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慕景沅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为之震惊。他竟然毫无预兆地跪在了掌柜面前,双手抓着掌柜的裙摆,恳求道:“掌柜,我求你收留我们在此处留宿一晚,银钱我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有了扎髯壮汉的撑腰,掌柜也有些小人得势的意思,没有半点同情之心,故意僵在那里不说话。接着,他干脆转了身回到他休息的居室中去了。
故意让慕景沅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好久,掌柜才派小二对慕景沅说道:“先给钱后住店是我们的规矩,你若没有钱本是连这客栈的门都进不来的。不过掌柜念你二人可怜,便允许你们在马厩中过夜。”
慕景沅双手紧握成拳,手掌因为指尖的力道几乎浸出了鲜血,不过他的面上却流露出万分感激之色,连连朝小二谢恩。
马厩之中虽说气味难闻,可毕竟也算个遮风挡雨之所。慕景沅将叶凝香安置到一摞枯草之上,又将外衣紧紧盖在她的身上,紧握着叶凝香的双手,心中不停祈祷。这样的荒郊野地里,就算有着万贯家财也是寻不到什么妙手神医,如今只能听天由命,祈盼叶凝香能熬过这最艰难的一夜。
“夕泽,夕泽……”陷入昏迷的叶凝香口中无意识的不停重复喊着这两个字。起初慕景沅只当是她太过痛苦发出的呻吟声,因为她说的次数太多,慕景沅忍不住好奇凑到了她的耳边终于听清她在昏迷之中一直呼喊的名字竟然是他最大的敌人,他的三哥慕夕泽。
他十分愤怒地背过身,使劲儿捶打地上的枯草,发泄心中的不满,可是又想到叶凝香为了自己舍身挡剑又受人一掌的恩情,先前的怒意也消减了大半,重新看向叶凝香,一边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一边轻声道:“三哥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留恋?”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偏僻破旧的马厩之外本不该再有人出现的,可是这时马厩之中竟真的出现了个人。
这个人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看起来似乎是个年岁已高的老者,不过这个老人的面上却是与他身形极不匹配的年轻,甚至瞧不见过多的皱纹。就算慕景沅曾经见过这个人,此刻也绝对认不出眼前这人就是一个多月前他见过的那个人。
这个人便是一夜之间深得大离皇宫信服,一月之内将四名丑女改造成美人,最后又因涉嫌杀害这四个宁王妃而被判处死刑,畏罪自杀的神医宋天翁。
自从被如墨救出后,宋天翁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于是凭借自己高超的整形之术,硬生生地将自己换了张脸。于是便有了百岁的身形,五六十岁的样貌,虽说有些奇怪,却再也不会有人将他认成是神医宋天翁。
悄悄藏匿靖安城一个多月,等到他这案子的风声过去了,他才敢离开靖安,逃命途中恰巧在这家客栈投宿。刚吃过晚饭,准备躺在床上歇息歇息,宋天翁突然听到楼下似乎发生了某种争执,吵得他心绪烦乱。
他关紧房门,不想理会这些个烦心事,却不想这客栈的隔音效果着实不好。他的床里侧的墙与隔壁房间相连,隔壁住着的便是以扎髯壮汉为首的几个江湖人。
“大哥,你今日给那小子的教训太重了,说到底人家也是为了救他负伤的情人。”
“哪有住店不给钱的,我这样做也是让他懂得守规矩,以后长记性。”
“不过这样冷的夜晚,他二人住在马厩之中,只怕那身受重伤的女郎熬不过今晚啊!”
“行了,别多管闲事,睡觉!”
大概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这本该参透生死的百岁老人对于生命又有了新的认知,心底不停有个声音在提示他:他应该去救她。
当他走到马厩前,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得几乎断了气,满脸伤痕,衣服破败不堪的男子是当今皇上,而躺在皇上身边的是将他找进宫,处处关照他的宫女叶凝香。
“大伯来此处所谓何事?”慕景沅抬头看向宋天翁,本想叫他老爷爷的可是看着面上不太多的皱纹又临时改口称他为大伯。
宋天翁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一边抚着胡须,一边笑着道:“我听人说有个负伤的年轻人带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因为没有银钱住在了马厩,便想过来看看。”
慕景沅听宋天翁这样讲,觉得这人是特意来看自己笑话的,有些愤怒地别开脸,懒得再同他讲话。
“过来看看我能不能治好这姑娘的伤。”宋天翁故意停顿一会儿才说出这后半句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推销他医术的神奇。
“大伯懂医术?”
