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按兵不动的九江军终于第一次主动向位于白山云水一带的叛军发动了进攻,而且收获不小,宁王的三千先锋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这让那些江州城内持观望态度的门阀士族以及不在少数的寻常百姓更加坚定了信心,只要有曹家九江军在,那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前方军情紧急,城内日子照常过,大伙儿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街上人来人往,风流名士寻花问柳,青楼酒馆生意兴隆,只是稍有不同的是街上增加了不少身穿铁甲腰悬战刀的巡城士卒,这才让人感觉到那么一丝丝战争的味道。
街边一家小茶馆内,几张桌子旁都已经有了客人,店内伙计今天跑得格外勤快,倒不是因为店里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世家子弟,况且那些动则一掷千金的公子哥谁稀罕来这么个破地儿,要啥啥没有。主要是今天店里来了两位女子,用伙计的话说就是跟仙子一样的女子,只要有人让加水,伙计肯定一溜烟小跑过去,趁着参茶的功夫有意无意的向两名女子的方向瞥一眼,然后就无比心满意足了。
茶馆最里面,两名女子相对而坐,身穿一袭紫衣的女子轻轻啜了一口茶,小声道:“柔姐姐,曹家现在向宁王叛军主动进攻,江州城现在虽然风平浪静,但乱军打过来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恐怕要找楼大哥和公主就会更加困难了。”
两人正是许柔跟紫衣,那日在风月楼内教训了林威之后,两人再次去了曹家,虽然没有找到楼山,但知道了一个叫象塔的地方,二人猜测,楼山极有可能被关在那里,许柔黛眉微蹙,开口道:“虽然知道了他极有可能被关在象塔,但光凭你我二人的力量,别说救人,就算进去都难上加难。”
紫衣刚要开口,江湖阅历颇深的许柔突然向其递了个眼色,只听见小茶馆内又来了一拨客人,准确来说是一老一小,老者须发皆白,身材消瘦,提了一把木头已发亮的二胡,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少年大概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两人要了一壶最普通的茶水,那少年喝茶如喝水,仰头一饮而尽,喝完马上又给自己冲了一杯,老人见状笑了笑,也不加阻拦,银子不多,但几壶茶还是喝得起的。闲情逸致的老人就要斯文很多,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端起茶杯先是用盖子轻轻扇了扇,再吹了吹,然后轻轻啜了一口仍然热气腾腾的茶水,滋溜一声,那味道就跟喝的是杭州雨后龙井一个样,两文钱硬是喝出了二两银子的滋味,少年撇了撇嘴,道:“师父,你老人家这架子也忒足了,这茶真有那么好喝?”
老人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笑眯眯道:“别管它好茶坏茶,都得慢慢喝才能喝出那个味儿,好有好的味,坏有坏的味,就像这世道一样,不管好世道坏世道,总得亲自走一遭才能体会到那百姓安康和世态炎凉。”
老人还要继续说下去,如听老僧念经的少年一副头疼欲裂的痛苦表情,连忙摆手道:“师父,打住打住,这喝个茶都能喝出世态炎凉,你也太厉害了,咱还是好好喝茶,好好喝茶。”说完又一口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完了还朝老人家咧嘴一笑。
短暂的沉默之后,结果还是年轻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那你说现在是个什么世道?”
年近古稀的老人丝毫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勿谈国事的觉悟,爽快道:“好世道啊。”
少年双手捧腮,静等下文,老人家叹了口气,面有忧色道:“只不过,这世道马上就要变了。”
这话一出,小店内的氛围明显有些不同,旁桌几人都竖着耳朵仔细倾听,但老人却没有继续讲下去。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邻桌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问道:“老头儿,你说说这世道怎么就要变了?”
