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外面的雪忽然就加大了猛势,被一阵凉风席卷入屋,在偌大的空间里肆意飞舞着,复又忽然全部陷入了死寂般零落在关河宽厚的大衣上,星星点点。
他的手依旧停滞在半空,眼睛却如抽了丝,忽而澄澈忽而又阴郁,像是很不情愿的回忆起一段经年荒废的记忆插曲,最终却又换上了惯常的低声浅笑,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任何不同。
他压了压声喉问:“你是那个马路边的小孩吗?”
陈楠虽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原来无论是之余他又或是她,一场平淡无奇的相遇却也能在事隔多年后,被彼此在恍然中贸然记起,无那非就是传说中的缘分了。
关河一阵沉默,复又轻叹出声:“陈楠,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记得。”
陈楠缓和了神色看了对方一眼道:“本来是该忘记的,毕竟隔了这么久,可是后来卢姐姐怀孕了,成了我们那轰动一时的大事,所以对你的印象也就深了些。”
说罢她便低下脑袋,也不知道这些话是否说得合乎时宜,但她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事情,势必是要问清楚的。
所以语毕,她再度抬起头来看着对方,面上挂着古怪的表情,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时候她该拿出什么样的心境来面对眼前这个男子。
关河面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似乎对这一切早已了解得相当清楚,这让陈楠从心间陡然升腾起一阵失落感来,想着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肯定是没法接受的。
那人未等回话便又侧身往旁边挪了挪脚步,倚靠在门框的内侧墙壁上,看着屋外的漫天大雪没有丝毫表情,许久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那时候,我才读初中,对什么都不太懂,但是又自以为什么都懂。”
陈楠皱紧眉头,仿佛在所有答案都将呼之欲出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只等着对方说:“是我对不起她,做了不该做的事。”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可那人却幽幽转过身来,黑暗中的双眸带着异乎寻常的沉寂、肃静,他没再继续描述下去,反而问了陈楠一句:“如果我说她怀孕的事情跟我无关,你信吗?”
陈楠心头一愣,短暂失了神,却又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但凡对方失口否认了才刚好合乎自己的心意。
所以,也无论那话是真是假,她都有种如释负重的错觉,随后让自己舒缓出那口梗塞在胸腔已久的气来。
关河哑然失笑,目光却依旧平静,他说:“陈楠,就这样相信了,都不用理由吗?”
“要是要的,但是得看大哥愿不愿意说。”陈楠心里窃喜,故意回道。
“骗我回答,你还真是聪明。”那人回过脸来有些责备的敲了敲她的脑袋。
“我见过大哥两次,一次是白天,一次是夜晚,我记得大哥去过卢姐姐的家。”听罢,陈楠索性直接将肚子里的疑惑提了出来。
“你接下来的问题就超出了我回复的界限。”关河似是不再愿意提起那段往事,便有些皱眉。
“那大哥总要解释下,我记得你进过卢姐姐的房间!”陈楠咬了咬牙,打算豁出去了,一定要刨根问底才行。
“你半夜偷窥,可不是那个年纪里小孩子该做的事。”
“我没有,只不过是偶尔路过看见了,谁让你们不拉窗帘,还那么明显!”陈楠依旧犟着嘴。
关河叹了口气,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陈楠一眼:“就算是这样,那能说明什么?”
陈楠便睁大眼睛正对着那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想着,这人到底是什么态度啊,明明是他自己先开的头问需不需要理由的,现在却又说这样的话,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她又暗地里给自己鼓了把气,即使觉得接下来的问题会干涉到对方的隐私,也一定要追问到底才行,因为倘若今晚都没法问出个所以然来,以后恐怕就更难有机会再开这个头了。
于是便咽了口口水直接回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说明什么啊!”
关河摇了摇头,有些无力:“真是服了你了,能想这么多。”说完又伸出手指狠狠的点了点陈楠的额头问:“你们平时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
陈楠撅起嘴角往后退了一步,似是被关河弄疼了,立马朝那块皮肤上揉了揉,又抱怨道:“所以才要让大哥说清楚啊,省得让人胡思乱想,谁知道大哥内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说不定就像老师说的,是头披着羊皮的大灰狼。”说完又忍不住做出个鬼脸来。
见此,关河倒是一脸悠闲的往门框上靠近了些,饶有兴趣的问了句:“你刚才不是还说相信我的呢?”
