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白玉铺地,玉龙飞凤雕金柱,莲荷卷草纹描墨红窗,琥珀珍珠帘,鎏金卧龟荷瓣熏炉,白雁衔璎珞翔云紫檀木屏风,鲛绡银丝绣鸾凤罗帐,满殿的妍艳典丽,濯濯耀目。
偌大的式乾殿内,主殿和大大小小的偏殿,居然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打扫,其他的宫女太监都在聊天闲谈。不用说,这肯定是陈蒨授意他们来整我的。
我绝对不相信陈蒨不杀我是想慢慢地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之类的鬼话,面对自己恨得要死的仇人,谁有空跟他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一天一天地找法子折磨他,简直是浪费自己的脑细胞!要他痛苦还不简单,直接上八大酷刑,斩手斩脚,割舌头割鼻子割耳朵,挖眼珠子,黥面刻字,哪一样不是让人生不如死,行尸走肉?让人痛苦的死去,那更好办了,车裂,蚌杀,绞刑,炮烙,凌迟……可怖又残酷,哪一样都可以用在仇人身上以达成报复的目的,何必要把仇人带在身边呢?
除非陈蒨有不能杀我的理由,因为不能杀我,他又不想让我好过,只能想办法折磨我,在不杀我的前提下,让我活受罪,尝尽苦痛。
问题可能出在那支竹箫上,那是宇文邕当初送我的竹箫,因为喜欢那只竹箫,我逃出冢宰府时顺便把它带走了。可那天陈蒨拿走了我的竹箫,似乎在谋算什么,他肯不杀我,也许与那支竹箫有关系,那支竹箫上藏了什么玄机呢?
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空去想了,一整天下来,拖拖扫扫,洗洗擦擦,时不时地往返打水,我忙得无暇他顾了。
香汗淋漓,疲惫不堪,身体沉重得像铅块,累得几乎脱虚。天色昏黑之际,我还在抹擦地砖,石壁,朱柱,四肢僵硬麻木,感觉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烛台上的灯火一蹦一蹦的,蜡液一串串的滚下来,像极了一颗颗泪珠。我忽然有一种很想哭的感觉,眸子里,湿湿的,热热的。
不能哭,我露出素齿,狠狠咬住下唇。没事的,这点苦这点累都算不得什么,我一定能捱过去的。
垂手继续擦地,眼皮却沉重得要合上,再也撑不住,软如面团地跌在地板上。
累,好累,就让我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叫我,“起来!”
凉凉的,冰冰的的液体泼在了脸上,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睡意全无,忙着睁眼起身,胡乱地用手拭去脸上的水珠。
端着青银水盆子,陈蒨身边的贴身内侍——蒋裕,手指着我的鼻子尖细着嗓子教训我,“没干完活就想偷懒睡觉,去,给我跪着,不到三个时辰不许起来!”
天已大亮,茫茫的日光映在我修长的手指上,苍白得吓人。
三个时辰,跪这么长的时间,我还能走得了路吗?
冷硬的白石砖硌着我的膝盖,酸,麻,痛,森森的寒气渗进膝盖骨头里,忍痛伸手撑着石砖板,双腿好像从身体中被拆卸出去,连知觉都没有了。
额上渐渐发热,一点一点地星火蔓上来的热意很快袭遍全身,竟如炭火一样灼人,热得我的头发昏,晕晕欲睡。
几次垂头快要贴到地板上时,身边就有内侍上来踹一脚,痛意激得我清醒过来,可很快又承受不住困意,总是合上眼皮,几欲昏睡。
我在想,头发热,不会是因为昨夜在地板上睡觉,着了凉,生病了吧?
苦痛的折磨一直在延续,直到陈蒨不知何时走过来,看着我强撑煎熬的模样,脸上泛上一丝快意的笑,“起来。”
双腿僵硬得跟木头一样,麻痛得没有了感知,缓缓地想要站起身子,却等不及支起半个身子,便如断了的树枝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起来——”不带半分怜惜的冷酷命令。
咬牙,双手握拳贴在石板上,勉强半支起身子,弓着腿一移步,居然又是重重地一跌,我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扶她起来,跟朕去御花园。”陈蒨命令身边的内侍,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笑意。
我被两个内侍像拖一团烂泥一样拖着走开,长裙斜斜曳地,像扫帚一样拖擦地面。
到了御花园,陈蒨潇洒坐于一方石桌前,我则像垃圾一样被丢在地板上,狼狈得很。
陈蒨气定神闲地欣赏我狼狈的样子,笑容刺眼道:“自古成大事者,有哪一个不心狠的。你恨朕拿你当箭靶脱身,可在这乱世中,不是你发善心就会有好报,敌我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心软了,谁就先死。若朕当日放了你,那么,死的人就是朕。”
我幽寒痛恨地白了陈蒨一眼,“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可以牺牲无辜人的性命?从没见过伤害别人还可以伤害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陈蒨微微一哂,“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弱小,你不够强大,所以你活该被人欺负,怨不得旁人,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知道人和禽兽的区别是什么吗?”我同样哂笑,“禽兽一直是禽兽,而人有时候却不是人。弱肉强食,那是禽兽的生存法则!”