不等老头回答,另一桌有人显然就要心思活泛许多,抢道:“肯定是说眼下九江乱军的事。”
先前那人讥笑道:“就凭这帮乱贼也能改了世道?真能翻了天?我不信。”
另一人明显也是赞同这人的观点,笑而不语。
老人没有跟这些人逞口舌之争,只是静静地喝茶,少年知道今天是不会有答案了,也没有感到如何失望,因为他早就习惯了这个爱说半截话的老头儿。
夏末秋初,日头依然毒辣,老人瞥了一眼街面,看着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大概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叫徒儿结过账,两人便起身走出茶馆。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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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策马来到一处空旷地带,此处位于江州城内西北位置,是所有江州城百姓的禁地,四周被数丈高的石墙围住,四周都有持戟士卒看守。为首一人正是曹家大公子曹冉,除了练功房的扈从外,其中还有两名童颜鹤发的老者,精神矍砾,气态不俗,但却未见当日一同外出的于苍松在内。临近那座高塔之时,寻常扈从被留在门外,只有两名老人跟随曹冉进入塔中。
此塔正是曹家刚到九江便着手建造的象塔,专门用以囚禁以武乱禁的江湖武人,每一层除了披甲士卒看守之外,还有曹家豢养的客卿位于其中,以防止象塔出现百密一疏的漏洞。
三人缓缓登楼,所过之处客卿皆是点头示意,眉宇间多有阿谀之色,而那些从战场杀伐之中活下来的士卒则是面无表情,肃穆中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杀气,没人刻意表现出谄媚之色,曹冉也不以为意,这名二世祖心中嘹亮,这些人才是曹家无可替代的宝贝,也是曹家能在九江不动如山的根本所在。
三人来到第三层楼,曹冉径直走向一处精铁打造的房间,两名老者没有跟上去,但距离都保持在一个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来得及上前营救的范围之内。
这名九江境内数一数二的公子哥脸上带着笑意,轻轻叩了叩铁门,向里面那名盘腿而坐的中年男人询问道:“楼将军,住的可还舒心?”
房中正是在灵隐寺山脚下落入曹家的前大荆将军楼山,听到这句关怀备至的问候,兀自闭目的楼山扯了扯嘴角,笑道:“前几年跑江湖,风里来雨里去,可没这地儿舒坦了。”
曹冉轻声道:“那就好,我还担心楼将军在这住坏了身子,到时候上了战场连枪都握不稳,那就亏大发了。”
楼山冷笑道:“想让我楼山替你们曹家卖命,简直是痴人做梦。”
曹冉虽然没有真正在官场中熬过,但显然养气功夫极好,依然是不急不缓道:“之前九江乱军气势汹汹,但我们也没把他们怎么着,其实这不过是双方都在权衡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
满脸春风得意的曹冉大概已经将房间里的人当成死人一般看待了,或者说早晚都是死人,因此觉得说一些本不该说的话也无伤大雅,“九江军已经主动向云水宁王部发动进攻,原本以为他李义成好歹也是一地蕃王,实力再不济也能拼上一拼,没想到跟九江军才刚打了个照面,李义成的三千先锋军就被打得找不着北,真是让人失望啊。”
楼山无动于衷,冷冷看着对面的家伙大放厥词,曹冉叹气道:“唉,想要让乱军冲过江州城还真是伤脑筋。”
楼山眉头一皱,“这对你们父子俩又有什么好处?”
