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当然不是。
她的本心是冷漠的,所以她做不了这么善良温暖的事情。
穆挽很诚实的说,“我问他,医师若是救了不该救的大奸大恶之人,那与杀了更多的人何异?你猜他怎么说?他告诉我,大奸大恶之人,自有国法可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救还是不救?”
澹台颉月没有直接回答,他说,“古今国法的制定,为的从来不是惩治恶人,而是保护制法之人。天子犯法,怎可能真的与庶民同罪。”
真相就是,阶级是不可僭越的。
穆挽寻根问底,“所以你到底救不救?”
“不救。”澹台颉月说。
穆挽又看了一眼门外跪着的陆生全,说,“这点我们还真像。莫凛候,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澹台颉月漠然说,“算不上什么好人。”
穆挽玩笑说,“你的一句话或许决定了别人的生死,你就这么草率?”
澹台颉月说,“别骗我。我的话在你心里没有这样的重量。你若不是早有了打算,又怎么会与我说这些。”他了解穆挽,她有自己的想法,从不轻易吐露心声。
穆挽发现,这个男人一向睿智。如果不是平常冰冷了些,还很有魅力。穆挽问到,“你来这里又是为什么?”总不可能就是为了和她聊个天说两句话。
“来阻止你继续看着他。”澹台颉月说。“宁谷与说,如果一个人总是看着另一个人,就极有可能喜欢上他。”他就是来杜绝这种可能性的。
看着看着就会喜欢上?穆挽噗嗤一下笑出来,“你那位朋友倒是比你有趣些。”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说到,“可他说的不错,我就是这么喜欢上你的。”
穆挽也看着她,吐出四个字。
“可我不信。”
穆挽再次看向陆生全,隐约记起来一些事情。
她初回扶风城时,开了一家医馆,名叫百草堂。后来她在雪地里捡到了修和,便总是与修和在一起。有一天她在回医馆的路上教导修和,要有医者仁心,路遇伤者要仗义相救,就像当初云霄子教她一样。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屋瓦上,又从屋檐上汇聚成一串水珠,落到青石板上流淌。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不断有红色的液体混着水流从一条阴暗窄小的巷子里流出来,染红她脚下那一块被淋湿了的土地。
已经做好准备装作没有看见的穆挽发现朗修和一直在看着她,就像在等她做出什么表率。
医者仁心,仗义相救。
那时她还依然是那个热心肠的人。
最终穆挽为了在朗修和面前,做一个医师界的楷模,无奈把人拖回了百草堂,一天后那个人醒了,穆挽便让他离开了,连名字也不曾问。
这个人就是陆生全。
而穆挽那时,并未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戌时已过,苏月知道穆挽还没睡,特意来传话。莫凛候,薨逝了。
穆挽得知后淡淡说了一个字,哦。说着她又翻过一页手中的书页。
对于莫凛候的死,穆挽不过是觉得,扶风城少了一个侯爷。至于罪责感这种玄乎的东西,穆挽已经没有了。
程国一有十三列侯,其中最尊贵的当属白鹤侯。莫凛候虽位列下候,但侯爷薨逝也是扶风城的大事。一时之间关于莫凛候之死一事,在扶风城传的沸沸扬扬。
穆挽见死不救这件事,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绯衣和朗修和。但是她不曾向任何一个人解释。
七日后,莫凛候下葬。
穆挽曾在街口远远的观望过一眼,莫凛夫人形容憔悴,她肥胖的身形坐在硕大的轿子里,就像一摊没有骨头的肥肉。陆生全骑着绑着白绫的马,脸上的表情除了疲倦,竟无其他。
只一眼,穆挽折回原路离开。回到天然居后,穆挽坐在一边陪绒绒玩,她看了一眼今天频频欲言又止的苏月,说,“我又不是你的正主,有什么好顾忌的?有什么话便说好了。”
苏月说到,“穆姑娘那个决定,让人很意外。现在扶风城许多人都在议论此事,穆姑娘既然有医术,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穆挽把绒绒放到一边坐正了来,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并做出一副要认真聆听的样子,“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去救莫凛候?”
苏月一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她原想说以姑娘的性格应该会救莫凛候,可是又突然发现,她至今还没摸清穆挽的性格。这个发现让苏月自己都十分意外。
穆挽是十分谦和温婉,但如果说这就是穆挽的性格是远远不够的。穆挽虽然处事随和淡然,但似乎做什么都是礼节性的,就算苏月已经待在她身边有一段时间了,她依旧弄不清穆挽的本性究竟是如何。她无法用她已知的穆挽的性格,判定穆挽做一件事情的理由,更无法判定穆挽接下来会做什么。
和穆挽待在一起,苏月总会不自觉的跟随她的生活方式,莫名的顺从于她的思想。随澹台颉月识人无数的苏月,也算是颇有些见识的。苏月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一向温婉的穆姑娘,或许不如她最初认为的那样简单。
最终苏月只能说,“苏月说不出什么理由,苏月只是觉得,姑娘应该会这么做的。”
穆挽反问道,“是不是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我会那么做?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医师,要讲求医德和仁心?”
苏月想了想,“我说这些,希望姑娘别见怪。但是如果一个医师没有这些,又怎么能称为医师?”
如今苏月已经把握不准穆挽的秉性。如果说穆姑娘是善良的人,那么穆姑娘面对陆生全的跪地求医,为什么还能见死不救?如果说穆姑娘是一个冷漠的人,那从前穆姑娘帮秋姨时的真心又该如何解释呢?
穆挽说,“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莫过于两件,不作为,和要求别人作为。但是比起不作为的人,我心里更瞧不起那些要求别人作为的人。”
穆挽说着看了苏月一眼,补充道,“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你。”至少在穆挽看来,苏月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杰出的一个侍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