陈蒨的脸色顷刻一变,从石凳上下来,一手按住我,沉重地压在地下,濯濯如一汪春水的眸子此时却锋芒咄咄地逼向我,“你敢骂朕是禽兽?!”
我鄙夷地看他,“说你是禽兽还是侮辱了禽兽。”
“你放肆!”陈蒨气怒的脸对着我。
神容清秀的脸,遮挡了日光,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劈头盖脸的密密麻麻的鼻息霸道充斥而来,陈蒨伸指轻抚把玩我额前的碎发,隐怒地在我的侧脸呵气,“你会为你的放肆付出代价的!”
身体对压着身体,暧昧的姿势,手指轻佻地隔着薄薄的衣料抚过我的身体,激得我浑身一阵颤栗。
我惊悚得快要跳起来,伸手就要推开他,可高大如山的男子的体魄沉重地压在身上,根本不是我能推得动的。
惊惧,羞耻,愤怒,痛恨,种种情绪密密地交织,眼睁睁的看着陈蒨的一只手在我身上游走,肆无忌惮;另一只大手,游移到腰际,慢慢地解开裙带……
“啊——”陈蒨一声痛哼,不规矩的手停了下来。
愤怒到了极点,危急时刻,潜藏的能力爆发出来,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张开牙齿锋利地啃咬住他身前游移的手,趁他呼痛愣神之际,狠缩成拳的手打向他的脸。
陈蒨侧身躲闪,身上的重压轻了许多,我立即翻身,狂奔出御花园。
跪了三个时辰的腿,不麻也不痛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爆发的力量就能跑开了,一心只想着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可怕的人……
也不知跑到了哪里,隐隐的痛感袭向了双腿,脚一折,便如暴风雨中被打落簌簌摔于泥中的叶子,我硬生生的跌在地上,身心俱痛,眼泪忍不住地掉了下来,啪啪地溅在砖板上。
朦胧中,一双绣着洒金凤仙花翠绿宫鞋突兀地闯入视线。
我一怔,仰头往上看去。
头梳望仙九鬟髻,墨发上满是指头般大小的霜白珍珠,几支插于发髻的凤凰展翅金步摇明光摇晃得刺眼,一身穿石榴红洒金鸳鸯歇立海棠枝桠卷草纹大袖长裙的宫妃正眯眼凝视着我。
女子收起目光,脸上露出浓浓的鄙薄之色,“一个宫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光天化日的勾引陛下,好不要脸!”
“来人!”女子高声呼喝身边的两个内侍,“把她拖到司正司去,竟敢媚惑陛下,给我狠狠地打个二十大板。”
两个内侍拖起我,我已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地拉走。
经过昨天一天无休止的劳作,还有今天的罚跪,和陈蒨的激烈对抗,我已心力交瘁,累得只想永远趴下去,连一丝半缕的力气也没了。
终于知道,陈蒨为什么要在御花园里对我欲行不轨了,他恨我恨得要死,怎么会有兴趣碰我?分明是故意算计好的,故意让那个宫妃看到御花园里的那一幕,借她的手来惩治我。
居然不惜做戏让他的妃子来对付我了,陈蒨,他到底想干什么?
重重地一棒子打下来,我咬牙挺住没喊出声来,又一棒砸下,密密麻麻的痛楚丝线一般紧紧缠上来,我依旧忍着没有出声。棒子随后如石头般滚滚砸来,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是痛苦的加剧,锥骨的折磨,如此漫长,如此地……煎熬。
素指纤纤紧绞在一起,指甲狠狠地嵌进皮肉里也不觉得痛,不管怎样,我都紧紧地咬合贝齿,咬得牙根发酸发痛,也绝不溢出一丝屈服的声音。
陈蒨,你给我等着,我不会饶过你的,这一切的痛苦都是你加诸于我的,我会牢牢记住这一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有一日,我会加倍的偿还你给我带来的痛苦,我要你后悔莫及。
意识渐渐的稀薄,再也承受不住,一片昏黑……
注释:
①标题化用明代诗人高启《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