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成绩单的时候,陈楠和关卿都超出了高中录取分数线很多,唯独不知道周健考的怎样。因为他之后出了院回家休养没法来学校,所以成绩也是家里人帮忙带拿的。
那时候陈楠还没买手机,就让关卿打了电话过去询问。那家伙先是垂头丧气的铺垫了很长一段前奏,等到算计好关卿即将忍不住破口大骂的节点时,忽然非常兴奋的问她们什么时候有空,因为他竟然超了高中部录取分数线五分。
以往他上学基本上都是靠砸钱的,所以看到现在的成绩家里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打算大摆筵席,好好款待关卿和陈楠这两位有功之臣。
关卿因为气他耍了自己,还没等对方激动的描述完,便二话不说就直接挂了电话。
结果周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一贯保持着世人少有的毅力,并且非常坚持的认为:“只有死缠烂打才是人间正道。”最可怕的是这种死皮赖脸的精神一直被他本人视为生命的精髓。
所以关卿十分不情愿的在摁掉七八通电话后,才再次透过话麦听见对方磨人的声音,又十分不情愿的答应了。
因为周健悄悄给了陈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他说只要她能把关卿拖过去,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他都会帮陈楠弄到张国荣在世时所有作品的正版光碟。
然后陈楠不二不说就应承了下来,她想反正关卿骂自己是叛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再多一次也无伤大雅。
再者周健也说了,他爷爷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她们见了绝对没有坏处,何况老人家也很希望见到这两位小姑娘。
关卿在陈楠的软磨硬泡中,实在逼不得已这才应承了下。陈楠觉得关卿也只是表面上假装怄气,像她这种热爱八卦的人,早就想当个冲锋飞贼,第一时间就冲到周健家一探究竟了。
暑假里陈楠特意让爸爸给自己买了手机好联系关卿,本来也是要在上高中前就买的,所以早晚都一样。
去周健家的那天晚上陈楠在电话里问关卿,自己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过去,关卿笑话她又不是去相亲,为穿个衣服怎么矫情起来了。
不过陈楠还是很紧张,因为她心里的军人形象是非常严肃的,所以她怕自己穿的普通些显得过于随意,穿的潮流些又显得太过轻浮。
最后还是叫来了宋可可帮自己搭配衣服,可可原本说没时间,但最后还是推掉手头上的事过来了。
她帮陈楠选了一身纯白色的花边连衣裙,配上她的肤色显得十分端庄大方。走的时候宋可可笑眯眯的说:“陈楠,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多对你好的朋友。”
陈楠也没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就直接搂过她的肩膀道:“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不也是你的好朋友吗。”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说完那句话后,对方的眼神忽然暗淡下去。那时候她想,她总归还是长不大的。
在没有去周健家之前,陈楠幻想过很多次大家见面吃饭的场景,包括平日里一贯活跃的周健与关卿,他们总能想出不一样的法子逗大家开心。只不过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周三枪这个人每每都要在关键的时候放他们鸽子。
比如说好和司机一起去接她们的,结果却换成他爸爸亲自劳驾,再比如等她们都到周家坐下来,同人家所谓的大腕爷爷唠嗑半天后,也没见着那个周三枪的的影子。
爸妈从小就告诉陈楠,当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复长辈问题时,就要一直保持微笑,所以周爷爷后来在私下里有跟周健说过:“那个叫陈楠的小姑娘,问起话来相当实诚。”
至于关卿,她本该是天生的话唠,却在那天格外静默温婉,以至于陈楠觉得几天不见,这姑娘大概是受过什么非同寻常的打击。
谈论间陈楠不止一次偷偷打量这间宽阔的大宅院,不似之前想象中那般豪华,却处处弥漫着一股森严、庄重的氛围。
想来也是,毕竟是军人世家,无论如何也不该像平常百姓家那般普通。周家主客厅内放置着许多周爷爷,以及周父年轻时在部队里的照片。
军人笔挺着腰板、英姿飒爽,无不叫人折服,这是最值得周爷爷骄傲的事。老人家虽是和蔼可亲,可一描述起当年的从军史,便是慷慨激昂,吓得关卿陈楠都不敢做声。
