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交葛
好久不见,不如不见。
这是常曦心中唯一的念想,他们之间从不曾名言过什么,只是一段年少不该存在的畸恋。一个执掌天地的帝君,一个是不谙世事的神女,他们后来的故事,大抵用‘荒唐’一词形容再合适不过。
重华还是重华,只是常曦不再是他的夭夭而已。
重华不喜欢常曦此时的样子,无有求,曾经他也期盼过,有朝一日常曦也能独掌一方,万事不曾让他人担忧,只是世事无常,他失去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却变成了他记忆中想要变成的样子。“九嶷,是我不该强求。”
常曦听了,却是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感慨,“既是我愿意去的,又何谈强求。若非平生帝君成球,常曦遇不见九黎,又怎知世间还有一个人会待我如此之好。说到底,我还要感谢你。”
“你同他绝无可能。”重华负手,淡淡道:“迷途知返,早日回头,不要让我担心。”
“迷途?”常曦仰头望着他,反问道:“天道有缘,我同他生了缘分,你又凭什么说是迷途?常曦一生,不信天命,这次却是信的。你今日召他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夭夭,不要任性,今日之后你同他再无瓜葛。”重华按住常曦的肩膀,一字一句,十分认真。“我们向往常一样,不好吗?”
“任性的是你,重华。”常曦想要挣脱他的禁锢,然而无可奈何,她想起那天,那个白衣青年同她说过,终他一生,决不负她。“我信他,如信我自己,九黎绝不会负我。”
重华面色冷然,周围的气息都变得十分寒冷,“那你且看着,他是如何挥剑斩情丝的。”
“我看着,你也看着。”常曦并没有受重华的影响,只是心中十分惆怅,她伸手想将手中的合欢铃取下,只是这镯子似乎是长在她身上一般,竟丝毫都不曾移动,“你替我取下好了,当年得你相赠,如今大抵已无用处,物归原主。”
重华蓦地笑了,那笑容中似乎有些落寞,良久才开口,问道:“你可曾知道,凡间以合欢铃寓意何为?”
常曦没有料到重华会这么问,当年收到合欢铃的时候,她自然也是想过这此间的涵义,不过都被她一一否决,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等价交换。如今他这么一问倒是让常曦一怔,只是她是个放得下的神女,想开了的事情,便就过去了,往事不堪回首,她同重华那一页早已经翻过去了。“如今都不重要了,对常曦来说,你是紫微垣的帝君,仅此而已。”
“是吗?”重华自嘲,“你我纠葛何曾只有这些,夭夭,你总有一日会明白的。我同你,绝不是紫微垣同东荒这么简单。”
常曦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猛地就推开了重华,她后退几步的时候,抬头的时候,那边就站着本该在大殿里的九黎和慎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常曦投入九黎的怀中,道:“九黎。”
九黎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抚道:“别怕,我在。”
那方的重华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玄色的长袖掩盖住他握紧的双手,却又无力的放下,闭上眼,张开双眼的时候,他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神君,不会喜,不会悲。
“你,随我来。”重华抛下一句话,没有带上名号,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九黎。只是重华不曾往大殿里走,而是朝着那边绯红的地方而去,他们都知道那片七叶林种了一片桃林,花开不败,常年如此,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
“夭夭,九黎一生决不负你。”九黎放开常曦,走的时候,面容决绝,却不曾停留半步。
常曦站在那里,看着那边的一黑一白的青年,渐渐的消失在她眼中,融合成一道样子,面色有些冷然,却第一次觉得紫微垣太冷,冷的她瑟瑟发抖。
慎言长叹一口气,道:“元君,又是何必呢?”明知帝君对她有意,却拒绝的如此干脆,不曾给彼此留下丝毫余地,“君上他,未必不能同你鸳盟重圆。”
这么多年来,慎言也是第一次见过他们的君上也是会有喜悲的,而不是一尊受众生敬重的佛像。只是紫微垣的职责太大,君上一人承受天地之中,浩浩职责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慎言跟随他多年,是十分心疼这样负重前行的帝君。
虽然从前他觉得这样跳脱的神女配不上自己的帝君,可那又如何?君上高兴最重要,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君上沉默无情的样子。
“用一生去追求不可知的未来,常曦宁愿去好好对待眼前真心之人。”一个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又将她一个劲往外推却的,常曦亦不敢用自己余生去赌这样的不可能,九黎很好,她也很喜欢,重华同她就如同几万年前问心笔在三生石上写下的那样,无缘。“凡间有情人,都道怜取眼前人,常曦痴长年华,如今也总算悟出来了。”
