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烧制的流程,林婉月无比熟悉。
咬了咬牙,在京郊的当铺里抵押了娘亲留下的翡翠蝈蝈,这才得了五百两银子。
那是娘留给林婉月最后的念想。
人被逼到了绝境,除了断臂求生,再无他路。
一连十日,林婉月四处奔波。
无论是购买原料,还是提纯玻璃制作所需要的纯碱,一律亲力亲为。
她画了一些模具,将融化,烧制等流程分别在不同的作坊定制完成,除了跟在自己身边的碧秋,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这玻璃制作的工艺。
秋风乍起。
乍暖还寒的时节,相府上上下下都按照时令裁剪秋衣。
新进的软烟罗,细沙锦,源源不断的送到林婉如和林秋菡的闺房以备挑选,可林婉月居住的落玉轩,却无人问津。
“呦!”林婉如扶着小丫鬟的手,慢条斯理的从回廊后穿了过来,一身蜀锦制作的衫裙,端得是妩媚动人,远远的看见林婉月正在凉亭里,兴致颇好的走了过来。
“瞧瞧,这都快入秋了,姐姐还穿着一身夏衣,实在单薄!”林婉如笑的得意,又挥了挥手,“我特意给姐姐送来两匹绢,虽然料子粗糙,但总比没有衣服要好!”
林婉月不动声色,只端起茶品了两口,懒得理会。
她那位官拜一品的丞相父亲何等偏心,林婉月早已经见识过了。
同样是嫡出,林婉如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大堆,珠丝绣履,锦衣玉食,就连受了风寒咳嗽一声,也会让整个相府战战兢兢。
可林婉月却无人问津,破破烂烂的落玉轩,自从娘亲去世以后便独住在此,寒风刺骨的日子,甚至连取暖的炭都要被下人克扣,吃穿用度都比不过林婉如身边伺候的丫鬟。
但,这一切马上要过去。
林婉月可以不妒,不争,却不可以不活!
“林婉月,我在和你说话!”林婉如打量着林婉月那一副闲然自若的样子,没由的怒火顿起。
贱人!
她厌恶林婉月身上那种故作淡定,厌恶那一双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睛。
自从那日从宫中回来,这个草包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见到她畏畏缩缩,可如今的林婉月见到她,却是高傲清冷的似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前几日在珍宝阁也是这般忽视她的存在,今日更是如此!
林婉月敛容微笑,正想着收拾林婉如,可眼角却瞥到那一抹玄黑色的身影,正朝着凉亭的方向而来。
“哦?”林婉月故意激怒,“碧秋,这大清早的,我怎么听见一只疯狗在叫了!”
“你!”林婉如早就忍无可忍。
哪怕是拼了爹爹的一顿教训,今日也非得让林婉月知道厉害。
猛地冲上前,高高扬起手。
正当那手要狠狠的落在林婉月脸上的时候,一玩味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身后。
“住手!”宣泽凯负手而立,语气冰冷。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嬉笑玩弄之间,却瞬间翻手为云,宣泽凯总是很轻易的拿捏其中的火候。
闻言,林婉如一脸惊惧。
她彷徨无措的回身,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须臾片刻早已经换了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敬,敬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林婉月饶有兴致的品着茶,看着好戏。
“本王听闻这相府的二小姐乃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今日相见才发现这市井传闻果然不可信,二小姐如此骁勇,巾帼不让须眉!”宣泽凯这骂人不带脏字,脸上尽是玩笑,可那声音里隐隐含了几分金石之声,颇有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殿下,不是这样的!”林婉如迫不及待的想要解释。
她是那么仰慕敬亲王的风采,弱冠之年,赫赫军功在手,林婉如从未想到她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敬亲王相见。
“你知道的,本王最厌恶女人哭闹!”不带林婉如说完,宣泽凯淡漠的打断。
纵然林婉如自视甚高,被林丞相娇宠惯了,可满朝上下谁人不知,惹了敬亲王宣泽凯不快便是自己给自己掘了坟墓。
前些年,宣泽凯的马踩死了惠国公的亲侄子,老国公亲自去太后面前伸冤哭诉,可第二日整个惠国公府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强盗抢劫一空。
祭天的大典之上,众人皆是一身肃穆的朝服,可偏偏宣泽凯喝得烂醉,引得那些腐儒们破口大骂,宣泽凯手下的亲兵却敢拿着棍子将那些腐儒们打得遍体鳞伤……
林婉如含着眼泪,咬了咬牙,不得已退下。
临了,那阴冷的目光剜了一眼林婉月,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剐。
凉亭内,气氛冰冷。
林婉月手指轻扣着栏杆,看着那湖水倒印出的稀稀疏疏的柳树影,偶尔又抬头,瞧那鸿雁飞过,碧空万顷,就是不和宣泽凯的目光有任何的交集。
“这戏,好看吗?”略带玩味的口吻,却让人心中微冷。
宣泽凯轻摇着手中的折扇,眼神轻佻,一如那日在醉仙楼意图强抢民女的纨绔模样。
这女人,有点意思!