宋天翁一脸自得地点了点头,道:“公子可将这女子抱进我的房间,我自会为她诊治。”
“真的?”慕景沅十分感激地朝他连磕了三个响头,一连说了好几句:“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被九五之尊磕头拜谢,宋天翁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故意转过身去掩盖自己心虚的神情。
宋天翁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而此时叶凝香正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宋天翁取来自己的药箱,药箱的夹层处有个包装极好的布袋,打开布袋,里面装着的是各种大小的银针。宋天翁取出一般大小的银针朝油灯的火焰处灼烧一会儿,又快有准地刺进叶凝香头部的一处穴位,接着又取出好几根银针分别刺进叶凝香身体不同的穴位。
接着宋天翁舒心地笑了笑,说道:“这血算是止住了,接下来还要请公子帮个忙。”
“需要帮什么忙,您尽管说!”
“帮我脱掉她的上衣。”
“什,什么?”
慕景沅本以为宋天翁是想用自己给他打打下手,没想到却是要自己做这样简单粗暴的事,一时间惊讶得连连后退两步。
“我瞧着你也不像是从没碰过女人的人,只是脱掉上衣,又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你这样紧张做什么。如果不早些将沾血的衣料同她的身体剥离开,恐怕很快她就会因伤口感染而死去。你若不动手,就要由我这个老头子动手了。”
“好,好,我做,我做。”
慕景沅觉得叶凝香的清白毁在自己手里总比毁在这老头手里强,于是半眯着眼十分害羞地扒开叶凝香的衣服。
不过才扒开没多少,他就听见宋天翁制止的声音。“好了,不用脱了。”
“这就好了?”慕景沅本想还说这衣服还处在胸部以上的位置便可以了吗,可是总觉得不好这样问出口,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只要露出她的伤口,又不是刻意要你去脱她衣服。”宋天翁用教训小孩子的口吻说道。一边说,他一边从药箱中拿出他那套绝无仅有的奇怪器械,然后如当时改造丑女时一般,将银针穿上透明丝线,又在针上撒了不知名的药粉,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
“我要开始处理伤口了,你先去外面回避一下。”
“是,是。”慕景沅恭敬回答后,迅速退到屋外,在摸摸自己的脸颊,这脸早已经滚烫得如煮熟了般。不过只看到叶凝香不到三分之一的上身,慕景沅竟已害羞到如此地步,心中有些嫌弃自己的无能起来。
半个时辰后,宋天翁将叶凝香的伤口完全缝合完毕,十分诚恳地说道:“夜晚寒凉,就让这姑娘在我这床上歇息吧!”
慕景沅恭敬一揖,拜谢道:“多谢神医,敢问神医姓名是何,在何处行医,阿九日后定要重重报答神医的救命恩情。”
“乡野庸医,不足回报。”说完,宋天翁便坐到椅子上,闭了眼渐渐睡去。
因为太过疲惫,慕景沅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醒来之时,发现宋天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桌子上还留着一张字条:伤无大碍,多吃补气血药物即可。
叶凝香干咳两声,缓缓睁开眼,发现本应该身处马厩之中的她此刻竟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心中满是疑惑地问道:“这是在哪?”
“客房。有个好心的神医救了你的命,还将屋子让出来给我们住,不过他已经离开了。”
“那太可惜了,若是他不走,凝香定要当面好好谢谢他。”
“你怎么样,可好些了?”
“好多了,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大概临近中午,天气最暖和的时候,慕景沅背着叶凝香离开了客栈,朝最近的落脚点贱民村走去。
大概朝北又走了二十多里路,慕景沅终于见到了贱民村的踪迹,在强烈意念的驱使下奋力奔跑到来到了贱民村的村口。
村民瞧见些时日帮了他们大忙的恩人如今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地回到贱民村,各个面露关怀之色,纷纷主动要求他二人住到他们家中去养伤。
最终,慕景沅还是选择回到先前一直居住的房间,白村长的家中。
第二日,慕景沅差遣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偷偷离开贱民村去大将军府上寻蔺士城,要他带人来将自己领回去,不过十分不巧的是蔺士城近日巡视军队,并未在府中。
慕景沅心想自己落得这般地步,若是被朝中之人知晓定要大做文章,恨不得会以为自己是个无能国君而投靠敌对一方,若是被他的仇人知晓,免不了又是一场绝杀,最终慕景沅决定不再遣人送信,安静在贱民村陪着叶凝香养伤。
在贱民村修养了十多日,叶凝香的身子恢复了许多,已经有力气独自行走了。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慕景沅驾了一辆敞篷的简易驴车,载着叶凝香朝皇宫驶去。
自从端王案过后,皇宫守卫方面一片安宁,从未出现过什么反常的事,不过今日之事却是异常反常。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驾着辆几乎都要散架的驴车朝皇宫驶来,车上的草堆上还躺着一个同样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
守卫们不由分说地拔出长刀指向慕景沅,大吼道:“哪来的无知小辈,竟敢在宫门口撒野!”
慕景沅十分镇定地下了车,双眼突然变得阴森可怕,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令人心生畏惧。
“怎么,连我是谁都认不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