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冉依旧在我醒来时就不见了,我近来心情极端压抑,想想难不成就是凡界说的即将步入老年时的恐慌期?想想也不像,我永生不灭,五百岁还只是个开头。
我坐在冰床上发呆,近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连浣衣室都很少去了,也不知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又不想就这么干坐一天,突然想起昨日梦冉说如果我实在觉得无趣,就去药草室走走,一想到那只庞大的蜈蚣,实在提不起兴趣。
即便如此,实在无聊的时光还是克服了我对蜈蚣的恐惧,我去了储衣室挑选了一套简单的白裳,在换衣裳时,突然觉得在这神界才孩童大小年纪的我都快看破了这世间的爱恨嗔痴,即便梦冉说陪我一世,可是也只是像如今这样日复一日,我依旧每日白天都见不着他。
最终还是踏上了去药草室的路上,终究还是有点希望,梦冉说彦秋是现在在仙位里医术最好的一位,等再过十几年竞选神时,彦秋一定可以脱颖而出的。后面的话梦冉没有再说,但我想难不成梦冉是要我多接触彦秋,到时等他升为神时,助我摆脱这孩童身躯。
这样想着,就觉得这十几年还是有事做的,刚好我在凡界时也是医者,虽然说我治病人时从不用草药,但是多少也了解了些,这样一看,和彦秋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想着想着就来到了药草室,刚好那冰室的冰门是打开的,一进去就看到彦秋正在和他那只蜈蚣在玩耍,我心中顿时无数种不好的预感闪过。
“神女啊,今儿个怎么过来了?”彦秋对着我招招手,它那蜈蚣摆动了下尾巴朝我缓缓爬来。
“哇……哇……”我跳了起来,直接绕了个半圈奔彦秋身边去。
“不用怕,它不会伤你的。”彦秋安慰道。
我趴在彦秋身后,看着那只蜈蚣又往回爬,动作倒是挺缓慢的,两只触角一上一下地摆动着,我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脾气再好,也让我喜欢不上。
“梦冉又去修炼了?”彦秋边说着边用手拨了拨那蜈蚣的触角,逗得那蜈蚣直接尾巴一扫翻出白肚子。
“恩,他从来不陪我的。”我想了想,我还不如这样一只蜈蚣,天天都能被逗。
“神女……”彦秋突然看向我想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说。
“彦秋,你想说什么?”我向来对于他们都是直呼名讳的,可能是仗着自己也是活了五百岁,他们有些比我还小。
“或许梦冉这么努力也是有原因的。”
“恩,或许梦冉非常想竞升神位吧。”我叹了口气说道。
“那你又知不知,因为你是集世间万物的灵魄所成,所以或许替你摆脱掉这个孩童的身躯,就要损耗神一千年的修为,不会有神愿意为你无故损耗这个修为的。”彦秋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这事梦冉从没和我提过。”我吃惊地说道。
“有次梦冉过来问我,我和他说起这事,但是因为你和尊神都是永生不灭的,藏经阁里也没有过多记载,我也只是依着一些事物推测的,不敢肯定,不过损耗一千年的修为可能还算少的。”
原来你心中不是没有我,我噗呲一笑,紧接着又是一股哀伤,喜的是原来梦冉是这样在乎我,愁的是等梦冉死的时候我还活着。
我告辞了彦秋,朝着梅花林一路小跑去,我原本以为今后我都要无爱无恨地生活在神界又或许是这神邸,就如我在云端国一个人寂寞地活了五百岁,这或许才是最近让我最怕的。
此刻的我急切地想要见到彦秋,我终于在梅花林深处看见那只庞大的麻雀,顿时觉得那只麻雀也是很可爱的,我冲着那只麻雀飞快地跑过去,顿时被一股强大的风横扫在地。
“主!”梦冉不知从哪里出现,飞速地将我扶起。
我一下子有点蒙,甩了甩头,抬头一看,只见那只麻雀正认错地低着头。
“小七刚以为是敌人。”梦冉看了眼那麻雀,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选择向我解释道。
“主,你过来做什么?”梦冉似乎找到了话题的重点,好奇地问道,因为曾经我一直抱怨他都不带我,结果他说带我过来,我说那我宁愿一个人到处逛逛。
“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就看看。”我笑着说道。
梦冉一时受宠若惊,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都听彦秋说了,你这么努力是为了我。”我终究还是说出。
“主,其实不全是为了你,我自己也想要上升为神位的。”梦冉迟了迟说道。
真是一点深情都经不起,我白了梦冉一眼,也罢,我转身正准备离去,一把被梦冉拉住。
“主,稍等下。”梦冉走近我,微微拉扯下我的衣领。
“像是一只狐狸。”梦冉一脸严肃地说道。狐狸?我不要狐狸,不是说是小猫或者小狗吗?怎么就成了狐狸了?我一想到在云端国时看到的狐狸,和狼一样凶猛。
我甩开梦冉的手,一路小跑着回去,攀上了那高高的冰阶,踩过堵着门的冰椅子,直奔向沐浴室,扯下身上的衣裳,一下子钻进了冰水中,冷得我上下排的牙齿直打架。
不知道为什么,这沐浴室的冰水至从上一次治好了我的发烧后,我总觉得它是万能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改变的,甚至我将长高身子的希望也潜意识中寄托给它。一想到身子里藏着一只狐狸的灵魄,就总想用这冰水将它赶出去。
