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无数双眼睛,齐齐聚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她努力扯着出一个笑容,硬着头皮走进去,同时飞快地环顾一下四周。
方家家主方世中坐在主位上,眉眼间透出一股霸气,神色间不怒自威,旁边坐着祖母叶氏,满头银丝,双目有神,手上正转动着佛珠。
左侧座上坐着李兰珍与方逸尘。
右侧座上自然就是二房吕巧琴与方明航,小女儿方倩文站在吕巧琴身后,是唯一一个笑吟吟看着她的人。
“暖暖姐!”方倩文笑着迎了上去,一双灵动的眼睛不停的闪动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儿。
“一点规矩都没有,暖暖姐是你叫的吗?”叶氏皱眉道。
“不,我就喜欢叫姐。”说着,还亲昵的搂了搂纪暖暖的手臂。
叶氏还想再说什么,方世中却先开口了:“随她去吧,从小她就希望有个姐,现在正好如了她的意。”
吕巧琴笑道:“老爷你都把她宠坏了,看看她现在,无法无天,怕是没人敢娶了。”
吕巧琴见方世中为方倩文说话,嗔怪的语气里满是得意之色,惹红了李兰珍的眼。
她看着纪暖暖,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一点礼节都没有,长辈等你这么久,你该做什么忘了?!”
从纪暖暖进来开始,方明航的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当看到她脸上隐隐可见的巴掌印时,袖子下的手一紧……
纪暖暖跪在蒲团上,双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高举过头,“祖母请喝茶。”
“乖。”叶氏和颜悦色的接过茶抿了一口,很明显,她对这个孙媳妇是很满意的。
她有条不紊的接过第二盏茶要敬给方世中时,昨天被方逸尘打到的手腕一酸,手中的茶杯很应景的摔了个稀巴烂。
原本喜庆热闹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又落到了她身上,像烙铁般,烧的她背上的皮肤都疼了起来。
纪暖暖暗叹出门不利,真是见了鬼。
豪门世家家教甚严,礼仪礼节要求严格,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后果很严重。
她跪着,手心里都是冷汗,此时不用想也能猜到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
方逸尘一脸戏谑,李兰珍则是恨不得把她吞了。
方明航担忧的看着纪暖暖,示意方倩文赶紧打圆场,却被吕巧琴用眼神阻止了。
在她心里,巴不得大房能多出点丑,这样才能解她心里一直被大房压着的郁气。
气氛就这么沉寂了下去。
纪暖暖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媳妇纪暖暖祝祖母跟公公岁岁平安,暖暖一定会做好媳妇的本分。”
紧接着跪直身体,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新茶盏,高高举起:“公公,喝茶。”
“嗯。”
方世中接过茶,淡淡的抿一口:“起来吧。”
纪暖暖提起的心终于落地。
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方逸尘身边,刚走过去,就听见方逸尘凉凉道:“马屁拍的挺溜。”
“多谢夸奖!我不找个靠山怎么行?”
“希望你这靠山好用。”
“那当然,至少比你靠谱。”
哼!
哼!
两人不爽的互看一眼,又立刻各自别开了眼睛。
但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自然就成了打情骂俏。
方明航看着两人,黯然失色。
方世中说了一番话后,便把方逸尘与方名航叫走了,似是有事要商量。
一出正厅,李兰珍忍耐许久的怒气也终于到了头。
她黑着一张脸把纪暖暖带到祠堂,“没规没距!在长辈面前这么失礼,去给我跪在列主列宗面前,不到午饭时间不许起来!”
纪暖暖很无语,早上撞的那一下,膝盖已经淤青,现在又要再跪到中午,这是要把她跪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怎么不满,也只能乖乖的跪下。
可李兰珍还是不满意,她把蒲团踢掉,“就这么跪着!”
李兰珍满意的哼了一声,扬起下巴,走了。
纪暖暖跪了一会,双腿便酸麻的不得了,仿佛失去了知觉。
祠堂内寂静而肃穆,檀香自香炉萦绕飘散,化为缕缕幽香,时间过的久了,纪暖暖不禁跪的脑袋昏昏沉沉,往事似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一幕幕现于眼前...
想起今早上的事,又想起在纪家的日子,内心强大如她,心里的城墙再厚也会崩塌。
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了眼眶。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纪暖暖一怔,赶紧止住眼泪。
“你来干嘛?看我笑话吗?”声音里是满满的哭腔。
“……”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纪暖暖皱眉,正想回头,身后的人开口了——
“暖暖…”
她像是被点穴一般,呆在原地。
怎么是他!
来人逆光站在门口,一身素色衣袍,头发一半扎起,用发带束在脑后,发带及袖袍随着微风摆动,淡然洒脱,自成一派。
是方家二少,方明航。
在她的印象里,与这位方家二少并没什么交集,以为他只是路过祠堂,点头打过招呼后,又回过头去,继续跪着。
方明航心疼的看着纪暖暖。
红着眼的她楚楚可人,他努力抑制住上前抚摸她的脸的冲动,温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脸了?”
纪暖暖愣了愣,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
脸上是什么情况,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估计是怕她难堪,才故意这么说。
“疼么?我这里有些药膏,消肿去瘀很有效。”
方明航摊开手掌,一个青瓷小瓶躺在掌心。
“这是我自己配,收下吧。”
纪暖暖本想拒绝,随后想想,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她礼貌的道了声谢,便伸过手去拿。
“…要是我早点去提亲,你也不会嫁给他,你…等我可好?”
“????”
纪暖暖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在列祖列宗面前你侬我侬,不觉得害臊么!”
门口陡然传来方逸尘的声音。
她回头,就见方逸尘站在门口,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们。
“我只是见嫂子脸上有伤,过来送药而已。”
“噢?送药?那娘子你可要好好珍惜了,我二弟的药可是千金难求,不过…”他缓缓踱步至二人中间,话锋忽然一转,“二弟这么好心给你送药,做嫂子的是不是应该有义务回答一下二弟的这个问题?你要不要等他?”
“......”
方明航心里五味杂陈。
二弟、大嫂…
这两个称呼注定她只能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尘埃落定,逃避、挣扎也只能苟延残喘而已。
方明航的沉默笃定了方逸尘内心的想法。
他心里嗤笑一声,拿过药膏,在指间转了转,“这么好的药膏可不要浪费,不如我先用用,娘子…帮我擦药。”
纪暖暖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自己擦!”
“这些都娘子你昨夜热情的杰作,娘子你不应该帮我擦擦吗?”方逸尘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道的指甲印。
”小野猫又不乖了。”
小野猫?
叫她小野猫?
她额上青筋跳了跳。
她就不信治不了这妖孽!
纪暖暖恶狠狠的拿过药膏,妩媚一笑,“不是要擦药吗?把衣服脱了。”
“……”
方逸尘一噎。
这女人,就没有按常理出牌过,本想让她难堪,现在反倒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还有外人在,我们回房再慢慢一起脱…”
“不用!现在就脱!”话落,就要上去扒他的衣服。
另一边,方明航悄悄地退出了祠堂。
方明航脑袋混乱的走出祠堂,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
他抬手,留恋的看着空空的掌心,那里似是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