敬亲王嚣张跋扈,朝野上下谁都不敢惹,可偏偏这个女人敢利用自己教训林婉如,事后又装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究竟是该说这个女人愚昧蠢顿,亦或者是大胆机智呢?
“当然好看!”林婉月并不客气,“我这二妹妹仰慕敬亲王多时,一心想成为敬亲王妃,今日若非王爷出手,怎么能让我这二妹长点记性呢?”
“这么说,你早就猜到了本王是谁?”宣泽凯微眯着双眼,俯下身子,另外一只手却轻轻的替林婉月拂走耳边错乱的发丝。
这样亲昵的姿势,林婉月避之不及。
她嘴角噙着几分凉薄的冷笑,“王爷还请自重!”
“谁能在京城醉仙楼一顿饭便一掷千金,谁身上的衣服敢用四爪暗龙纹,更重要的是……”林婉月说到这儿,上下打量,目光挑剔,“众目睽睽之下强抢民女,这事情除了那些市井纨绔,皇族子弟中也就只有王爷了!”
骂人不带脏字,而且让宣泽凯挑不出丝毫错处,这样的伶牙俐齿,比起那些风花雪月,忸怩做作的世家千金更有趣。
宣泽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
他并不爱好美色,仰慕他的女子千千万万,可宣泽凯却根本不看不顾,偏偏眼前的这个女人,那一份美貌绝伦的脸蛋儿倒罢了,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和灵气,远非其他女子可以相比。
“七彩琉璃珠,进度如何?”忽地开口,猝不及防。
林婉月本来对宣泽凯没有好感,忽地从他的口中听到七彩琉璃珠,愣了一下。
老狐狸!
他竟然会知道自己私下里烧制玻璃的事儿,林婉月自以为自己行动隐秘,特意将不同的工序交给不同的作坊,唯恐被人看出端倪,可她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都被宣泽凯看在眼里。
“利润四六分,本王占六分!”宣泽凯似乎很满意林婉月眼中的震惊,不得不说,当初派秦安暗中监视,从秦安的口中知道这个女人竟然会烧制七彩琉璃的时候,宣泽凯也微微吃了一惊。
四六分?而且宣泽凯还要独占六分?
林婉月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莫非是欠下了哪个姑娘的银子,跑到自己这儿来勒索?厚颜无耻!
可二十一世纪执掌林氏集团,林婉月比谁都看得清其中的利弊,七彩琉璃珠的生意一本万利,难免招人嫉妒,唯有拉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无人敢惹的敬亲王当靠山,才有可能将生意办得风风火火。
轻咬了咬牙,不知为何,虽然利弊得失如此明显,可林婉月冷眼瞧着宣泽凯那一副得意的样子,莫名其妙的生气。
“四六分可以,我占六分,王爷四分!”林婉月也不客气,“王爷出资一万两,算是入股。”
这大概第一次有人敢和自己讨价还价,宣泽凯的眼神透着几分玩味,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笑意。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