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寂后,他终于把目光转向我,面色如常,道:“谢谢你。”
我想,谢什么谢啊,要不是我多嘴勾起他的伤心事,他也不会这样低落。不过看他恢复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正考虑着要不要再说些安慰他的话,忽然听他道:“你的耳环掉了。”
我摸摸耳朵,真是不见了,往地上一摸索,捡起一只淡红流苏耳坠,往耳上戴。可不知怎的,今日手脚特不灵活,怎么也找不对耳洞,试了好多次都不行。最后连箫剑青都看不下去了,主动拿过我的耳环,忍不住发笑,“我帮你戴吧。”
他温热的手指掠过我的耳垂,引起我一阵轻颤,身体靠的很近,我闻到他的衣间有疏疏的竹香,彼此呼吸交缠,我的脸不觉热了。
“好了。”他退开一步,轻轻淡淡道。
我赶紧转头,不让他看到我的脸,僵硬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背对着他,扔下一句话,“我要回去歇息了。”
语毕,若无其事地离开,等到离了他的视线,脚步却有些慌乱了。
回到房间,宇文邕倒没问什么,只是神色有些冷地抱怨似乎听到了我在院子里鬼哭狼嚎的歌声。我没心情和他争辩,只是捂头往床上倒,平静一下自己今晚不太正常的心绪。
——
次日早上醒来,我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宇文邕的怀里。一直以来虽然我们一直都是睡在一张床上,但中间一直是用被子隔开的,楚汉界限分明。可今天他居然过界了,趁着我睡着了人事不知过界来抱我,气愤之下我直接把他推下了床。
事后宇文邕强词夺理说是我睡姿不正先抱的他,他只是稍稍回敬我一下。我冷哼,从小到大我娘亲我师父都夸我睡姿安静,不吵不闹,不踢腿蹬被,哪来的睡姿不正?
夕光淡暖,风吹乱一城烟,长安城上空暮云缤纷流灿,橘红、深紫、海蓝各种颜色交织辉映,如梦似幻。
再次来到长安,感觉就像一个梦一样不真实。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箫剑青在窗外道:“四公子,你已平安回到长安,我的任务到此为止,告辞了。”说着就要策马离开。
我突然一阵心慌,急急跳下马车,“等一等!”
箫剑青回转马头,问:“萧姑娘有什么事么?”
“你去哪儿?”话一说完,我才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又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我们也算朋友了,问一下朋友的去向,日后也好相见。”
“我们不是朋友。”
淡淡的一句话,宛如凉水兜头,我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清楚地听到他在说,“我们不是朋友,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偶然有所交集,最终还是要分开的。”
我努力地弯起唇角,淡笑,“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原是只是过客,算我自作多情了。”
我垂着眼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萧姑娘,告辞。”
斜阳清风里,一袭青衫纵马远去。我想笑,笑里却不知怎么带了一种苦涩的味道。心里不是不失落的,我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却只当我是路人,我真是自作多情了。我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以为谈过几次话就算朋友了,可人家根本不这么想。就像他说的,他对我,就像可怜一只小猫小狗罢了,我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有什么好失望的。
回到马车,宇文邕淡淡瞥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说不出的讽刺意味,“我原以为你与别个女子不同,不会整天想着些小儿女情怀。没想到——,看你这样子,动心了?”
