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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唐烟云 第十四章 走错棋

暮色中,朱友珪和朱友贞并肩前来。朱友珪一路抬头望着大殿匾额上的“扶云殿”三个大字,双眼微眯,透出一丝凌厉。拳头也一点点握紧,却被他从容的面色隐藏得极好。

而朱友贞嘴角抿着似藏非藏的笑,远远问道:“今日寿宴上妹夫早早不见了,原来是来看望父皇!”及至殿门前,他才装作刚发现的样子,惊问:“怎么,还没见着?”

王昭祚并不回答,也不看他,依然一脸冷漠。

朱友贞于是又问那守门的侍卫:“父皇和谁在里面呢?”

“回均王,是——”那侍卫拿眼觑了觑朱友珪,神色慌张,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黄娘娘!”

朱友珪虽早已料到,但听到此话时眼神还是不由得一颤,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那侍卫口中的黄娘娘便是朱友珪的妻子黄氏。朱温本是好色之徒,更何况这些年扶摇直上,天下美人数不胜数!奈何他十分敬爱他的原配妻子张氏,张氏在世时,他虽有贼心,却没有贼胆。前两年张氏过世,从此再没人能管束着他,他便肆无忌惮,宫中美人一一拨拨地进,一拨拨地供他品玩。

去年中秋,合家团聚,朱温竟看中了朱友珪的妻子黄氏,从此魂牵梦萦,念念难忘。可黄氏是自己的儿媳,他犹豫了几日,忽听身边伺候的太监讲起那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故事,于是下定决心,要效仿明黄,将黄氏召进宫来。

自黄氏入宫后,朱温爱不释手,日夜与她在一处嬉笑,并封她为妃,宫中人都称之为“黄娘娘”!

朱友贞岂不知这是朱友珪心里的一根刺,可兄弟相争往往比仇人互斗更阴狠,他露出轻慢的嬉笑样:“那——不如请二哥前去求见父皇?父皇看在黄娘娘的功劳上,也该给二哥这个面子!”

“你——”朱友珪气得面色发青,一双手不住地颤抖。

安阳公主无心看他二人明争暗斗,和王昭祚并肩站着,吩咐侍卫进去通报。没一会儿,那侍卫出来,朱温还是不见!

安阳公主于是对着殿内高呼:“父皇!今日是孩儿生辰,父皇难道就不愿见孩儿一面吗?父皇——”

她一声声“父皇”地喊,朱友珪和朱友贞在一旁听着,也不好再斗气。只是王昭祚仍不为所动,仿佛是个木头人。

殿内依旧轻歌曼舞,丝竹袅袅。不一会儿,一个在朱温跟前伺候的小太监弓着身子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攒金红漆木盒,行过礼后回道:“公主,陛下说这支凤钗是给公主的生辰礼!夜里风露凉,望公主早些回去,以免受冻!”

安阳公主手一甩,要不是那小太监捧得紧,只怕那木盒连着凤钗早摔成了两半。她直直跪在大理石板上,悲声痛呼:“父皇,母后去世,您就不要孩儿了吗?若是母后在世,见您今日如此,只怕肝肠寸断啊父皇——”

夜黑得越透,宫中灯盏便越刺人眼。她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她的父皇出来。终于,她软下身去,瘫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父皇变了!从母后去世那天起就变了!

王昭祚冷眼望着灯火辉煌的扶云殿,歌舞升平中朱友珪和朱友贞早已离去。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安阳公主,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背影坚决而冷漠。

公主府后院,柴房前栓着一条黑狗,蹲坐在门前,低头吃碗里的饭菜。蒋玉衡躲在石头后,看见柴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灯光,静悄悄的,不像有人。

“你确定在这儿?”她回头。

“我亲眼看见两个大汉把他绑到这儿!”小慧坚定地点头。

蒋玉衡盯着她的眼睛许久:“信你一次!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的脸划烂!”

小慧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把脸捂住。

蒋玉衡从怀里掏出弹弓,随手捡了一颗石头,瞄准黑狗的肚子,“唰”地一声,那黑狗猛地跳起,拱翻了跟前的碗,狂吠不止。

忽然柴房的门被打开,果然出来一个大汉,他四处望了望,没见着人,便对那狗吼:“瞎叫唤什么!”说罢关门进去了。

好不容易那黑狗消停了,蒋玉衡又是一弹弓,那狗疼得汪汪大叫。方才那大汉又开门来看,就在他抱怨不休时,突然脚踢到地上的石子,他弯腰一看,四处张望,对着院子喊了两声:“是谁?”

见没人回应,他进屋提了灯笼,走下石阶,左照照又照照。

“别走远!小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柴屋里传来另一个大汉的声音。

蒋玉衡和小慧缩在暗处,屏紧呼吸,她把手伸进袖子里。那大汉照得仔细,两边的花花草草他都一一看过去。灯笼刚照到她们两个脸上,那大汉还没来得及喊,蒋玉衡赶紧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横手一挥,一把粉末扑向那大汉的口鼻,他登时就倒了下去。

“怎么了?”屋里那个大汉听到门外“轰隆”一声,走到门口来望。却看见他的同伴躺在地上,心下一急,连忙跑上前来查看,却也着了蒋玉衡的道。

“走吧!”蒋玉衡望着地上的两条汉子,得意地拍拍手,抬脚从他们身上跨了过去。只是那条黑狗见了生人还是叫个不停,蒋玉衡怕它坏事,也把它迷晕了。

“玉衡?”独孤成果然被捆在这儿,他手脚被反着缚在一把椅子上,动弹不得,“你们怎么进来的?”

