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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总是缠绵的,打在多情的芭蕉上淅淅沥沥。
这个江南小镇有着数不清的弄堂,古老而狭长,错落交织在一起。时常能看见那些离人站在弄堂口,有秀才题一首送别诗,有千金抚一曲琵琶,浓墨一挥,琴弦一断,两行眼泪就无声地滴落在弄堂的那些青石板上,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能相见。我在想那些青石板被多少这样的泪水洗刷过,看上去都变得如此婉约,承载着那些离人的相思与绝望。然后,离人们的命运就像这些曲折的弄堂一样,或笔直或蜿蜒,向远方蔓延着,或许,从此都不能再交集。
我和淮风在一棵柳树旁,开了一家桂花松子糕小店,靠卖桂花松子糕维持生计。
我喜欢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雨帘中,斜斜的细雨打湿我及腰的长发。月残的时候,我总是坐在石板桥上望着月亮发呆,任凭凉风钻进我的衣袖。淮风帮我裹了裹衣服,坐在我身旁,让我依偎在他肩上。
他也望着那轮残缺不全的月亮,说:“小墓,你有心事?”
我笑笑:“月亮总是圆的时候少呢!”它的阴晴圆缺仿佛在哭诉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淮风叹了一口气:“是啊,就像这尘世间的分分合合,世事难料,有谁能知晓自己的未来?但是小墓你知道吗?遇见你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一定要带你走,我早就预感到我们会有今天,我们一定会在一起,这是注定的!”淮风坚定地说着,嘴角微微上扬。
心被他的温柔击中,风铃一样颤动着。他的气息,他的身影,他的忧伤他的笑,像一出出折子戏一般瞬间在脑海中回放。淮风说的不错,我们能在一起,这是注定的。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生,就像从天而降的雨水,突兀地融合在河水里一样,我的生命与淮风就这样融合在一起。我们一起浪迹天涯,相濡以沫,平平凡凡,却很幸福。
我轻轻凑到他耳边他说:“淮风,此生遇到你。我真的很幸福!如果能一直跟你这样幸福下去,多好!”我的声音轻得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淮风转过身抱着我:“放心啦!我一定会让你一直幸福下去的!我说过的,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你就是我的全部!”
他甜蜜地抱住我却迟迟未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我动动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后来每天,白天淮风和我一起打理着我们的桂花糕小店,招呼着过往的客人。晚上他就划着船,让我坐在船中央,穿梭着每一个画一样迷离的桥洞。两岸灯火通明,丝竹声交织不绝,我们唱着那些我喜欢的流传千古的情诗,然后看着西石桥对岸戏台上的昆曲。一如当年在苏淮楼我和圆圆看着淮风的《苏三起解》。日子就这样简简单单却又幸福安定。每一个画面,都是一首诗,淡雅而永恒。
白驹过隙是对良辰美景的最佳形容,转眼间就是两个年头。
芳草长了,桃花红了,双燕归了,绸缎一般的青丝又长几寸。晚春时节,愁云朵朵聚在一起,滴着细细的泪,不知在为谁伤心地哭泣。
我明白,有些东西,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天,我穿着两年前从苏淮楼走出来穿着的那身衣服,站在淮风面前,不知如何开口,久久地,我终于说出来:“淮风,我们分开吧!”
淮风一愣,怔怔地问:“为什么?小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我转过身仰起头闭上眼:“不,没有。只是…只是我不爱你了!”
身后传来一阵沉默,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窒息。西风阵阵吹过,有些阴冷。我的话语,被西风分割成无数的碎片,生生地扎进淮风的心里。
淮风从后面轻轻抱着我:“小墓你开玩笑的对不对?”
“不,我没有开玩笑!”
“为什么…”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没有为什么!我不爱你了,淮风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我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转过身冷冷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淮风顿了顿,有些悲凉地笑了,眼里写满了复杂,小声地问:“既然你不爱我,那当初,为什么跟我走?”
额前的刘海被风吹乱挡住我的眼睛,我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自卑!我不想再做卑微的店小二,过卑微的生活!我跟你走,只不过是想借你逃离那个地方,你给我听着,我根本不爱你!从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今后我不会跟你在一起了!你走吧,淮风,我不是你该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小了一些,竟然有些发颤。
淮风眼里的复杂变成了深深的震惊、绝望与悲凉,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单薄的身影溢出心底那关不住的忧伤。风更大了,吹拂着早已冷却的心皱巴巴的。枝头的花儿簌簌地被风吹落,掉落在地上残忍地被雨水浸泡蹂躏。
淮风对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继而转身决绝地离开,腰间那块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像极了一颗破碎的心,淮风的身影,带着将要离开的春天,凝结成雨帘中最后一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