中途关卿忽然朝陈楠挤眉弄眼,笑容像块僵硬的雕塑,陈楠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在生理方面迫切的需要释放,却碍于对前辈的尊重,硬是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陈楠想,关卿暗地里定是要将周三枪那个坑货骂得体无完肤了。要是在她面前放着个小人,但凡在上面贴张周健的字条,插满千把根银针肯定不是问题。
自然,归根究底这也不能怪他,之前接她们时周父便解释过,周健今日去医院里拆石膏,所以关卿心里暗骂,说什么回头肯定要把这刚拆除的石膏继续打回去,这事简直没得商量。
所以当周健兴奋的破门而入,打断周爷爷口若悬河般的话语时,关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几乎泪流满面的冲向厕所。
那晚所有人都围坐在同一张餐桌旁,爽朗的笑声打破这个家庭原有的寂静,周健言行不似在学校里那般肆无忌惮,但偶尔看着自己父亲、爷爷面上的笑容,也会稍微得意忘形。
他时不时还用胳膊肘故意挑衅关卿,关卿仍旧不把他当回事,对他爱理不理。但周健觉得,诸如越挫越勇这样的词汇,是他发自肺腑的坚强品质。
陈楠在暖黄色灯光下注视着所有人,她想,这大概就是周家人行事低调的原因,周爷爷年迈,老伴去世多年,周父性格酷似老父亲,看似严肃,实则幽默。
至于周母、美丽大方,席间除了招呼孩子们吃饭、便是娴静的听着丈夫说话,他们都拥有高贵的地位与生活品质,却又和每一位普通人一样平凡、亲切。
也许是因为她们年纪小,对方不屑于以大人的手腕同她们一般见识,又或许他们就是这样一类位高权重,却又极赋修养的人。
离开的时候关卿悄悄告诉陈楠,她说:“这样的家庭真让人羡慕。”
陈楠没有说话,只是朝对方做了个十分调皮的表情,其实她心里是难过的,因为关卿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只是关于这些,她又该怎么和对方说呢。
接下来的一段暑期生活,陈楠过的非常平静,她时常会躺在床上回想起过去这段生活,然后转眼看见窗外湛蓝天空上的云朵,偶然还会有几只云雀来回穿梭,带着往日的是非、好坏仿佛一阵风般从耳畔呼啸而过,只留下几丝尚未消散的余音。
那样的日子大概真的是再也回不来了吧,陈楠觉得这不是第一次告别,却又真真切切体会到离别时的酸楚与不舍。
还有一种滋味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怅然若失。”因为那个本该属于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似乎明天就没机会再看见了,还有那群来不及说声再见的人,似乎也没必要再相见了。
陈楠觉得自己原本就是个患得患失的人,孤傲的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仔细想想,好像这几年除了自己身边亲近的朋友,便没再花费精力多去结识更多的人。
比如你问她初三时,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和第一组最前排的同学是谁,她想半天也无法准确的回答出来。
印象里似乎存在那么一个浅浅淡淡的影子,可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对方的名字,久而久之,记忆中,就连班级最基本的排位布置也不太清晰了。
所以以后又会是怎样呢?进入自己期待已久的高中班级?结识新的同学?或许还能在万般巧合的情况下和关卿、周健同班。又或许就像可可说的,即便是以往再好的朋友,也可能因为隔着一道长廊的距离而渐渐陌生。
想到这些她既期待又害怕,期待有一段崭新的开始,害怕自己融入不了新的环境。她始终是一个念旧的人,总会在未知的时刻,对一些地方、一些人感到莫名的陌生。
就像忽然有一天,当自己写下一个平日里最熟悉不过的字时,可看了很久又觉得自己并不认识,那种感觉她至今都觉得可怕。
又如同她小时候常常会做一些重复的梦,她没法确定那是个怎样的梦,因为梦境里有着无穷无尽的世界,却从头至尾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说她始终都太孤独了。
接下来的整整好几天里,陈楠都在想,这个夏天果然就要带着十六岁的自己走到尽头了。
好像很久以前,忘了具体是某一天开始,自己的时间概念便越来越模糊。有时候甚至会将自己的年龄都忘记了,所以在偶然情况下别人问起她的年龄,她在毫不犹豫回答后,又忍不住自我质疑。
她想到怎么一瞬间就长这么大了呢,所以说年华果真是一封悄无声息的信,在不经意间,就带领所有人告别了过去那段,看似天真烂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