姑姑学礼仪,学得很累,但也终于学成了。
院子墙角栽着几株疏疏的青竹,淡淡的月光从青竹的叶子洒下来,似有绿光隐隐,清碧如一湖绿波漾动的水。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一个如白月青竹一般的人,心思一动,想起进宫时宇文邕叫人特地给我送来了一支竹箫,便回屋拿了箫,执箫于唇边吹奏起来。
箫声悠扬清亮,恍然间似乎听到了那一阵阵清朗的歌声:
年少青春本欢颜
策马风流
仗剑天涯
行到水穷时
坐卧花暖中
人世有歧路
一剑定风波
何惧浮云蔽白日
总有云开月明时
该忘则忘矣
离恨太过则易伤
心平疏阔
寻赏心乐事
看江山如画繁花如雪
良辰好景莫负
寻赏心乐事
看江山如画繁花如雪
良辰好景莫负
……
一曲毕,却见不远处,一道清丽的鹅黄身影踏着月色慢慢走来。
渐渐的,走近了,身姿轻盈,一头青丝如瀑,肤色白腻,夜色下像一株明媚的风铃草,铃铃而动,料想应是个容色不错的姑娘。
待她走近,我才吃了一惊,因为这姑娘白皙的脸上竟布满了泪痕。
没等我说话,这姑娘先开始说道:“不好意思啊,这位姐姐,我听了你的箫声,太感人了,就忍不住这样了。”一边说着一边抹掉眼泪。
《君子行》总体基调是明朗轻快的,居然能把她弄哭,这位姑娘的哭点也太低了。我看着她擦掉眼泪后细眉秀目的一张脸,道:“你是三品女官中的哪一类啊,是女史、书女、还是小书女?”宫中规定三品女官着黄色鞠衣。
她道:“我是小书女,你是新来的女尚书吧。我叫泠儿,不过我小名叫阿袖,很质朴亲切的名字。你听说过么?”
我摇摇头,“没听说过,确实很质朴。”
她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望,不过很快又恢复神采,“你叫萧青蔷,那我以后叫你青蔷姐姐好不好?”
方才乍一见她泪痕满面,还以为是个忧伤多愁的姑娘,没想到一说话这么热情开朗。
我忍不住道:“你今年年岁几何了?”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啊,确定我是姐姐?
她扳一扳手指头,笑颜如花,“我是七月十二出生,今年十九,比青蔷姐姐你小一个月。”
果然是我比较大,看来她是去看过我的宫藉了,所以一见面就叫我姐姐。
这晚上,这姑娘把我的院子走了个遍,还挨个细品鉴赏,评头论足,末了还表示,她以后还会常常来这里喝茶听箫的,希望我不要嫌弃。
这一日我按照规定穿上杏黄间色条纹裙,带上假髻,发髻按照三品女官的样式,头戴花数为五,两边各自簪两朵小小的青翠珠花,中间簪一朵晶澈如水的木兰珠花。一切准备就绪,正式上任到宇文邕身边整理文书。
很快我就摸清了宇文邕的大致生活规律,宇文邕常常称病不上朝,一切朝政都交给宇文护。古来君王要么对吃喝感兴趣,要么对美色感兴趣,而他显然不怎么对吃喝感兴趣,至于美色,自打他回来就没进过哪个妃子的宫门。他主要把精力放在吃喝玩乐的‘玩乐’上面,他好音律书画,喜骑射,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玩象棋,他对象棋的痴迷甚至已经到了忘乎所以、不问世事、荒废朝政的地步。据说象棋是他费尽心思从先人古籍的记载中自己动手创造发明的一项玩乐活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宇文邕不仅自己玩象棋,还大力向他的臣民推广。每有朝臣来向他禀告陈情,都会被他拉来玩象棋,一心想把自己发明的象棋发扬光大。
我辛辛苦苦用了一早上的时间分类好的奏章,宇文邕却看也不看,直接大手一挥,叫何泉拿去交给正在尚书省议事的宇文护了。
然后宇文邕交给了我一个任务,“分掌六司之职的大监病重,无法管理二司事务。朕就先交由你暂行代理大监之职,好好干,可别让朕失望。”
我正要出正武殿时,宇文邕突然一把拉住我,把我的手按在绘仙鹤流云的御案上,身子悄然靠近我,高挺的鼻子有意无意的擦过我的鬓发,在我的耳边吐气如兰道:“珠花快掉了。”
我一怔,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从我的颊边掠过缓缓地落到发髻上,帮忙正了正发髻上的珠花,唇角满意地弯起了逗弄的笑痕,“弄好了。”
我被他这么一作弄,顿时无比尴尬,逃也似的出了正武殿。等出了门口方才清醒一些,这宫里有宇文护的奸细,他方才故意做出暧昧的动作,有可能是给宇文护看的。
我回头望了望正武殿门口当值的侍卫,忽觉得有一人看上去很熟悉,仔细一想方才忆起那人不就是我刚来长安不久时在解忧酒家见到的杨坚么?
