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我每日都在昏昏沉沉中入睡,又在极度惊恐中醒来。日复一日,我的头发逐渐失去了光泽,开始不断掉发,变得枯黄,我整日披着一张蜡黄蜡黄的脸,为此靡英心痛不已,说我才五百岁的身躯,看起来就像那些快五千岁的小仙,到了暮年。
我似乎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对什么都没有好感,青魔说神邸最近新建了个可供小仙提高修行的地方,那里很热闹,很多冰室里没怎么出来的小仙都去了那里,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我根本无心于这,只是静静地摇头拒绝了。
我从来不知道痛苦原来是这样慢慢煎熬着人,相比于那时云端国的亡国之痛,如今想来,那样的痛只是一瞬间,而如今我要一直长久地活在这样的痛苦中,原来长生是这样一件令人感到痛苦而又无能为力的事。
我近来状况感觉越来越不好,入夜的时间越来越靠后,醒来的时候往往依旧是深夜,经常一入睡,就梦见梦冉遭受天雷时的样子,以至于我后来越来越不敢入睡。
我依旧在深夜中惊醒,一个人独自躺着仰望冰室楼顶,那里偷着亮,这冰室是晶莹剔透的,如果天幕上有星星,或许都能看到。我曾经在多少个这样的夜里看着梦冉侧过身的后背,宽大而坚实,不似方才在梦中见到的那般挛缩无力。我每每一想到梦冉正在经受着天雷或者刚刚接受过天雷,或者即将承受天雷,那种感觉几乎可以把我逼疯。
我实在不敢躺下,害怕躺着躺着又睡着了,于是坐了起来,一直等到天明,我也不知我在等待天明做什么,也许在等待天黑,也也许在等待那微小的去洛神神邸的机会……但是等了将近一个月,依旧没有等来一个去洛神那的,我开始渐渐绝望,活着令我感觉是那么痛苦。
靡英走了进来,她近来常常到彦秋那替我取点养发的汤药洗头,头发是不再似之前那般干枯了,可是头发依旧不停地掉,导致我现在头发越来越稀疏,彦秋说是我心魔难除,再这样,我会越来越没精神,严重的话可能还会损害灵魄……
“今日好些了吗?”靡英捋了捋我越来越稀疏的头发,这一捋倒是又捋下了一撮头发,不禁让她心一嘘,然后赶忙把头发藏身后不让我看到。
我没有说话,近来他们也越来越习惯我如此,我只是沉默地坐着,任由靡英给我捋头发,我越来越犹如行尸走肉。
“祖宗......”靡英迟了迟说到,我总觉得她有话想说却又不说,会不会是梦冉,难不成梦三发生什么事了?他死了吗?此刻的我格外得敏感。
“你要说什么?梦冉死了吗?”我惊恐地问道。
“没有......”靡英看着我心痛地说道,我从她眼中看到我凹陷而又发黑的瞳孔,我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神邸过两日有一位小仙要去洛神神邸......”靡英还未说完话,我就打断了她,激动地跪在她面前,嘴巴想动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身上的骨头许久没动了,都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你要帮我。我用嘴唇慢慢吐出这样的话语……
“我害怕你失望而归,洛神不是那么好见到的,而且你也知她的心性,即便你见到她了,她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你去天牢的。”
靡英的这话无疑让我雪上加霜。我感到浑身得寒,不断打颤,那我要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祖宗,不要太强求了。”我等了靡英许久,她最后竟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实在令我难以接受。
“管理者给你又派了一个服侍的人,是个女童,比你要小个三百岁左右,过两日过来。”
“我不要,我,只要,梦,冉。”我以一种可怕的声音发音道。
靡英看着我只是摇摇头,她比我看得更透,更明了,她知道我所求的一切都如梦幻般遥不可及,可我不愿这般受命运束缚住,我不愿我的长生永远活在这样里,没有所爱的人,没有可依赖的人,如若我真的是掌控这世界万物的神女,为什么我一出来就要为这天地做我所不愿的,这天地是否有为我做什么?我越想心里越悲愤,不禁脸色发白。
“我不愿你自欺欺人太深,所以我还是明白告诉你,从来没有仙神能够逃过杀了凡人后的制裁,你还是早日清醒好。”靡英沉默了许久,终究抱着我说道。
“带我去洛神神邸。”我沉着脸说道,我不愿听太多,我不能失去梦冉。
“你是永生不灭的,即便梦冉此次能够活下来,他也陪伴你永生。”靡英最终说出我内心最担忧的话,这也是我一直不愿直面的,是的,即便梦冉此次过了下来,他也无法陪我永生,我如今都不能失去他,我更难以想象,少年之后,我要如何面对失去他的痛楚。
