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我迈开步子一瞬间火急火燎地奔过去,抱住那个男孩子,身子惯性地往地上摔去,两个人一起滚在了泥尘里。
“你……你没事吧?”小男孩爬起来,衣上沾着黄泥和枯叶,稚气的脸上露出忧色。
“娘娘!”云溪和梨霏刚才没拦住我,现下慌乱而焦灼地过来扶我,替我拍掉身上的尘泥和烂叶。
“八皇子,你怎么好端端地爬到树上去了呢,多危险啊。”梨霏面色恭和,语气轻而柔地对小男孩说。
八皇子仰着嫩白的小脸,小小的手指伸出,对着树上的一团海棠果子,期期艾艾道:“我,我……想吃那个。”
随后小孩子的小脸皱成了一个小褶子,苦恼道:“可是,好高啊,我爬不上去。”
我问他,“八皇子身边怎么一个宫人也没有啊,你可以叫他们帮你呀。”
“我是偷溜出来的。”小男孩挠挠脑袋,似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嘟哝道,“我不喜欢他们跟着,好烦的。”
我看着八皇子圆扑扑的粉嫩的小脸蛋,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清澈如碧空,天真无邪,我心下说不出的喜欢,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粉脸,笑道:“姐姐上去帮你摘果子好不好啊?”
小孩子不太适应跟陌生人这样的亲昵,羞怯的闪躲,但听到我要帮他摘果子时,眼睛霎时雪亮了起来,像照进了漫天的阳光,“你能帮我?”
“当然能。”我笃定地回答。
顾不得梨霏劝阻的眼神,我一手脱下绣芙蓉的梨青宫鞋,挽起袖口,爬往树干的凹凸处,一脚踩上较低的树干底部,顺势攀爬上去,轻灵蹬上几步,便跃上了树干杈子,慢慢地蠕动身子伸手去摘海棠果。
“姐姐好厉害啊。”八皇子双眼放光,雀跃地跳了起来。
我翘起了唇角,轻笑,很快摘下了几个果子,塞进宽大的袖口。
“萧青蔷!”倏地蹦出来的一声喝斥,吓得我的身子一颤,差点从树杈上掉下来,幸好我及时抓紧树枝,稳住身子,定下心神才不至于摔下去。
“还不下来!”是陈蒨低恼的呼喝声。
我移到杈处,抓紧杈条,下半身顺着树干,轻捷灵巧地下了地。
树下站着几个人,安成王谑笑地看着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陈蒨则是板着一张脸,大为恼火地盯着我,身后跟着蒋裕和几个宫人。
陈蒨劈头盖面地就训斥道:“光天化日下的爬树,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
我挑眉一笑,反驳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淑女,陛下难道忘了,我是草野乡间的女子,不懂这些淑女之仪。”
奇怪,陈蒨竟没有立刻反过来训我,而是看着我,目光古怪地集中于一处,我纳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竟然……在看我的脚。
纤巧玲珑的玉足自裙底露出,雪玉瓷白,朦朦天光下漫着月华般皓洁剔透的潋潋流光,说不出的魅惑。
我竟然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一抹迷离的烟色!我急急缩脚,拿起地上的梨青色宫鞋,套进两只脚,掩住了原本的曼妙丽色。
陈蒨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偏了偏头,目光转移到一旁的八皇子身上,语气不自觉地严厉了起来,“伯仁,你在这做什么?”
