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朝暮
紫微垣的七叶林,一条道通到大殿,然而这件事却是别人不知道的。而此时,正有两个小仙子,面上苦哈哈的望着彼此,急的打转,愣是在此间迷路了。
“小师弟,今日得幸前来拜会平生帝君,是我好不容易同师尊求来的,若因此错过了,不但要受责备,只怕也从此再无机会上紫微垣了。”那个小仙君说的时候一脸沮丧,唉声叹气。
他们的师父后祇虽然身为上神,只是甚少机会上九重天,何况是天外天,此次他也是因着师父着实是有事脱不开身,才遣的他们师兄弟前来。方才他们奉师命入紫微垣聆听佛法,原本应随着众仙一道入的大殿,只是他们师兄弟被远远的一片绯红吸引,一时竟被吸引擅自进入。
只是那一大片的桃林却被七叶树包围,如今再想找出路的时候,却被绕的头昏脑胀。如今瞧着时辰马上就要过了,他们却还迷在一大片林子里。
另外一个被称为小师弟的仙君,瞅了瞅前方,“大师兄,前方似乎有个仙女,不若我们去问问。”
“我瞧你们许久了,可是那桃花引得你们来的?”七叶林前方竟有一个大湖,湖畔有块大石,此时石旁的神女懒洋洋的开口。
两位仙君赶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小仙奉后祇上神前来紫微垣,迷失此间,望仙子君指点迷津,小仙感激不尽,他日携重礼拜候。”
常曦原本是盯着湖面专心致志垂钓的,此时鱼漂在湖中打了个转,散出许多涟漪,“你们吓到我的鱼了。”她在紫微垣许多年了,这湖里的许多鱼已经怕了常曦,轻易不肯上当,如今好不容易有条新来安家的上钩了,却被两个小仙君吓跑了。
景峘和景岫听到这话,眼角皱了皱,这时候见那个仙君已然转过身,年岁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着一身青衣,再细看那容貌,让他们摒住了呼吸,他们见过花神魏紫,却及不上眼前这位仙君的容色。
他们出自后祇一脉,紫微垣又生在天外天,是以他们对紫微垣可谓是一无所知,只知紫微垣上古真神,以及平时掌事的仙君。听闻紫微垣仙气充沛,养出的仙君大多出色,只是一个不出名的仙君都这般天地侧目,也不知平生帝君是何等风华。
“再瞧下去,若是后祇责备你们,可不许赖上紫微垣。”常曦呵了一声,已经站在景峘和景岫身前,“还不随我走。”
景峘直起身子,仍是将不满缓缓道来,“小仙虽有误入此地之嫌,可仙子如此直呼师尊,是否不妥?”
“不妥?小仙君,我是常曦。”常曦抬步往前走,回答的时候不急不慢。她在紫微垣近百年,将重华人前的气度,学的也是丝毫不漏的。
景岫飞升的时候不过须臾数千年,许是没有听说过,景峘却是一惊。常曦,常曦,那是东荒的元君,传闻学在玉京山,四海八荒见过的人不多,没想到竟然在紫微垣相遇,更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东荒元君,生的这般灼灼芳华,那风姿难以言语。
“元君恕罪。”景峘疾步后退几步,低头执礼,莫怪这人敢直呼师尊,还如此不客气,与生俱来的神,都有这份傲气。
“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且自行离去吧。”说着便踏云而上,今日紫微垣有盛事,重华许了她今日自由活动,方才她耽搁湖中垂钓,本想着烤几条鱼赠与他们,奈何不管是神山的鱼,还是紫微垣的鱼,都成了精似的,半条也不肯上钩了。
两仙君见神女踏祥云离去,柳暗花明之后已经不见方才那片七叶林,只远远还能瞧着一片绯红,在古朴的紫微垣显得十分异常,却又分外和谐。面前是大殿的广场,但有许多仙君陆陆续续出来,景峘心中一沉,瞧一眼日色,心道,终是错过了。
“大师兄,这可如何是好?”景岫愁眉苦脸,默默的跟在景峘身后。
景峘叹了一口,又转身看了一眼紫微垣,“罢了罢了,都说紫微垣好,终是没有福气,无缘,自去请罚。”
景岫欲辩解,但看一眼景峘的神情,终于是忍下了满腔疑问,离去紫微垣的时候还在想什么天外天,早知今日就不求着师尊,进益无回去还有一顿刑罚,得不偿失。
绵延千里的玉阶,走到头才是紫微垣的大殿。此时空旷的大殿,只有一个修长的背影被拉长。与往常不同的是,重华今日着了玄衣,长袍曳地,腰间的玄色的腰带在阳光下有些泛着光芒,这种厚重古朴划过时间的痕迹,远古的神,即便只站在那里都有久远的威压。
紫微垣法会,不过须臾一个时辰,殿中的前来拜会的人都已经离去,各自回府,重华站在玉阶顶端,不知在想些什么。
慎言规规矩矩的跟在重华身后,遂听重华开口道:“今日,后祇差的那两个弟子,见了夭夭了。”
“回禀君上,是的。林里桃花灼灼,引了个别仙君。”从有人踏入七叶林,慎言便察觉到了,七叶林在结界里,稍有外人误入,他们这边便会知晓。只是因着当时常曦元君在场,他们便不打算发落,后来两个小仙君错过法会,回去后祇那自会受罚,此事便轻轻掲过了。