“带我去洛神神邸。”我依旧执着地说道,我不愿考虑太多,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他。
“好,也让你彻底死了心。”靡英没好气地说道。
“那起身吧,我带你去见那位小仙,梦冉的事整个神邸都知道了,所以你如若要跟着那位小仙去,他八成也是知道你去的缘故,为了不添麻烦,或许他会不愿带你去。”
我点了点头,任由靡英给我束头发和换衣裳,自从梦冉不在后,我的生活起居都是靡英帮忙着料理,靡英也曾说过要让我住她那里去,免得我睹物思人,我也曾考虑过,但是即便这里常常令我半夜惊醒后感慨更深,但是我依旧不愿离去,因为离了这里,我会感觉梦冉就永远地离开我了。
靡英带着我爬上了长长的阶梯,进入到一所冰室中,我没听清靡英和那男子说了些什么,我只感觉那男子有些像梦冉,一旦失去了一个所爱的人,就会觉得周围的人都像他,那身影像他,走路的神态像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他。
靡英对着那人说了好久,时而无奈地朝我看来,然后那男子也朝我看来,我不知为何,我双膝往下一跪,重重地磕在冰地上,我自出世到如今,没有跪过任何人,没有求过任何人,从来都是他人跪拜我。
靡英吃惊地看着我,那男子也愣住,许久,靡英赶忙走了上前扶起我,那男子也走上前,盯了我看了些许。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些,原本我是不该带你的,但既然你这么执着,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我对着那男子感激地点点头。
“只有一点,出了任何事,还劳烦你给我开脱。”
我对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靡英携着我出去了,她说了些什么,我也没有听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说后日就可以去洛神那,曾经总觉得明后日开得格外快,可是如今听来,不免觉得又是几个春秋。
人一旦有了急迫的期待,就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得漫长,近两日,我常常深夜睡去,又在同一时间点醒来,每每醒来总感慨时间怎么没有流走。我很久不曾放白雪貂出来,梦冉曾说过它是一只非常有灵性的神兽,可惜我近来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我最终还是唤它出来,想看看它近来好不好,它似乎在我身体里能感受到我的悲伤,它一出来就用脸拼命地蹭着我的脸,我抬起无力的手摸了摸它的背,在隐隐约约的光线下,我看到我的手似乎如老人般暗哑褶皱。
“我没事。”我深知它的担忧,我轻轻对它说道,它抬起它那极其漂亮而又诡异的眼睛看着我,我叹息了一声,转过身,那时第一次见到它时,梦冉还在身侧,那样的日子,我是不是再也无法回去。曾经总抱怨这神邸的生活枯燥无味,总巴望着能有什么新鲜事让我打发打发日子,现在想想那样枯燥的日子,如今竟是不可求了。
白雪貂冲到我面前来,依旧用脸蹭着我,我不禁鼻子一酸,眼泪滴落在它毛发上,我又赶忙替它擦干,它抬起脸,我竟看到它眼眶中也泛着些泪光,真的如梦冉所说,它是极其有灵性的神兽,可惜我现在对这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我一直眼睁睁地盯着那个冰门,直到靡英终于从那扇门后走出。我一个急剑奔了下去,跑到靡英面前,她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惜。
靡英牵着我进入了洗浴室,我安静地泡在冰水中,不知它的温度,靡英替我轻轻捋了下头发,用彦秋给的药草敷在我的头发和皮肤上,即便如此,似乎也抵挡不住我皮肤飞速地老化。
靡英替我选了身梅花的衣裳,我拒绝地摇摇头,梦冉曾经替我拿来的衣裳或多或少都绣着梅花,可是我如今格外得排斥这梅花。无奈之下,靡英替我选了身全身素白的衣裳,我看着冰墙上倒映出的自己,不禁一心痛泪落,这衣裳看着就像凡界的丧服。
靡英或许也明了我的想法,她只是走过来抱了抱我,我轻轻摇摇头,证明我没事。
我们走了许久,或许是我心太急,总觉得这一条路格外得长,等我和靡英到了那男子那里,他远远现在我前方,我越发感慨他像梦冉。
他笑了笑,靡英和他说了几句话,我近来似乎有些耳鸣,有些听不清,只看到他对着靡英点了点头,然后走过来牵起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