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夜曲二楼一间临窗的房间还亮着灯,幽黄的光影被水晶灯垂下的珠串折射,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
言则鸩已经在这里一个人坐了五个小时,他面前的餐桌上除了冰冷的饭菜,和已经燃尽的红烛,一瓶已经开了的红酒被喝了一半。
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庆祝元旦的烟花冲上天空,绚烂夺目的烟花将漆黑的夜幕映得一五彩缤纷。他自嘲般的冷笑一声,怅然站起身,面对雕花玻璃镜子中的自己,他凝重的观察着自己的每一个五官,每一寸皮肤:“言则鸩,你太自傲了。”
拉开窗帘,来的时候,北安城窗外万家灯火,现在,只有两条街还亮着霓虹灯,他双手伏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窗上凝结得冰冷的冰霜被他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消融,化作淋漓的冷水,顺着他的手心流进袖口,他缩回手。他解下领带,随手摔在沙发背上。
言则鸩凝望着钟表的刻度,看着指针一点一点挪动着。只有卫文清才会这样堂而皇之的无视他吧,如果是方喻,甚至会提前赶到。
一点的钟声如约而至,他终于叹了口气,抓起自己的领带和衣服,冲出了包厢。走廊里充斥着甜点和酒精的气味,每一间亮着灯的包厢里都时不时传出男人女人的笑声,笑的那么无拘无束。
他终于下定决心放弃,下定决心诀别,他毅然走出去,全然不在意站在大门两侧的服务生礼貌的替他拉开门。
“喂!”一个倚在黑色轿车旁的人抿了一下贝雷帽,叫住他。他望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决然从车子的另一侧离去。
文清翻身跳过车子,一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原本望西洋景的服务生望见她的举动,不约而同的发出惊讶的叫声。文清没心情搭理他们,只是凝视着言则鸩:“哪儿去?”
言则鸩怅然若失的望着她,他不想说话,只想快点离开。文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挒过,按在车上,满心不在意的笑道:“你怎么啦?”
言则鸩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漫无目的地望向别处。文清几次死死按住想要挣脱的言则鸩:“我知道我今天很对不住你,我给你陪个不是还不行嘛。”
“你……”言则鸩有些忿然,他不怒反笑,无奈的摇摇头:“还是因为不够爱。不是失礼,是真的不在意。”
“不,”文清双手按在他的肩头:“我去见了局座。”
言则鸩忽然脱开文清的手,反过来抓住文清的手臂,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那又如何?”他懂松开手,将外套搭在肩头,顺着路灯的方向走去。
文清望着他的背影,融在灿烂的霓虹灯影里,他的孤寂像一幅凄然悲惋的画。她叹了一声,忽然冲了上去,趁他未几反应,她已经吻住了他的唇。他一惊,随即紧紧抱住文清,似把她融在自己的肌理中。耳畔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浓浓醉意,他的脑海一片混乱,伴随着柔软的鼻息和甜蜜的体香,他好像一步步堕入爱情的囚笼。
一点淡淡的咸味融入他的唇间,他凝望着文清脸颊还残存的一点泪水,将它吻干。
“这是……新年礼物?”他略显了几分羞赧:“我不明白。”
“不用想,信之爱之,愿为之生死。”
天色渐渐露出些许鱼肚白,耳边有想起一阵阵隆隆声,言则鸩与文清纷纷下意识的仰头向灰蒙蒙的天际望了望,二人对视一眼,为彼此这份惯性默契不由得吃吃笑出声来。
又是日本飞机,最近日本飞机好像突然多了起来。每每盘旋在上空,却不见投下一颗*,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一开始,人们听见飞机的轰鸣声还都人心惶惶,燕斋全也下令建造许多防空洞,但多次不见被轰炸,人们也都习惯了,常说或许小鬼子的忘了带炮弹,或说飞机只是路过。人们照常生活,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言则鸩笑道:“你听说过一战时候法国人的浪漫主义吗?”