“她倒是好雅兴,我在这边上课,她却跑去钓鱼了,着实不长进,也不知青玄兄长惯成什么样了。”他说的时候,还带着笑意。
慎言回想起湖里频频来告状的鱼儿,经不住笑道:“小仙想起许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湮落上神,也尤其酷爱垂钓,当时湖里的鱼对她也是避之不及的。”
慎言说完,才知道自己犯了禁忌,垂首再不敢多说一句。
“慎言,湮落走了多少年了。”他是一步一步走下的玉阶,每隔几年,他总要走上一遍,紫微垣长有千里的玉阶,想起当年还有许多挚友一起走过,如今只剩下他了。
“回禀君上,算来有十几万年了。”十几万年前,慎言那时候还飞升不久,第一次听到四十九声天钟响彻四海八荒,才知道那是上古之神陨落时的哀乐。那个时候,帝君就站在紫微垣的长阶尽头,吩咐他从此关了紫微垣。
重华似不经意抚过手中的扳指,周身颇为寥落,“是啊,十几万了,世间再无湮落。”
这虚无寂寥的岁月里,湮落堪不透情劫,逆了天道,自然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即便她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上神。
他还记得她说过,这静止时光,她过的太累了,争不过天意,所以她不恨,也不怨,只是无缘。
“如今连夭夭,也走了。”不知是不是紫微垣留不住人,重华想的时候有些抑郁。
慎言跟在身后,万没想到重华会来这么一句,良久才道:“元君,会回来的。”这些年来,常曦在紫微垣过的日子,慎言是看在眼里的,君上纵的无法无天,只有一事不肯答应,便是不得离开紫微垣。
或许别人不能理解,慎言却想起很多年的事情,那时候的君上,除了玉京山的青玄帝君,还能经常出去访友,只是后来发生太多事情了,湮落上神魂归大梦,神山上的云引帝君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慎言知道,他必然心里还是怪他们君上的。
大约两万年前的一日,帝君自玉京山归来,心情十分愉悦,那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下却是能明白了,应是遇见了常曦元君了。
“这丫头颇没良心,只怕这一去,乐的都不记得紫微垣长什么样了。”他提起常曦的时候,便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摇摇头,很无奈。
数百年朝夕相处,重华对常曦知之甚多,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知以后如何当得起东荒的重责,年岁渐长,就是心眼不长,让他十分担忧。“她由来不长记性,这百年来我拘着她,也是怕花泣雪将她往歪里带得更歪了。”
慎言忍住笑,自然不敢附和,他家帝君十分护短,嘴上说的常曦元君如何不是,这心里未必是这么想的,只怕哪里都是顶顶好的,他记得人世间似乎有个词是这么形容的,叫口是心非。“元君真性情,君上教导的好。”
“慎言,我记得你是叫慎言,怎么也学会贫嘴了。”重华停下来,头一次回头瞄了一眼自己钦点的掌事仙官,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慎言心虚,头低的不敢再多说一句。
“你呀,日后少与夭夭打交道,她这块墨,染黑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重华停下来不再走,复又有些遗憾,“今日夭夭若在,正好能陪我走一走紫微垣的路。”
这千里长阶,太长了,今日突然失了再走的兴致。
慎言却突然想起一事,恭敬禀报,“元君离去之际,让小仙传达君上,百年前许她的法器,怎么就赖了这么久。”
“慎言,本君今日不想看见你。”重华淡淡的看了一眼慎言,慢悠悠对着慎言道。
“是,君上,小仙告退。”传话人不好当,尤其是君上恼羞成怒的时候,慎言说罢,便果断消失在重华身后。
重华没有踏云,只是离开了广场,转入紫微垣,往昔他总在七叶树下翻阅书卷,近百年来,七叶林里的桃花开了,他便随着常曦转移了阵地,只是花开百年,常曦却再也没有兑现当初的诺言,折一枝桃花赠与他。
他记得那日七叶树尖偏偏起舞的神女,自然还记得许她的承诺。如今灼灼桃花,开了百年不凋谢,她不过离开个把时辰,他却有些惶然,果然是越活越过去了。
紫微垣冷清了十几万年,如今有夭夭,方显得有了一丝生气。
有微风吹过,落了满树花雨,他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什么,转瞬回了自己的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