只是说的畅快,唯有她的心里知道,到底是留恋了。
“唉……”
风中响起的叹息声,也不知道是谁的。
九黎跟随在重华身后,走入一望无际的七叶林,洁白的小花开在日色正好的林中,与不远处一片绯红相得益彰。重华是在那片桃林下停下来的,踩在落英上,道:“百年前,夭夭在次种下一片桃林,许我花开之时,共赏桃之夭夭。”
“可百年后,与她同赏花开的,是我。”九黎心中不曾被重华的话打击到,只是淡淡的重复一件事实,“君上,前事不可追,人不能只沉醉在回忆里,她同我,才是命中注定。”
平生帝君同常曦,本没有什么纠葛,又何苦陷在追忆里。
“命中注定?”重华重复道,轻轻的笑了,“九黎,我和你都不会是她的命中注定,你我穷极一生,都不能守护她一生。”
九黎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说话,恭敬的道:“不知平生帝君召见小仙,所谓何事?”他明显已经不想同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君,去谈论他们之间的归属感。
“南海泉眼,已经不行,你盗取的洗髓草终无用处,新的泉眼必然是要各司其职,各就各位的,你可知晓这个道理?”重华道。
“你早知道了?”九黎连恭谨的语气都失去了,他对重华有了新的看法,“铁面无私,说的真好。你将夭夭送上九嶷,可曾想过她会遇上潮音,那是她唯一的弟子,你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子成了新的泉眼?平生帝君,我此刻如此庆幸,她终是遇上了我。”
若不曾遇上自己,常曦往后的日子,面对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帝君,想必心中定然苦闷。
四周只能闻到风声,不曾有其他的声音。两人此刻站在树下,连一句话都不曾开口。“你回九嶷,日后不要再见常曦了,这是谕旨。”重华面色正容,那是他昔年执掌天地时候的样子。
“若我,说不呢?”
“私盗洗髓草,妄图改变天命,若你执迷不悟,本君只能将你回归混沌了。”
“你不会。”九黎语气坚定,说的似乎就是一个事实。
“哦?”
“一脉同承,平生帝君是否该告诉我,我同紫微垣本就息息相关。”九黎闭上眼,说出这么多年来心中的结论。
重华却有片刻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沉默了,深深的看了一眼九黎,“若是这个真相,是你无法接受的,你也想知道?”
“九黎无愧天地,无愧九嶷,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九黎十分豁然,便是与紫微垣有关联,那又如何,这无损他对常曦的一丝一毫情义。
“不悔?”
“不悔。”
“本君执掌天地,为天地共主的时候,你可曾听说过,日升月沉、天地经纬仅本君一力相承。你猜的没错,你确实与我紫微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可惜你猜错了。”重华第一次由衷的打量眼前的这个银发白衣的青年,他的眉眼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只是十几万年过去了,连九黎都生出了异心。
沧海桑田,流年变幻,昔日初衷早已不在,可记忆中的人却秉承了他意思,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同他抗争,重华长叹,可惜无果。
世间不论人神,都知道紫微垣的平生帝君神职为何,当年父神在世的时候,便已经以身率诸天神佛,旸谷虞渊的日出日落,都仰他之意。九黎又如何不知,他只是隐隐觉得似乎又哪里不对劲,“那是从前,夭夭也会唤日术。”
“会又如何?若非本君同意,若非天道承认,即便会这个术法,金乌也决计不会听命,相反同你也是一个道理。”重华耐着性子一一解释,那笑容中带着似笑非笑,“你不也是早知道,虞渊将出新主的。十几万年前,本君亲手铸的你,你想必是不记得了。”
九黎后退几步,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面色十分苍白。
“本君说过,日升月沉只有旸谷同虞渊的主人才能主宰,你难道从不怀疑?”
“那又如何,我现在是九黎。”从重华造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九黎不是任何一个神的玩具。“我是要感谢你,赐予我生命,让我遇见夭夭。”
“当年,天道示意,虞渊要出新主,可惜庚辰无用。”重华回忆的往事,笑得有些嘲讽,他如今也早已初心已变。
“你什么意思?!”九黎面色一变,怒意横生,喝到:“你竟然想要对付夭夭。即便是天意如此,可她有什么错,我觉不会让你伤害她的。”
“凭你?”重华反问,语气中的不屑之意浓浓,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一个上君,你有什么能力与本君抗衡?”
“纵然魂消,亦不能让你伤她丝毫。”
“可惜了……”重华负手,冷冷道:“可惜如此情深意重,她却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