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夜不久,有‘一楼尽览江南风情’的风月楼就已经人满为患。
风月楼乃江州城内无可争议的青楼第一,达官贵人,士子名流,将种子弟无一不是此间常客,即使消费不起的寒门士子也能凭借腹中才华常常在官宦子弟们的怂恿下一起登楼消遣,偶尔诗兴大发一下,替某个花魁或者佳人写几首小诗鼓吹造势,运气好一点的说不定还能带着对方私奔海角天涯,也算是铸就一段‘才子佳人’的趣闻。但青楼终归不是凭几首诗词就能买单的地方,任你名气再大,也需要拿出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因此一来二去,这些自诩清流的寒酸文士跟腹中水墨叮当响的将种子弟也很快就有些‘革命交情’了。
风月楼老鸨是个年近四十岁的妇人,当年也是风月楼的一枝花,只不过人老黄花瘦,早就过气了。老鸨浓妆艳抹,穿得极尽艳丽,否则一张老脸在这些莺莺燕燕之中就会显得格格不入。在风月楼沉浮多年的老鸨凭借多年迎来送往练就的火眼金睛打量着进进出出的客人,熟面孔自不必多说,有什么嗜好,喜欢什么样的口味,心里都门清,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把对方安排得明明白白。若是头一回来店里的生面孔,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也有自信只需一眼就能将对方的底细一眼看穿,是有钱有势的将种子弟,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穷光蛋,在老鸨面前必然是无所遁形。
当两位穿着算不上华丽但自有一股俊雅气质的年轻人进入风月楼老鸨视线时,妇人不露声色地将对方一阵打量,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人的容貌时,饶是见惯了风流雅士的老鸨也有些惊讶,好俊俏的公子,皮肤比女人还细还白。老鸨心里突然有些吃不准了,堆起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迎了上去,小心翼翼问道:“二位公子,头回来吧?”
趁着这会儿近距离接触,老鸨再次细细打量着那位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哥,那模样看上去比楼内的头等花魁还要胜出许多,另一名公子手持折扇,虽说没有那般俊俏,但也算是儒雅中正,只听后者开口道:“别再看了,我们李公子对你可不感兴趣。”
老鸨赧颜一笑,将眼中的那抹疑虑隐藏得极深,赔笑道:“那是那是,老身这种人怎么入得了公子的法眼。”
老鸨带着二人往楼上走去,楼内共三层,一楼不必说当然是留给最末等的客人,三楼只有那些有钱有势,一掷千金的纨绔才有资格上去,也有高官富贾在楼上‘金屋藏娇’,老鸨摸不准眼前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于是就将两人领到了二楼,走廊内因醉酒而丑态百出的客人比比皆是,青楼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让男人欲罢不能。两人跟着老鸨穿过走廊时,房间内偶尔还会传出女子的阵阵娇喘,正是乔装打扮之后的许柔跟紫衣二人尽量不去想那污秽画面,实在忍不住的紫衣皱眉道:“给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老鸨心思急转,看来不只是头回来这风月楼,定是头回到这种风月场所来的雏儿,满口答应道:“没问题,肯定给二位店里最安静的地方。”
走到一处角落,老鸨推开一扇朱红色的门,花香扑鼻而来,老鸨笑道:“二位公子,这就是了。”
紫衣皱了皱眉头,将信将疑道:“就没其他地方了?”
老鸨拍着胸脯保证道:“哎哟,公子,这里绝对是本店最清静的地儿了。”
许柔撇过头朝紫衣使了个眼色,然后淡淡道:“就这儿吧。”
厢房中间摆有一张红木小圆桌,桌上茶具一应俱全,东侧有一张锦绣鸳鸯被,窗边紫檀小炉香烟袅袅,老鸨笑容不减,殷勤问道:“不知二位公子喜好什么样的姑娘,咱们风月楼可是样样都有。”
不等老鸨娓娓道来,许柔打断道:“李公子好琴,把你们这弹琴最好的姑娘叫来,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老鸨笑道:“没问题,咱们楼里弹琴好的姑娘多得是,可就怕二位...”两人虽说气态不俗,但也不敢保证一定就是那不差钱的主,一时间踌躇不前。
久经江湖的许柔冷笑一声,“怎么,怕我们付不起钱?”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
老鸨两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呢,两位公子稍等片刻,弹琴的姑娘马上就来。”说罢退出房间。
不过片刻功夫,房门被再次推开,进来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女子面容姣好,怀抱古琴,向二人施了个万福,柔声道:“小女子名叫翎儿,不知两位公子喜好听什么曲子?”
许柔淡淡道:“你就弹你最拿手的就好了。”
说完坐于一旁,也不跟那女子过多客套寒暄,只是静静饮着那壶刚从杭州运来的西湖龙井。
女子是风月楼内的抚琴第一,今日之所以能来到这个房间,那锭银子事小,只是因为老鸨实在吃不准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若随便叫一名女子过来应付,如果两人是寻常士子倒还好,可如果两人身后真有什么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自己这座小小的风月楼可是万万惹不起的,再加上平时那几位翎儿的常客今日一个也未到,于是老鸨就当赌一把了,把翎儿安排到了二人的房间。
翎儿见二人也没有其他吩咐,便坐于琴后准备,出于一丝好奇心,趁着这个空隙偷偷瞥了一眼两人,却正好看到一道视线投来,青楼女子轻柔一笑,很自然地收回视线。
琴声咋起,宛转悠扬,随着女子指尖在琴弦上起起落落,琴声变换着节奏在房间里此起彼伏,时而悠扬动听,时而如泣如诉。
紫衣听得怔怔出神。
这处房间位于风月楼东北角,靠北的窗户已远离喧闹的街道,许柔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外面已是月明星稀。
月色迷人,琴声动人。
但无奈今天不是来赏月听琴的,许柔开口道:“翎儿姑娘,你先出去吧。”
抚琴女子好似充耳不闻,琴声不绝。
许柔黛眉微蹙,心中有一丝不悦,“翎儿姑娘,你听不到吗?”