“撒了点迷魂散!”蒋玉衡一边给他解开绳子一边答道。

“哪儿来的?”

“趁跟着王昭祚出门的时候偷偷买的!好了,快走!”

他们一齐向门外冲,独孤成却突然停了下来,望着小慧。小慧站在那儿,低垂着头,两只手捏来捏去。

“要不——带她一起走吧!”

“不行!”蒋玉衡一口回绝,“她是万芳楼的人!”

“她只是沉璧买去的一个丫头!”

“那也不行!”

小慧见他们相持不下,便轻声道:“你们不用管我!驸马爷一向善待沉璧姑娘,他不会为难我的!倒是你们,趁公主和驸马还没回来,赶紧逃吧!”

独孤成依然犹豫不决,蒋玉衡却顾不得许多,拉了他就跑。

而天心楼内,曲终人散,已无客人。吴大方正抬起一张张板凳放到桌上,准备打烊。余海站在柜台后面清点今天的账目,突然看见独孤成和蒋玉衡从后门蹿进来。蒋玉衡进门后还伸着脑袋往外张望,确定没人跟踪后才紧紧栓上门,趴在桌边大口喘气,让吴大方给她倒茶。而独孤成始终落着个脸。

蒋玉衡咕咚咕咚灌了几杯冷茶下去,才抹着嘴道:“她是万芳楼的丫头,身份不明,你杀了她家姑娘,她却平白无故地帮你,分明是有备而来!”

“什么?你说什么?杀了谁?”余海一直瞪着他的小眼睛静静看着,听到这话突然扔下算盘,冲到他们跟前。

独孤成这才抬了抬头:“我,杀了万芳楼的沉璧!”

吴大方的嘴张得和他的脑袋一样圆。他虽说是李存勖安插在开封的探子,和余海相依为命,深得他的信任,也帮余海办了不少私密事,可要说杀人,他还真没杀过!他想杀,可是胆小,为了练胆,有那么几次他特意跑去菜市口看斩首。可一见那粘乎乎血兮兮的场面,他便吐个不停,回来连着几天都吃不下饭。被余海一通狠嘲后,他再也没去看过斩首了。

余海也只让他干些传密信的事,杀人之类的都躲着他。因此,他一日日的,都快忘了自己是李家的探子,只觉得自己就是天香楼的一个普通伙计。

“你杀了万芳楼的沉璧?”余海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他记得不久前,这两个孩子刚到开封,见到他手刃白老板,还吓得直哆嗦,现在却说他们杀了人!

“是!”独孤成于是把如何杀了沉璧一事娓娓道来。

“糊涂!”不想余海听了一声痛惜,短胖的手直往自己脑门上拍,“你们糊涂啊!”

见他们不解,余海愤愤骂道:“当初我说了不要轻举妄动,你们非不听,非要潜入公主府!如今好了,你们杀了沉璧,又畏罪潜逃,不仅王昭祚,恐怕连朱温都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你们不能留在天心楼,快,我派人送你们离开开封!”

他推搡着独孤成和蒋玉衡,蒋玉衡不肯走:“他们就算怀疑是我们杀了沉璧,但也未必知道我们的身份!我已经成功地挑起了王昭祚和朱温之间的嫌隙,他们彼此猜忌还来不及呢!”

“这是开封!”余海气得脸通红,唾沫星子乱飞,“朱友珪、朱友贞,还有朱温身边的那些大臣们不是瞎子!他们想对付王昭祚甚至对付王镕,需要费尽周折去杀他身边一个妓女吗?王昭祚孤身一人在开封经营,会不知其中曲折厉害?”

蒋玉衡被他一番话说得无地自容,惊觉自己太天真。而独孤成更觉羞愧,于是弱弱道:“是我自作主张杀了沉璧,玉衡并不知情!”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快走!”余海说着就要去开门。

“我不走!”蒋玉衡却犟了起来,“大王的命令是让我们在开封接触王昭祚,任务没有完成,不能回去!”

“你——”余海被她气得直哆嗦,“什么任务没完成!你们的任务已经失败了!”

蒋玉衡不服气,瞪了他一眼,索性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两手叉在胸前,就是不肯走。

吴大方见他们各自黑着脸,互不理睬,便赔着小心上前笑笑:“嘿嘿,这——人平平安安回来最重要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倒觉得,现在出去,指不定他们在城中各处已布好陷阱,待在这儿反而是最安全的!”

余海白了他一眼,呛了回去:“人?平平安安?一个身份暴露了的密探、间谍,就是一颗走错的棋子,会导致满盘皆输!到时候没一个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他说罢抖着一身的肉,气嘟嘟地上楼去了。

吴大方又倒了杯茶给独孤成:“别听他的!他这人就爱小题大做,思前想后的!来,喝茶!要不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蒋玉衡摸着手中冰凉的茶杯,望了一眼独孤成,两人各自垂首,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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