“那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行嘛?”陈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立马呛回去。。
“真拿你没办法。”那人勾了勾嘴角摇头道。
“所以大哥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赶紧说吧,不然我真要回去上课了!”陈楠有些气急了。
见此,关河低了低下颚,有些无奈:“那天我们在闹分手,争吵了起来,后来我走了,心情并不太好,结果骑车经过马路边的时候遇见了一位蹲着的小女孩。我记得她太阳穴上有一颗痔,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心情忽然就缓和了许多,真是奇怪。陈楠,就是你太阳穴上的那颗痣,我竟然一直没忘记,所以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
“其实......恩.....额.....也不是很满意,大哥干嘛非要把我也牵扯进来,虽然很感激你记着这些,但还是不太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跑到卢姐姐家去闹分手。”陈楠故意加强了语气来掩饰自己极其不自然的尴尬。
“陈楠!”关河提高了嗓音,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过分。
“啊呀呀,我就问问嘛,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比如说,卢姐姐怀孕这件事,虽然说不是因为大哥,但最起码,从你的表现来看就应该知道这件事的经过,所以直接说出来告诉我就好啦,干嘛还要搞神秘呢。”
陈楠闭着眼睛索性一口气说完,管不得对方脸究竟阴沉到了什么地步。
关河看了陈楠一眼,幽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沉重的呼出一口气来,瞬间又转变成波澜不惊的模样道:“关卿都不敢问我这么多。”
陈楠假装听不明白话中的意思,继续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反正我都问了,大哥不说都不行!”
“真是服了你了。”那人再次摇了摇头,透过鼻翼闷哼出声。
“大哥今天已经第二次说这句话了。”陈楠装傻。
对方便瞥了她一眼又道:“那段时间她不肯跟我分手,就把我爸留给我的旧怀表偷偷拿回了家,让我自己过去取,大概就是那个意思。然后我去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争执了起来,我拿了怀表,就离开了。”
说罢稍稍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再后来听说她忽然跟旁边一个技校的男生在一起了,我去找过她一次,你也知道,对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她又是一时冲动。但我说话她不听,还让我跟她复合,我没答应,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总之,还是跟我脱不了干系的。”关河神色静默的看着屋外,有些凄然。
陈楠这才觉得自己荒唐,又十分不好意思,许久才扭扭捏捏的说了句:”大哥,对不起,我不该追问的。”她觉得自己此刻的滑稽表情一定比哭丧着脸还难看。
关河将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短暂的看了陈楠一眼,嘴角又含着一抹冷嘲般的自责道:“没什么可对不起的,陈楠,那时候她身边的所有朋友都在怪我,所以即使我自己也觉得是我的错。”
陈楠迅速站起身体,朝那人身边走去,不停的摇头:“不是的,大哥,不是的,感情的事本来就是这样,没有谁对谁错,怨不得别人,如果不喜欢一个人确实没法勉强自己跟对方在一起。”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是发自肺腑的,就好比关卿之余周健,周健之余简童,谁能说得清那份感情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关河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陈楠,忽然觉得方才沉郁的心情放松了许多,胸口里集聚的阴云也消散了去,好像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一直被这件事困顿着。
那是他年少无知时犯过的错,即使真正的错误并不在他,可毕竟因为那份冲动,也因为那份不留余地的坚持,加之懵懂与叛逆,他接受了那段青涩的恋爱,并且结果并不恰如人意。
似乎多数人只当是茶余饭后的玩笑,但也确实因为彼此的幼稚而几近摧毁了一个女孩本该美好的一生,从此无端的背负起恶名来。
后来关河有去过齐宁找卢心羽,但是他们一家人都搬走了,要说愧疚,他不是没有,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淡了。
如果不是陈楠再次提起,他甚至觉得那就是自己做过的一场梦,逼真而诡异,带着青涩时期最卑微却又沉重的痛。
许久关河终于缓和了面色,再次平静下来,笑了笑看着眼前神情复杂的陈楠问:“丫头,提了这么多问题,都如你所愿了,那还要不要看雪了?”
陈楠听罢有些质疑的抬起眼来看着对方,见那人一切如旧,这才将心口压着的石头放落下去,又舒缓了眉眼,撅起嘴来,笑眯眯道:“我跟大哥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啊,只有大哥自己背对着门,看不见而已。”
关河闷笑出声,复又转过脸去,看着自门框处洒落的大雪,穿越过寂寥、阴郁的天空纷纷飘起,似繁花般乱眼。
他便忽然拿起手中的伞朝外面撑了开来,又向陈楠招了招手,露出了个十分明净的笑容道:“走,我们出去看。”
犹如心照不宣般,陈楠点了点头,这又致使她心间一阵恍惚,仿佛刚才的交流忽然就成了被时间抹去的空白期,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刚刚打开这道铁门,然后守了约定,满心欢喜的去看一场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