法国人的浪漫她倒是听说过,只是不知道浪漫这个词如何能和战争联系起来。她摇摇头:“不知道,还是你说吧。”
拉开车门,文清坐进了驾驶室。言则鸩结下领带和大衣一起扔到了后座,才笑道:“传说德法战争正打的激烈的时候,法国国库日渐亏空,没办法支付工人的薪水,也没办法*,制作炮弹的工人悄悄把炮弹中的*偷工减料,塞点没有杀伤力而且便宜的东西。飞机投*的时候,蹦出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圣诞节快乐。”
他还未说完,文清已经伏在方向盘上笑的肚子发酸:“你说日本人怎么就不能学学法国人,圣诞快……”文清忽然一惊,面上笑容戛然而止,相互对视着,两人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心中产生的恐怖想法,沉默了片刻,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失声叫出一个词:“圣诞节?!”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是计划在除夕夜轰炸北安城?!”言则鸩的话音有些颤抖,他猛然摇摇头:“不,不可能,这想法太可怕了。”、
“北安城没有飞行队,如果我们的想法是对的,那对北安城来说就是致命打击。”文清说着,隐隐觉得头发发麻,几乎是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她紧紧拉出言则鸩的手:“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个想法汇报给上峰。”
说着正要踩油门,忽然被言则鸩拦住他,他眉心微微蹙起,若有所思的样子:“如果你我的想法属实,那就还有一个问题,”他凝视着文清的眼睛,迟疑不定的问道:“沈云帆怎么会没有传来丝毫的情报?”
“你还是觉得不可能?”文清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是错的,不过是折腾一番,我谎报军情,如果是真的,你我迟疑不敢上报,那会一辈子痛苦不安的。”
车子一路疾驰,道路两旁的建筑和植被如同走马灯般飞速的闪过,言则鸩倚在靠椅上,一言不发。他凝视着窗外,时而昏黄,时而黑暗的夜景。北安城的街市上贴满大大小小的广告海报和宣传标语,有的是商家贴的,有些是学生贴的。学生贴的多半会被撕去,商人贴的多半会被盖住,因而墙壁上总是杂七杂八的贴的乱七八糟。
“你说,为什么仁丹的买卖能做的这么大?”他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小小的仁丹,广告贴的满天飞。”
“贴几张纸又花不了多少钱。投资少于回报,何乐而不为?”
“听局座说,你下午去见了燕斋全?他叫你做什么?”言则鸩话音间透着随意,他正一门心思的偏着头数着仁丹的广告。
“就是你的那件事,他竟然知道我师傅的底细,而且比我知道的还清楚。让他这么一说,我自己都糊涂了,八年多的时光,师傅一直说自己无名,燕斋全却说她是什么麻娘子崔珏,还说她能挖坟掘墓,飞檐走壁,溜门撬锁无所不能。”文清不以为然的嗤笑道:“看来我小时候还是太天真,我爸也天真,我们全家都天真。”
“停!”言则鸩忽然失声叫了出来,文清被他吓了一跳,车子戛然停在路旁,文清痴痴地望着他:“怎么了?”
见他不说话,文清才细细看了前面的路。才想起来,一条街后的莲花路,由于前几日开始施工,沙石瓦砾堆得乱七八糟,已经被封住了。便淡淡的一笑:“一惊一乍的,不就是封路吗,我忘了。”
“封路?!”言则鸩缓缓回过头,他的面上满是惊惶,一手不知所措的停在半空中,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的推开车门,他下了车,站在一堵青砖墙边,墙上贴着大大的仁丹广告,两撇胡子一下一上。
文清见他下了车,便也跟了下去,顺着他的目光向广告望去:“为什么这胡子一上一下?一个模子也能印错?”
“你也觉得不对了是吧?”他指着莲花路的方向,惶然道:“前面封了路。”他忽然抓起文清的手,急吼吼的冲上车子:“快去洛伊路看看。”
“什么意思?”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文清糊里糊涂的被他拉上车。
“洛伊路也在施工,如果哪儿的广告海报和这里一样……”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愈发凝重而严肃的神情。
文清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那样,我们可能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简直太可怕了,这可是十几年前就传入中国的药了呀。”
他紧紧抿住嘴唇,似是接近全力压制自己内心的焦躁,终于,他看到洛伊路上张贴的广告上同样向下瞥去的胡须时,他一个急刹停在路旁。
他的血几乎凉了,蠕动着嘴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文清握他的手时,像是握住一块柔软的冰:“我们的国家遇上了一个危险的敌人。”
“这就是我们的差距。”他苦笑一阵,无奈的望向文清道:“我开始相信你的预感了,轰炸,就是日本人的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