曹冉轻轻一笑,道:“这不用你管,总之,该你上场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听命行事就是了。”
楼山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就凭曹正婴那老匹夫?难道他没告诉你,当初是谁打得他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曹冉脸上闪过一抹寒意,讥笑道:“楼将军难道不知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何况现在是你在里面。”说着用手轻轻敲了敲铁门,发出一阵刺耳声音。
曹冉轻轻吐出一口气,淡淡道:“现在听不听也由不得你,别忘了,轩辕婧也在我们手上,啧啧,好一个美人儿,倘若送到皇宫里去,你说会不会成为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楼山蓦的睁开眼睛,看着那张厌恶面容,眼中杀意暴涨。
曹冉望着铁门内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装模作样道:“怎么?楼将军生气了,那好,不送去皇宫也可以,送去青楼妓院,我在想倘若一旦让人知道某个青楼的头牌居然是昔日大荆公主,那价钱肯定是水涨船高啊。”说罢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身后两名鹤发老者相视一笑,心领神会。两人在江湖上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松柏二老,数年前二人便投靠曹家,除了帮助曹家暗中除掉那些政见不合的势力之外,二人还有一个嗜好,便是好色成性,这几年,九江境内被两个老家伙祸害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一些贞烈女子更是不堪受辱,当场自尽。此时听到曹冉的玩笑言语,两人虽然清楚这只是曹冉的一个激将法,但内心深处却不由得想到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就真的是快活胜过神仙了,毕竟那可是称为人间仙品也不为过的女子。就在二人心中生出龌蹉念头之时,两人忽然眼神一凛,身形几乎同时前掠,一人抓住曹冉一只胳膊,眨眼间便退出离铁门两丈距离之远,只听轰隆一声,由精铁打造的铁门轰然倒地,房内那名手脚被铁链拴住的男人缓缓走出,满脸杀气。
曹冉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身旁松柏二老倒是不失高手风范,脸上不见多少惊慌之色,相当从容。大概是受到两人的感染,平时也习武的年轻人很快恢复了几分镇定,阴沉着脸道:“楼山,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就凭你也能走出这象塔。”
楼山不去理会曹冉的废话,怒喝一声,双手向两侧猛然一扯,铁链应声而断。
气势凌人,如天兵降世。
松柏二老眼神交错而过,两人同时欺身而上,一人攻击楼山面门,一人攻击下盘。劲风扑面,楼山双腿微微一曲,使了个千斤坠,双手蹦断的铁链猛然向前狠狠甩去,攻击面门的松老者身形一凝,身子向右侧躲避,同时伸出一只手如鹰爪般牢牢抓住铁链,贴地的柏老者在铁链即将落下之际急忙旋转了身形,铁链砸在地板上,寸许厚的石板顿时碎裂,松老者与楼山各执铁链一端,僵持不下,楼山刚要将另一根铁链横甩出去,忽听耳后劲风袭来,以一敌二的魁梧汉子不得已只好撤招应对攻击,左肘向后凶猛一撞,从后袭来的柏老者深吸一口气,低喝一声,双手向前一托,肘掌相交,楼山被一前一后两人控住,但浑身气机兀自不停奔涌,在外人看来,三人的造型古怪之际,但只有身临其境的三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惊险。
武道九乘,但只有进入小乘境界才算真正在武道上开门见山,眼下三名小乘天境的高手生死相搏,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松柏二老自然知道楼山对于曹家还有用处,如果两人都倾力而为,楼山自然不可能以一敌二。
已经完全恢复雍容气度的曹冉冷眼看着满脸杀气的楼山,硬声道:“楼山,你也不用白费力气了,如果真想让轩辕婧好好活着,你就老实点,只要你肯听我们的话,我保证她安然无恙。”
楼山目眦欲裂,似要喷出火来,汉子天人交战,气势终究渐渐弱了下来,曹冉吩咐道:“劳烦二位放开他,若是伤了可就划不来了。”
松柏二老松开楼山左右臂膀,站在其与曹冉之间,以防万一,只听曹冉冷冷说道:“到时候我们会给你两千兵马,能发挥到什么程度,那就看你的能耐了。”
显然,轩辕婧就是曹家威胁昔日荆国将军最有效的手段。
白山云水一带。
九江军在大败宁王先头部队以后,本以为会乘胜追击,却出人意料的败了,当性子暴躁的严烈带着‘残部’向北撤退的时候,有五千人马正等在前面的七里河伺机而动,目标则是裹挟胜利之势追来的宁王骑军。
与此同时,当李义成的三万追兵跨过有九江横轴之称的藩篱一带时,有两千铁甲森森的骑兵从江州城悄然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