从宇文护说话的蛛丝马迹中可以得知杨坚的妻子曾经和宇文邕有一段过去,如今,他在帮妻子的旧情人守卫宫门,不知心里是何感受?
二品女官作司、大监、女侍中分掌六司,作司掌司衣司、司宝司;大监掌司计司、司膳司;女侍中掌司籍司、司正司。虽然是暂行代理大监职务,可我也不能闲着,于是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司计司、司膳司的账簿看了一遍,发现了不少问题,于是把郑司计和薛司膳叫了过来。
我翻看账本,一边翻一边指着账本上的某一处道:“这账上的所采买的用品价位怎么这么高,比如近年的米价盐价,据我所知市场上的米价最多不过三文钱一斗米,盐价四十文钱一斤。怎么账本上记载的米价是六文钱一斗,盐价六十文钱一斤,高出市面许多?”
“这——”郑司计支吾笑道,“虽说都是米盐,可各家米铺盐铺贵贱不同,自然价位也是不一样的,宫中所用米盐总是挑比较精贵的。”
我不满意道:“即使各家米盐铺价位有所不同,可价位再差也不过差一到十文,怎么会高出那么多?”
郑司计笑脸道:“我们只管买米,买的时候它就是这个价,这各家米铺盐铺的价位的事我们怎么能清楚呢,大人您不是为难我们么?”
这么糊弄我,以为我是不知柴米油盐的闺阁少女么,我沉下脸,又道:“那这条呢,武成初年七月,司计司采入五十匹云雾纱,后宫支出四十匹,其余十匹都到哪儿去了?”
郑司计想了想道:“或许是在运货的过程中有所损坏或不慎丢失了?”
我忍气道:“若是这样,那为何没在账本上写明原因,十匹云雾纱,价值金贵,竟说丢就丢了?”
郑司计道:“底下宫人粗心也是有的。”
我再翻本子,对薛司膳冷声道:“这里明明记的是四十六两的燕窝,怎么减去三十两后,变成了六两?”
薛司膳赔笑道:“大人,我们司膳司底下的宫女不同你有先天的条件,受过教育,识字又懂数术,算数有些差错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板着脸道:“底下人出错误,难道你们不会查看账本及时纠正,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那还要你们干嘛!”
“大人,这帐你就甭操心了,等大监大人病好自会操心,你只是暂行大监之职,无需如此操劳。”薛司膳语气柔和,眼底却隐隐透着不耐烦。
我摔下账本,冷着脸叫她们出去,这俩人百般遮掩,账本上的猫腻定是与她们有关。
看我只是暂行大监之职,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净是敷衍。不行,就算是暂行代管二司,我也要做出点成绩来,不能叫她们小看了我。
注释:
①标题出自先秦的《诗经▪国风▪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行,颜如舜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