翎儿双手按住琴弦,琴声骤停,却没有起身,抬头望向二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别样意味。
许柔眉头紧锁。
只听盘坐在古琴后面的女子轻轻一笑,道:“两位不是来听琴的。”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许柔强自镇定道:“你说什么?”
面容姣好的女子轻盈道:“小女子虽不是那倾国倾城的美人,但自知在这江州城风月楼还有那么点姿色,可是从小女子进门的那一刻起,二位自始自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小女子一眼,小女子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除非两位不是男人。”
许柔眉间冷若冰霜,杀意顿生。
察其言观其色,这名风月楼内抚琴第一的女子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懊悔,但仍然强装镇定道:“小女子多嘴了,这就告辞。”
可是已经晚了,当其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只觉身后一阵劲风刮起,许柔已经来到身后,右手捏住女子肩膀,尽量压低了声音,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说!”
细皮嫩肉的女子脸色苍白,痛苦开口道:“小女子只是胡乱猜测,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许柔手上加重了些许力道,翎儿已经疼得额头渗出汉来,但始终不敢叫出声来,身在青楼多年的女子心中很清楚,一旦将身后之人彻底激怒,自己这条小命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走廊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人还不少,接着就听到一道充满怒气的声音传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把老子的女人叫走。”
脚步声离房间越来越近,许柔沉声问道:“这人是谁?”
吃痛不已的女子艰难道:“是林家的公子,经常来我们这听琴。”
许柔缓缓松开手掌,脸色兀自阴沉道:“待会儿你若是敢乱说话,小心性命不保。”边说边伸手在空中作了个虚劈的手势。
脚步声已至门外,房门忽然被一脚踢开,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走进房间,飞扬跋扈,眉间怒气深重,身后跟着几个扈从,皆是膀大腰圆,人人一副哪个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的凶狠表情。
恨不得在额头上写上老子是纨绔的公子哥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一脸不屑,完全普普通通嘛,然后很认真的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此人的样貌,确定不是与那几位纨绔同行有关系的人之后,公子哥终于气势汹汹道:“他娘的,就是你敢跟大爷抢女人?”
许柔冷笑道:“是又怎样?”
腰悬名贵玉佩的公子向身后一名扈从撇了撇头,“告诉他,本大爷是谁。”
那名满脸横肉的扈从神色倨傲,提了提嗓子,言语之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小子,听好了,这位就是我们江州城五大家族之一林家的长公子,识相的赶紧滚蛋。”
此人正是林家长公子林威,江州城内出了名的纨绔,但与其他纨绔子弟相比,林公子好色成性明显要更加出格,因为此人有一个圈内人尽皆知的嗜好,男女通吃,用林大公子的话说,就是男女平等,雨露均沾。
许柔‘啪’一声撑开折扇,轻轻摇动,好似面前有一只恶狗在叫,全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那络腮胡子见状,恼怒不已,怪笑一声之后,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训这个小白脸,可就在此时,前来抢女人的林威突然惊喜喊道:“慢着。”
扈从一愣,只好收了手。
刚才进屋之时,林威的注意力全在许柔身上,趁着扈从说话的功夫才注意到站在窗前的紫衣,林威两眼放光,像是狼见到了羔羊一般,斥退下扈从,看着紫衣狞笑,眼中尽是淫-邪之意,道:“只要这位公子今晚若跟我走,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对于林威这一早就公之于众的嗜好,众人皆是会心一笑。
看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庞,紫衣恨不得拿刀在其脸上刺个窟窿,怒气横生。
没曾想这一怒却是具有一股别样风姿,让林威更加欲罢不能。
在江州城几乎可以横着走的纨绔好似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我林威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志在必得的林威挥了挥手,“下手都轻点儿,别把我的‘美人儿’伤着了。”
身后扈从应声而上,可还没等几人走近那张红木小圆桌,其中一人便凌空飞起砸在墙上,站在门口的林威指着许柔怒吼道:“先给老子把这人拿下。”
五个欺压惯了的扈从顿时举着拳头朝许柔砸来,许柔毫不掩饰讥讽之意,不见如何动作,几人转眼间便躺在地上叫苦不迭。
林威见状彻底傻了眼,回过神后拔腿就要跑路,可刚要踏出房门之际,却再也不敢挪动半步,肩膀被人捏住,仿佛就快要寸寸断裂,许柔冷冷道:“今后只要让我见到你一次,就打一次,滚!”
林威如获大赦,带着几人连滚带爬逃出了风月楼。
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抚琴女子突然开口道:“两位公子快走吧,林威肯定会再回来的,到时若碰上林府的高手,恐怕两位到时就走不掉了。”
许柔冷眼看着这个似乎是在好心提醒的女子,心中并没有太多感激,道:“女人太聪明了,并不见得是好事。”
说完两人一跃跳出窗外,消失在黑暗之中。
待两人走远,这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楼女子突然间眼神冷漠,嘴角渐渐上扬起一个弧度,气势与刚才判若两人,喃喃道:“难道笨女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