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是一个冬日的夜晚。南玦记得清楚,一年前的今日,她和豫章相识在苏州河畔的汤圆铺子。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一年了。
可接下来呢?相隔千山万水,她不知如何熬过那无数个生死未卜的日日夜夜。
“豫章,你要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南玦紧紧抱着他,眼泪打湿了他的风衣。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船一点点消失在沉沉夜幕中,豫章的眼眶慢慢湿润了。今日一别,或许便是永别了。她若安好,便是他之万幸。
八年抗战,豫章已记不清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好几次,他已看到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盛开如血,却被一个声音狠狠拉回:“豫章,你要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战争艰苦卓绝,至最后让他存留信念坚持下去的,是对一个女子的承诺:待到胜利那日,他必亲自接她归来。
可“胜利”二字,说说容易,却是无数中华儿女尸骨堆积而成。子征,南玦的好友念稚,还有豫章无数位战友,千千万万位热血战士的鲜血,淋透了漆黑的夜。红日升起,明亮的光芒将满目疮痍轻柔抚平。这一日,来得很慢,却终究还是到来了。
豫章费尽心思,打探从香港而来的船只,只为等待那一抹熟悉的芳影。可等来的,却不是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女子,而是又一场战争。
根据上级命令,豫章离开上海,赶往前线。
豫章离开半个月后,一个身穿蓝色旗袍的女子来到了外白渡桥边。
蒋阿姨正在煮汤圆,抬头正要打招呼,却被惊地连话都说不清了:“三……三小姐……”
南玦放下手中的箱子,上前紧紧抱住了她:“蒋阿姨!”
久别重逢,自是一番促膝长谈。南玦一边吃着汤圆,一边诉说着这些年的事。似乎也没多少故事,她没香港找到二姐和二姐夫,父亲在姆妈死后,一直郁郁寡欢,不到一年便去世了,她和孙妈两人相依为命,开了一家小小的食铺,相依为命。写了无数封信,却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原以为那是一方净土,却只是一座广寒宫罢了……”南玦深深叹了口气,纵然人间有万般疮痍,可只要有那个人在,总好过孤孤单单在月中凄清等待。
蒋阿姨抹了把眼泪,道:“三小姐你受苦了……”
南玦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都过去了。蒋阿姨,你这些年呢?”
蒋阿姨呵呵一笑:“我啊,躲去了乡下,福大命大,终究没被炮弹炸死,乱枪射死。日本人被赶跑后,我又回到了申城,遇到了沈先生,他给了我些钱,帮我重新开了这家汤圆铺。沈先生说,怕你回来找不到地,这个铺子就像盏灯,会指引你们重逢的。”
南玦心念一动,急急问:“豫章人呢?”
蒋阿姨摇摇头:“走了。沈先生在上海等了你半年多,前些日子才离开。他走之前,给了我一笔钱。我问他,要是三小姐回来,怎么告诉你呢?他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只要她活着便好’。”
南玦的泪落在碗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