我登时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动心,我待在陈蒨身边三年都不曾动心,怎么可能对一个刚认识不久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动心?真是胡扯。
我只是因为把他当朋友却得不到相应的回应才失望的,根本没有什么,是宇文邕乱说的。对,一定是这样,他想扰乱我的心情。
我努力压下心中异样的不适,平复心情。
宇文邕睨了我一眼,“没动心就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不要对别人付出太多的期待。否则,你会失望的。”
“还有,这次回来,总是免不了要和宇文护交锋的,你要是不甘被我控制,还拿三年前那件事来威胁我,我劝你还是别想了。山玄玉佩已经回到我手中了,那封信我也烧了。”
我惊讶地听他慢慢道:“我挨个查了一遍冢宰府里平时与你关系较好的人,发现你住的那个院子里头平时不怎么有钱的扫地老头突然有钱了,经常出入酒馆。我觉得古怪,一查之下才知道原来你把信和玉佩装进匣子埋在了院子里的某一处,付钱给那个老头叫他代为保管,一旦得知你的死讯就立刻把匣子挖出来呈给宇文护看。那个老头也是不经吓的,吓一吓他就什么都招了。”
竟然被他查到了,我又是气恼又是不甘,只见他得意洋洋道:“现在,你可没有什么东西可威胁我了,而且——”
“而且什么?”我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而且——”宇文邕悠悠笑道,“这些日子,我在你的饭菜中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你已经吃下很久啦,想催吐清毒也来不及了。”
“什么?”我惊怒,“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是一种慢xing毒药,一年之内若没有我的解药,你就会毒发身亡。”宇文邕目光慎重道,“你不要怪我。萧青蔷,你太聪明了,又不肯轻易服人,你只会假意屈从,一旦瞄准时机就会逃跑,陈蒨就是个例子。为了防止你从我身边逃跑,我只能这样做。”
叫我不要怪他,可能么,他还真是和宇文毓一样喜欢用毒药来控制人。
我气怒之下把马车叫停,跑进一家医馆,大夫确认我确实是中了一种慢xing毒药,至于是什么毒药,他也诊不出来,无从对症下药。一连跑了了几家医馆都是这么说,我不再报什么希望了。
我无奈地蹲在街边,看着街上稀疏的人影,夕阳向晚,天光渐暗,西天一轮红日缓慢地陷落,我感到一种无力的苍凉。
一只手向我伸来,我抬头看了看疏光中神色不明的宇文邕,无视他伸出的手,直接站了起来。
宇文邕嘴唇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我不是想要害你,我只是……”
我抬脚便走,宇文邕追上来,却见前面缓缓走上来一个人,暗紫广袖,黑眸深沉,一声朗笑道:“听说陛下南下带回了一位佳人,原是故人啊。陛下可真是长情,三年了还念念不忘。”
三年未见的人慢慢向我走来,问道:“青蔷,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当年你一声不响的离开,寡人可是甚为担心呢。”
我冷淡道:“我去找师父了。”
“找到了么?”
“找到了,他死了。”
沉默了一霎,他道:“你要节哀。”
宇文邕想要过来拉我,却被我一步避开。宇文护见此情景,会心一笑,“陛下,看样子,青蔷似乎不太愿意跟你回宫呢。要不,臣先把她带回府上,好好劝说一番。”
宇文邕急道:“不行。”
宇文护道:“陛下放心,怎么说臣和青蔷也曾有主仆的情分在,臣的话,她好歹会听一点。明日,臣一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宇文邕看看我,又看看宇文护,终于妥协,“那此事就拜托晋国公了。青蔷,你等着朕,朕会去接你的。”
宇文邕就这样把我交给了宇文护。
夜色沉凉,碧空浮月晚云间,一许风清如水,吹得冢宰府厅堂内一盏明灯急扑欲坠,烟火明灭。
宇文护一脸善意地问我,“青蔷,这些年,你的毒解了么?”
我无心与他虚情假意,看也不看他,只对着一注被风吹得似飞蝶扇翅的明灯道:“早就解了。”
“怎么解的?”
我冷冷淡淡道:“怎么解的就不劳大冢宰挂心了,总之我命大,死不了。”
宇文护一声叹息,“看来你是怪寡人没有帮你拿到解药,所以当年才会不辞而别。青蔷,你终究是不信任寡人。罢了,没有解了你的毒,终究是寡人对不住你。寡人知道你不同别个女子贪恋虚华情爱,志不在嫁人生子,寡人会劝说陛下放你自由,你且在冢宰府安心住下吧。”
宇文护一点都没有提到我在陈国的事,看来他是不知道这件事了,或许秦婉兮根本觉得我的事不值一提,她也不知道宇文护和我认识,所以没有上报。我就怕宇文护知道我在陈国的事,顺藤摸瓜查到我怀有天下地志图。这件事,一个宇文邕知道就已经让我够头疼了,我可不想再有其他人知道,威胁我的人身安全。
两日后,宇文护向我表明了宇文邕的态度。
“陛下决意要纳你进宫为妃,寡人百般劝说才得以让他松口,不过他一定要留你在身边,只改了主意封你为女官,连谕旨都下了。看来,你是一定要进宫了。”宇文护从宫里回来后,如是说也。
注释:
①标题出自宋代苏轼的《自题金山画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