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一斤酒,两斤牛肉。我要上等的好肉!”那位虎背熊腰的大胡子大声吆喝着。
“客官,这就来。”我回头连忙笑着应声。
一斤酒,两斤牛肉通常是那些浪迹天涯的侠客好汉的专用语句,以显示自己的豪气万丈。
挽了挽已有好几个补丁的袖口,我端着牛肉和美酒快步走向那位客官,大胡子豪爽地甩出几锭银子,笑呵呵地把酒倒在碗里,一饮而尽,连呼“好酒!”
其实,这家苏淮楼的生意并不景气。本来就坐落在这个都城并不起眼的地方,不像东门那些歌楼客栈那样人山人海。即使偶尔客满,黑夜一蔓延开来,店里就会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客人,充其量只是歇歇脚而已,谁会愿意呆在这样冷清的角落,冷清到寂寞
不过,我们店对面有一个古旧的戏台,飞檐上面微雕者无数的飞鸟,香樟,山坡和才子佳人,极是精巧,岁月的流逝让他上面的亮油渐渐的失去了色彩,重新回到木头的本色来,质本洁来还洁去。每逢月华,一个戏班子就会在上面唱戏,收费也很低廉。锣鼓京胡奏响,韵味十足的唱腔,一遍一遍重复着角色里那些姹紫嫣红的人生据说,他们不给那些出高价钱的富贵人家唱戏,他们说“戏里的悲欢离合是给世人用情去享受,而不是金钱下的消遣品。”别看条件简陋,他们绝对是最出色的一个戏班子!至少,我一直这么根深蒂固地认为。他们的戏,我看了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每次我却只看那一个剧目《苏三起解》。苏三那哀婉的眼神,一颦一笑被那个戏子演绎地出神入化,每次看她的戏,就会有震人心魄的感觉,那种无可名状的哀婉,被刻画得入木三分,让我疯狂地迷恋着。所以我常常想,那个戏子一定是一个很忧伤的女子
掌柜和掌柜娘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苏淮楼留下我和圆圆。圆圆是个十分秀美的姑娘,一对杏眼俏皮地眨着,笑起来时会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她是掌柜的女儿。平时苏淮楼都由我和圆圆打理。她喜欢跟在我后面,叫我“契子哥哥”,然后笑得格外甜。起初,我并不喜欢跟她说太多的话。对于有钱有家的千金小姐我总是会有几分反感,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虽然圆圆一家也不算太富贵,但是站在她面前,我会觉得自己是一缕尘埃,卑微到一阵风就能将我吹得烟消云散。我的身世我从未详细讲过,总是敷衍地说,我是一个云游四海的落魄书生。那是三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我饥寒交错都晕倒在苏淮楼外的栏杆旁,后来被掌柜发现,收留了我,让我留在店里做店小二。那年我15岁,生命匆匆地走过第15个年华,身后拖着一长串灰黑色的脚印,仿若一团残留被风干的墨汁……
当他们问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有点失神地答道:“契子。”很喜欢这两个字眼,就像被世界所遗弃的弃子,又像被命运颠覆的棋子人生本来就是一盘棋,注定的角色,注定的轨迹,命运,也被这样悲凉地注定,像一枚扁舟在阴差阳错的大海里孤独地摇曳
在苏淮楼的三个年头,我总是扮演好自己被注定的角色——店小二。扬起虚伪的笑脸伺候着每一个客人,在那些富贵人家的面前低三下四。只是为了用我卑微的笑脸,交换那些沉甸甸的银子。而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月下看着那本翻得发黄的情诗集,然后被凄凉的感觉淹没。圆圆第一次拉我去隔壁戏台看戏时,我就喜欢上了那里,病态地迷恋着戏里那些道不清的悲欢离合。戏台散场后,圆圆总爱拉我坐在戏台上看着朦胧的月亮,然后跟我聊着一些她的心事。
渐渐的,我跟她的话多了一些。她只是一个单纯可爱不染世俗的姑娘,或许以前对她的反感,只是出于嫉妒。嫉妒她的幸福,嫉妒她可以单纯地微笑。她说,我的笑容里盛满了未知与苦涩。于是,我笑得更苦涩了。关于我的过去,是被一片茫然的墨迹填充的,黑的刺眼。我从不跟圆圆提及我的过去,因为我不想冻结她那单纯美好的微笑。既然命中注定如此,我也只能微笑着接受。
我常常固执地祈望,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平淡无味过了也好,如同那些拐入死角的流水,慢慢沦为死水,然后烟消云散,梦一般结束自己潦草的一生。我从没想过,他,就像野草从中突兀出现的那只蝴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