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宁谷与一口酒刚下喉,生被澹台颉月那句输过给呛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女医师是有,但是能让澹台颉月输的女子真是绝无仅有!宁谷与好奇问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澹台颉月说,“她算不上绝色,但是极其聪敏。就她的年纪而言应该涉世未深,但她却深谙为人处世之道。是个怀有大智却不好显露的女子。所以我打算让她留在我身边。”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并不讨厌和穆挽待在一起。
听完澹台颉月一席话,宁谷与默默把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全部搜索了一遍,最终确认澹台颉月从前确实没有夸过谁,更遑论主动让谁留在他身边。
宁谷与不禁怀疑,“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澹台颉月说,“不。她适合我。”
宁谷与笑到,“普天之下,适合你的女子何其多,你仔细琢磨琢磨,为何你只想留她在身边。”
澹台颉月果真认真琢磨了一会儿。
似乎从穆挽出现以后,他总是不自觉的观察她。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视线开始停留在她身上?他看她笑的样子,看她思虑的样子,看她发呆的样子。他似乎,总爱看着她。
可是那夜,穆挽说,她讨厌他。
就在澹台颉月琢磨的同时,楼下穆挽从百草堂里走了出来。她一袭白衣洽映檐上尚未融去的冰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就像一朵盛世里的睡莲花,明媚恬静,却暗藏忧伤。
若说缘浅,江湖之大,为何他们能在匆匆数月之后,一同出现在扶风老城。若说缘深,扶风之小,为何他们连擦肩都未曾。
程国知名学府,一是燕京城的潇.湘书院,接纳的皆是名流子弟。一是扶风城的静松书院,教化的都是向学之生。前者的学生完成学业后,多入朝为官,拜大夫侍郎。后者的学生深究学术,学成后多是继续深造,成为学术大家。当世儒学大家顾柏苓也曾经在静松书院里求学。
受静松书院的影响,扶风城向学之风兴盛,就连砍柴的樵夫兴起的时候都会念几句诗。
听绯衣说,她离开的这两年,修和听话了许多,他每天一早会到书院读书,中午就回到百草堂学习医书。穆挽来静松书院,就是来接修和一起回去。
等到早课结束的钟声敲响,不少穿着书院衣装的学生从书院里走出来。放学时人声嘈杂,隔着一段距离,穆挽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了修和。穆挽连叫了两声修和,朗修和似乎都没有听到。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走过去揽住朗修和的肩膀,带他走向背离百草堂的方向。
穆挽远远跟了上去。
简陋的青石小巷,屋檐上消融的雪水滴答滴答的落到地上。斑驳的墙上爬满黑色的泥垢,一道浅水沟旁冒出来一株嫩绿的芽。
穆挽就靠在一边的墙上,白色的斗篷遮住她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到也猜不着她的神情。隔着那一堵墙,她能听见墙里那些赌徒卖力的叫喊。赢的还想赢,输的想还本,在这样无尽的循环里,赌徒永远找不到出路。
扶风城被世人称做温柔乡,而温柔乡里也有赌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后的叫喊声依旧,朗修和从赌坊里面走了出来,他手上仅剩几个铜版。当他带着懊恼抬头时,正对上穆挽的目光。
穆挽的出现完全在朗修和的意料之外,他着急忙慌的把手藏到身后,怎么也想不到已经离开两年的姐姐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他还在这么不该出现的地方。
朗修和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看着穆挽,他就仿佛犯下了天大的过错一样。他动了动嘴唇,艰涩地叫了一声,“姐,姐姐…”
穆挽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大门,没有出声责骂。她静静问到,“赢了?”
朗修和把头垂的很低,几乎要埋进地里去。“输了。”
穆挽说,“既然要赌就要赢才对。”
朗修和十分不安,他一向傲气凌人,谁也不怕。但是他怕穆挽,怕她生气,怕她不要他。但是现在穆挽没有生气,反而让他更加害怕。如果姐姐都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呢?
“姐姐,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去赌坊了!”
修和一直不爱说话,所以平常也比较高傲。但他绝对是个好孩子。
“姐姐相信你不是赌徒,也不怪你。”穆挽笑了笑,柔声问他,“但是,你为什么来这里?”修和来赌坊,一定有他的原因。
就是这样的笑,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理解,让朗修和觉得,这样好的姐姐,应该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疼才对。可是姐姐没有,姐姐身边连一个心疼她的人都没有。
穆挽看他没有回答也不气恼,伸手牵过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她第一次见到修和是什么时候呢?哦,四年前,下着大雪的冬天。那天她朝修和伸出了手,所以以后,她也会一直向他伸出手。这是责任。
莽苍大地,银装素裹。飘飘洒洒的大雪,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它用最纯白的姿态悄悄遮掩掉世间的黑暗和丑陋。
朗修和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姐姐向他伸出了手。那只手纤瘦,却温暖。
——你一个人?
——不要怕。要不要和姐姐回家?
那时的姐姐,是他一辈子都要铭记的美好。
他讨厌漫天的大雪纷飞的季节,因为这个季节只有彻骨的寒冷。但是从那天起,因为姐姐,他爱上冬天。他伸手抓住了姐姐的手,就再也不想放开。
后来,姐姐给了他名字。
德者,成和之修也。
那天晴空一碧天朗气清,他有了新名字,朗修和。姐姐希望他成为一个有涵养有至美之德的人,所以他和姐姐学医,成了医师。这样,他就可以和姐姐更近一点,他就可以成为留在姐姐身边的人。
即便在此之前,他刚刚失去了所有,可是他不害怕。因为有姐姐在,所以他一点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