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徽执意要和安之僵持,并没有卫枢(安之)放在眼里。卫枢也一言不发的和张仲徽对峙。
帐中气氛压抑,人们脸色铁青,如同腰间的刀剑。
没有人敢开口,都怕自己成了出头鸟被人拿来出气。杨子楚的目光在卫枢和张仲徽之间游移,正如他游移不定的态度。
“看来张老将军累了。那就找个人来替他吧。”卫枢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尴尬处境,仿佛自己真的是处于令人同情的劣势地位。
张仲徽听了这话一时茫然,向前一步:“嗯?!”身上铠甲哗啦一响。
卫枢丝毫没有介意张仲徽的武力威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眼光在帐中人群中游走,“诶?这个人不错。”卫枢指着一员副将,“本分老实,像是个听话的人。就你接替张老将军出战吧?”
卫枢双手轻轻拍了几下,干笑几声:“百玦就是将才多,本来能力都是其次,关键是要听话,”卫枢故意把听话两个字咬的很重,因为她是说给张仲徽听的。
张仲徽冷冷一笑,正要还口,子楚也扯了扯张仲徽的衣袖,示意他不可鲁莽。
张仲徽眼珠一转,像两颗光滑的虎睛石,他重新打定主意,单膝下跪道:“老臣在大都督面前失礼,还请大都督原谅,老臣愿意出战。”
卫枢转瞬露出宽厚仁慈的笑容,双手搀起张仲徽:“将军忠义,安之敬佩之至。”
“老夫这就去准备攻城事宜。”说罢,一抖披风阔步走出大帐。
卫枢的笑容渐渐凝固,直至冷若冰霜。
“大都督,恐生内乱。”
卫枢循声向扬子楚望了一眼,十分轻松的笑道:“刚才不是说过吗?我知道了!”
“杀了他会不会引起更大的暴乱?”杨子楚忽然问道。
“我想不会,比起过去的恩惠,人们更容易记住眼前的好处,有时候,人,目光短浅反而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不出卫枢所料,张仲徽带兵并非攻城,而是向百玦撤退。
天色暗淡,夜幕中,远处,隐隐晃动着一点火光。
“将军你看!”
张仲徽顺着惊呼的士兵手指的指向看去,黑夜下月光幽暗,刹那间的火把如同燎原般一排排地传到目力不及的地方。
借着火光张仲徽看见士兵手中的巨大盾牌正如一堵钢铁长墙绵延数里。
盾牌正中间忽然向后撤,露出一匹高头大马,现出一位羽带锦冠,文官身份的人。
“大都督?”借着闪烁的火光,一身银甲折射着跳跃的光线。
“张仲徽!你竟敢假传军令煽动叛乱!你知死吗!”
张仲徽仰天大笑:“老夫现在就可以下令,将你个乳臭未干的愣头小子踏为肉泥。你知死么!”
卫枢抽出佩剑,高举道:“投降者,既往不咎,不降者,杀无赦!虎符在此,剿灭叛贼!”
张仲徽身后的队伍一阵骚乱。张仲徽拨转马头大声叫到:“众将士!不要听他谎言,他是想骗你们送死!”
卫枢一伸手,从马上拉出一把弓,搭上箭,对准张仲徽的头顶嗖的一箭,正中张仲徽的眉心,张仲徽一怔,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叛贼已死!诸将无罪!本帅,不予追究,各军回营安置!”
刹那间的寂静仿佛一场精神屠杀,来的猝不及防,甚至丧失了思维的能力。
黑压压的一群人和一双眼睛对视,卫枢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天知道哪一句话会戳中人心最脆弱的防线,再使事情恶化呢?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大都督英明!”众人也跟着山呼英明。
子楚驱马来到卫枢右面低声道:“如果没记错,张仲徽有一道免死诏书。”
卫枢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又吩咐诸将“四更攻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尧荣大军一路狂飚突进,一日之间大军推进一百五十里。百玦原来的先锋部队又崔松率领尾随其后。
“报!”鸿翎急报的声音伴随嘚嘚的马蹄声从后方飘来。
“大将军!百玦敌兵于今日四更攻城,陛下有旨,令你率军救驾。”
尧荣转念一想,百玦攻城无非相让自己回军救驾不能攻打百玦,切不可随了敌将的心愿,便斩钉截铁的回道:“你告诉陛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抽出宝剑,一剑插在传令兵的心口,他杀了他。
“别怪我杀你,免得你回去给陛下嚼舌头!”尧荣伸出舌头把剑刃上的血舔净。
卫王听说围城起就停止宴乐游戏,认真思索起国家的未来。一连派去传令的军士迟迟不见音讯,群臣每日都处于惶恐的焦灼之中。迁都一事在所难免,只待城门一破,就拖家带口的避难去。
百玦先锋官崔松虽然接受了拖延尧荣的命令,然而兵力有限,并没有拖延太久。
尧荣一直杀到百玦的大门长和关,长和关守将池昌义率军死守,十几日尧荣军队未曾前进半步。
百玦军队的战斗力之剽悍,让尧荣感叹的同时也积累了满腔的愤怒。昔日强大的卫国在近五年的战乱中国力日渐衰微,有落日残烟,虎落平阳之悲。
尧荣在百玦长和关外驻扎多日,士气早已大大衰弱,每日唯有借酒浇愁。
“大都督不必介怀,将军心怀卫国,必能将卫国重新振兴。”尧荣毫不欣喜的摆摆手,那个善于拍马溜须的无名鼠辈弓着腰拱手而去。
尧荣并不相信这样没来由得恭维,至少那位卫枢大都督,尧荣便不能抵挡,更何况百玦号称战神的昱忞侯卢郅隆还没有出手。
卫枢,那个拥有书生名字的敌军都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的性格是否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像文绉绉,他会不会像个女人一样扭扭捏捏?