从之前的小猫小狗一下子变成了豹子,又变成了狐狸,怎么都是一些凶猛野兽,让我对神兽的兴趣一下子变成了恐惧,我用力沾了沾冰水搓着后颈处,从冰墙上看到后颈处的图案完全没有变动,就索性浸泡在冰水搓着后颈处,手指也不知是因为酷冷还是因为恐惧,一直在颤抖,我只是不愿面对,其实我是生怕就这样搓着搓着,就把那只怪物搓出来。
我从小没有父母,不知道遇到恐惧时要怎么办,或许我是生于云端国的,或许我一开始也是像尊神一样只是一抹灵魄,只是在我开始记事时,我就接受着云端国子民的膜拜,我内心也只是位孩子,我不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然而我却要接受着他们的苦楚,为他们排忧解难,我也曾在深夜无端恐惧过,但是却不知在何处向何人诉说,都说我是神女,从另一方便来说,他们心中又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是神亦或是魔?我曾深深为此恐惧过,他们既然可以把我当神,会不会有一天会将我当成魔?当我每每为此感到不知所措时,都找不到排解的方式,久而久之,我也就表现得更加淡漠又或者是麻木了。
我将自己久久地浸泡在冰水中,直到觉得窒息,依旧不愿浮出水面,我甚至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去挣扎,心脏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感,就在我感到意识开始模糊时,被一股力量从冰水中抽离而出。
“主…….主……”我隐隐约约中感觉到梦冉在唤着我。
我缓缓睁开眼,梦冉用睡袍裹着我,我近来心绪格外低沉、格外敏感,我一睁开眼,便扎入梦冉怀中哭起来,梦冉用手不断安抚着我的背。
“梦冉,我很害怕,我不知我在害怕什么。”我呜咽着说道。
“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梦冉的声音格外得温柔,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上。
“梦冉,我要你记住你今日说的。”
“是。”梦冉轻轻应道,裹紧了我的衣裳,将我从沐浴池边上抱起走向外室,放在冰床上,用棉絮将我裹紧。
“还冷吗?”梦冉轻轻问道。
我摇摇头裹紧了棉絮坐起,静静看着梦冉,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人,如何被人爱,甚至不知爱为何物。
梦冉静静看着我,用手背轻轻替我拭去眼角的泪,然后转身离去。
“你要去哪里?”我一把抓住梦冉的衣袖。
“去储衣室,拿巾袍替你擦擦头发。”梦冉微笑着说道。
我看着梦冉离去的身影,五百年了,我从不知爱恨,如今在梦冉这,第一次想找到个归宿。没过多久,梦冉从储衣室走出,他换上了睡袍,手中捧着一条巾袍向我走来,梦冉轻轻一跃,便跃上冰床在我身边坐下,用巾袍轻轻擦拭着我的头发。
“主,你困了就先睡吧。”梦冉格外认真地擦拭着我的头发,我顿时心里一暖,在云端国时虽然也有侍女帮我擦拭头发,但是她们从来不会像梦冉这般仔细,这般小心翼翼,这般轻轻抚拭着,就像不忍心惊醒熟睡中的婴孩。
“我醒的时候,你还会在吗?”
“会,主,你安心睡吧。”梦冉替我拉了拉我裹紧的棉絮,我裹着厚厚的棉絮坐在梦冉的怀中闭上眼,感受着梦冉轻轻擦拭着我的头发。
“梦冉,我怕我一闭眼你就不见了。”我将头深埋梦冉怀中。
“主,我答应你以后你醒来时我都会在。”
整整五百年,我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这份心灵深处的宁静,我不想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像个孤魂野鬼。
“梦冉,你会一生都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是。”
“你会娶我吗?”
“……主,你永生不灭,我死后,你还会遇到很多仙,很多神。”梦冉沉默了许久,然后沉沉地说道。
“不要,我不要你死。”我固执地说道,我再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
“主,这个谁都改变不了。”梦冉擦拭我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我抬头看着梦冉,他以一种复杂且痛苦的神情看着我。
我同样悲伤地望着他,为何我要永生不灭,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长久待在这天地,梦冉轻轻将我揽入怀中,我隔着梦冉冰冷的胸壁听着他的心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
我感到悲悸在到处流走,参杂着那种谁也无法改变的无奈感,就如那时云端国一样,我作为他们的神女,却是无法改变任何,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我曾庇佑的子民在杀戮中死去,却是无能为力,我是神女啊,我是他们无所不能的神女,却什么也不能改变,正如如今,即便我永生不灭又能如何,我终究还是被这天地深深地束缚住了。
“主,在我有生之际,我会长伴你左右。”梦冉轻轻说道,接着帮我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好。”我非常轻地应道,闭上眼,缓缓进入睡眠,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