八皇子畏怯地缩了缩头,慢吞吞地发出轻而颤的声音,“父皇,是儿臣想吃树上的果子。这位姐姐是在帮儿臣摘果子,您别怪她。”
陈蒨瞥了我一眼,神色稍霁,可见八皇子背后粘着的碎泥和落叶时,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八皇子的头缩得更厉害了,怯怯道:“方才儿臣上树摘果子时,不小心摔的。”
“摔伤了没有?”半是严厉半是关心的语气。
八皇子赶紧摇摇头,“没有,幸好这位姐姐来得快,救了儿臣,只是身上沾了些泥,脏了衣裳。”
陈蒨颇为意外地扫了我一眼,看着脏兮兮的八皇子,不自觉地眼底蔓上丝丝火苗,正要发作。却见八皇子耷拉着脑袋,怯生生的样子,面色就软了下来,压下了一团火气,“你想吃海棠果,跟朕说一声,朕派人给你送过去就是了,何必要上树去呢,多危险,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八皇子头垂得更低了,怯声怯气道:“儿臣知错了,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蒨转头吩咐身后的两个宫人,“你们两个,送八皇子回去,别让他再出事了。”
“诺。”两个宫人乖觉地到了八皇子身后。
我倒出袖中的几个果子,走到八皇子跟前,放入他的掌心,蹲下身子,冲他粲然一笑,“拿回去吧。”
八皇子拢了手中的果子,心情变好,对我展眉灿烂笑道:“谢谢姐姐。”
我含笑看他,声音轻柔似天边的一朵云,“你父皇说的没有错,以后别一个人上树摘果子了,再摔下来,可没人来帮你了。万一伤到了筋骨,你母妃可不是要伤心死了。”
“嗯。”八皇子重重地点头,甜笑着蹦蹦跳跳跟宫人走了。
我看着八皇子笑涡炫目地离开,心下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怅然。四五岁的孩子,最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什么烦恼也很快抛到九天之外了,无忧无虑的,永远欢蹦乱跳,笑颜灿目,真叫人歆羡。
“伤全好了?都可以蹦跶上树了。”陈蒨悠忽地问我。
“全好了。”我漫不经心的回应。
漫不着调的语气似乎激怒了他,陈蒨半笑地戏讽道:“爬树的技巧还真不错,比御苑里的白猿爬得还好。”
骂我是猴子?以为我会介意吗,我从小所受的冷嘲热讽可比这多得多了。
我面不改色,波澜不起道:“多谢陛下谬赞,青蔷是穷苦人家长大的,有一顿没一顿的,只能去摘路边的野果充饥,树爬多了,自然就轻熟就驾了。”
陈蒨的讽笑转瞬间就卡在了脸上,眉间的讥嘲也收了起来,眸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怜悯,似同情。
陈顼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也收了起来,沉黑的双眸静静地望着我。
谁需要他的同情?我暗自冷笑,向陈蒨敛衽施礼,“陛下,若没事的话,青蔷先告退了。”
轻袖一荡,我踩着青石砖带着云溪和梨霏快步离去。
我从来不在他面前自称“臣妾”,我既不是他的臣,又不是他的妾,才不要卑躬屈膝地贬低自己呢。一看到这个人我就浑身不自在,真巴不得离他远一点,哪愿意跟他多待。
在漪兰宫用过晚膳之后,八皇子的生母王充华就带着礼物前来拜访了,说是为我在棠园救八皇子一事特来道谢,我微笑地接见了她。王充华谦和有度,语气诚挚,半点轻慢之态有没有,真心实意地向我道谢,也不是来套近乎,完全没有矫作之意,我不禁对这位性子温谦的女子产生了好感。
王充华的面貌算不上十分好看,只算清丽而已,所以并不得宠,即使怀有皇子位份也不高,仍居九嫔之下,要不是看在她育有八皇子的份上,陈蒨估计都懒得到她那儿去。王充华自然有自知之明,行事十分低调,平日里去请安时几乎都不怎么见她说话,只中规中矩地站着,懦弱寡言的样子,要不是她今日来拜访道谢,我都不记得有这号人物。毕竟,陈蒨的妃子那么多,我哪能个个都记得住。
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我捉摸着,目前还看不出王充华对我有什么敌意,何况她本来就不得宠,自然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失宠,对我嫉恨什么的,没理由。往后倒可以常来常往,有个人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也不是什么坏事。
——
这日是皇后的生辰,宴席开在了显阳宫的瑶光殿,四近玉阁雕楼,璧槛飞廊,钩檐下啄,栋桴高骧,廊阁之间,珊瑚碧树周生,山石挺峭,流水潺潺,芳草萋萋,妙丽穹窿下一片秀雅风光。
我择了一件七成新的天水青罗襦,疏落地绣着半开半绽错落于秀劲枝桠上的披霜绿萼梅,玉白软缎百褶长裙,缀着浅紫绣珠的细碎散花,凉风中轻盈地旋舞,仿若一朵清逸的雪花,飘飘地打着旋儿。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眸流盼,面容姣好,黛眉淡扫之间自有一种清冷的气质,琼姿玉色,既不张扬又不显得寒酸,着装恰好。
照例携了云溪和梨霏往显阳宫去,行走间,发髻上的雪青云纹水玉簪子上垂下的雪珠璎珞随着步子飘忽盈动,像风吹过一叶叶的花开。
宴席未开,众妃嫔聚在瑶光殿外,或谈笑,或观花赏景。严淑媛一如既往的温和可亲,温婉娴静地和一帮姐妹说说笑笑,和孔贵妃的盛气凌人、目无余子成了鲜明的对比。其中不少人过来与我搭话,字里行间明嘲暗讽,不时地在我身上戳软刀子,无非是昙花一绚,好花不常开,好月不长圆,暗示我失宠之类的云云。倒是王充华亲切的拉了拉我的手,柔婉地朝我笑笑,我丝毫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同王充华闲谈。
注释:
①标题出自南朝梁﹒刘遵《七夕穿针》“步月如有意,情来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