尧荣在脑海中反复想象着一个涂脂抹粉,妖里妖气的瘦削男人,挥舞着一把匕首,指挥着千军万马,他的声音像一只被踩住脖子的公鸭,他指挥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叫声。而自己是位杰出的英雄,自己搭上弓箭,嗖的一声,射中他的长脖子,自己一只手就能够拎起他,炖一锅肉汤。
一个魁梧的士兵大叫:“将军,俺饭量大,多给俺一碗吧!”自己则大方的回答:“敞开肚皮,随便吃!”
尧荣忍不住放声大笑,他喜欢这样的画面。一通大笑后,心情舒畅了许多,重新拾起自己全部的严肃去考虑一些火烧眉毛的问题。
“卫国该怎么办呢?”
这是尧荣从陷入权利陷阱后第一次做长远考虑,他终于发现自己曾经使用的夺取权力的方式如同自杀,假若国家败亡,再多的权力也会随之而去。
只是不知道已经死了一半的人,用什么方法能把自己救活?
就在百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猛烈攻击之下,卫国的王城閟城曾经拥有的全部威严与荣光如残存的一缕青烟随风散去。
勤政殿,曾经卫国所有的国策都从这里发出,现在,只剩下雕工精美的顶梁柱,杂乱无章的竹简丢的满地都是。
卫枢穿了一身白色,白色有着特殊意义,是为了参加家族覆灭和王朝衰败的一场葬礼而可以存在。
一队士兵率先冲进勤政殿仔细搜索一番,没有发现什么,便在房檐下排列整齐的队列。
面对战争的结果,卫枢不知是高兴还是伤感才好,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勤政殿,居然是以这样的姿态。
望着高高在上的王座,卫枢心中也迷惑起来,莫名的被它吸引,一步一步的接近,想要坐坐这个引人争夺的至高无上的位置。
直至站在王座前面的书案边,向下望去,像刮起刺骨的寒风,刹那间清醒。
“我只是个女人啊,要这些有什么用呢?”
望着赤金九龙王座,这曾经属于父亲的位置,现在已经有了它新的主人。
落花流水春去也,一个繁盛的时代就此终结。
卫国迁都的车队仍旧浩浩荡荡,却无往昔风采,仿佛身后拖着疲惫的最后尊严。
“爱妃,寡人忘了,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去?”卫王眼眸浑浊迷茫,脸上神情呆滞,因为食用了过多五石散及修仙丹药,他已经是一个精神上的废人了。
戴姬用手帕拭去卫王唇边的涎水,眼中闪过些许悔意,更多是嫌恶。
“陛下,我们这是去巡游啊!看看卫国的风光物候。”
卫国勤政殿,远处一角的飞檐上的落日参照,残阳如血。
“急调应干驻军回师救驾。”卫枢指着杨子楚喊了一声,子楚道一声是,便匆匆去安排了。
尧荣虽远在千里之外,听说卫国迁都的消息,才发觉自己中了计。转念一想不敢回师,便更加猛烈的向百玦王城推进。尧荣并不傻,如果就这样回去,铁定逃不过舆论的指责,不如攻下百玦王城,也算功过相抵。
百玦朝中听闻尧荣大军将至的战报,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站出来指责卫枢居心叵测,有祸水东引之嫌。虽然鸿翎急使又报了卫枢回师救驾的内容,仍然不能解除朝臣对他的怀疑。
卢郅隆没有表态,他虽然不能理解卫枢到底在干什么,如果说卫国就这么亡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是最好的结果,保存卫国,也没有什么害处。
不过依他看来,卫国应该百年之内再也站不起来了。
卫枢调遣的应干驻军接到命令正抢在尧荣前面向王城靠拢,卢郅隆对于百玦行军的速度毫不怀疑。
卢郅隆用十分平静的态度说“诸位要本侯表态,那本侯就说给我王和诸位大人听。听清楚,卫枢,国之栋梁,百玦得之,大幸!“
卢之晋见卢郅隆底气十足,便也不在惶恐,端正架势,像一个真正的王一样,说道:”拜,卫枢,为镇国候,世袭更替。”
正如卢郅隆所预测的那样,话音落,朝堂顿时静若无人。他捻了捻唇边微微翘起的短须,露出诚善得近乎虚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