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衿在心中计算着还要多久才能遇到墨华,遇到墨华之后又要如何才能跟在他身旁。亏得他现在是一只文鸟,行动也方便,要不然真的难觅墨华踪迹。
天青青,刚下过一场小雨,湿润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宁子衿在屋檐上遥望远方,终于看到了一抹素白缓缓而来。
一身素净白衣的梅长卿微微抬头,望向灰瓦屋檐上的红嘴小雀。只是一瞬间,他就已察觉这只鸟身上若有若无的妖气,于是淡淡问道:“你可愿意被我收了?”
宁子衿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看破他是妖,随后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抖了抖身上灰色的羽毛后,他从屋檐上飞下,落在白衣僧人肩上轻叫几声。
看来墨华这一世竟是个有法力的和尚,宁子衿暗暗思量,盘算着该如何赖在墨华身边。
梅长卿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拒绝,只略略点头,并没有强迫他的意思。
梅长卿这习惯委实奇怪,身为一个有法力的僧人,收妖竟然还征求妖怪的意见。
简直和墨华一模一样,都有很多奇怪的习惯。宁子衿歪头“啾”了一声,在心里评价。
他这次下凡是为了赎罪,被剥夺了大部分法力,只能沦为鸟妖,不同于墨华,还能有一副凡人的身体。
也亏得是赎罪,他还记得一切,还记得自己要找墨华。
宁子衿在他身上偷偷做了个标记,再从他肩上飞起,不紧不缓的扇动翅膀跟着他。
见他没有驱赶的意思,宁子衿偷偷舒了口气。
一鸟一僧在蒙蒙亮的晨曦中走过大街小巷,宁子衿慢悠悠跟着飞。
梅长卿却忽然不走了,停下脚步,在一处干净的地面铺上一块深蓝的粗布,掏出钵放在上面,自己则淡定的盘坐了下来。
“你想跟着我?”梅长卿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宁子衿却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你同意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宁子衿愣了愣,语气有些奇怪:“我想修炼成仙,得道飞升。”
“是吗?”只有这应付式的一句,梅长卿也就再也没开口过。
宁子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默默的呆在他肩上。。
街上已经开始有人做起了生意,一个穿着枣红布衣的大娘向梅长卿投去奇怪的目光,这样嘈杂的集市中出现一个白衣胜雪的僧人,实在太奇怪。
更奇怪的是,他的肩头还停了一只鸟。
大娘秉着好心,从自家水果摊上拿了一个柰子放在他钵里,提醒道:“大和尚,你的肩上有一只鸟呢。”
“多谢施主,阿弥陀佛。”梅长卿极淡的道了一声谢,眉间一点朱砂痣熠熠生辉,仿佛落入了白雪中的红梅一般明艳。
几个小姑娘边帮自家忙活边偷偷瞧他,再从袖子里滑出几枚铜板来丢入他钵中。
宁子衿安静的呆在梅长卿肩上,终于到了晌午,梅长卿才缓缓起身,直言道:“走吧。”
“你要去哪儿?”宁子衿抖了抖自己的羽毛,问道。
周遭的人不细心观察,根本难以察觉梅长卿唇细微的颤动,只觉得这僧人肩上的鸟着实活泼,叫声也清脆。
“赌坊。”
宁子衿意外道:“你是出家人,六根清净,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梅长卿却同样奇怪的反问道:“不能去吗?我没去过赌坊,来平城路上遇到一个道人,他告诉我,只有去过赌坊和青楼才能求取真正的佛法。”
“那可是修道的人,你是出家人!”宁子衿一针见血。
梅长卿不为所动,缓缓道:“求同存异,并无不妥之处。”
眨眼间,两人已到一处赌坊门前。宁子衿动了动翅膀,却没有再阻止梅长卿的意思。
一僧一鸟就这样进了赌坊,里面的空气不甚好闻,甚至可以说是浑浊不堪。
如果宁子衿现在有人身的话,他一定会掏出自己那把云鹤扇,使劲扇。
梅长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些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都哄笑起来,纷纷道:“这年头连和尚也来赌钱!”
“莫不是来这赌场捉妖的?”
“他还带了只鸟儿呢,莫非是什么异兽,以此来下注?”
众说纷纭,又是一阵哄笑。
当然,大部分赌徒都只是双眼死盯面前的赌桌,结果一开,有人狂笑有人痛哭。
摇骰子的声音绵绵不绝,梅长卿淡淡的立在原地,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宁子衿努力忍受着这里的空气。终于听到梅长卿平淡的声音:“走吧。”
宁子衿松了口气,率先飞出门外,却又听到背后一句高喊:“那位师傅等等!”
梅长卿脚步一顿,低头朝宁子衿微语几句,转头往喝住他的人看去。
宁子衿闻言,乐得轻松,飞出赌坊,在屋檐处停下,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等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妥,若是他不在时,梅长卿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于是又扑棱着飞入赌场,几个多管闲事的人想要抓住它,宁子衿都一一巧妙躲过。
幸亏这是他成神之前的原身,不然一时之间让他栖身于一只鸟中,着实是强迫人,论谁也受不了。
梅长卿平静的看着桌子对面的黄袍道人,后者一脸怪异笑容,一边晃动着碗里的骰子,一边捻了捻胡须道:“师父认为这里面是大还是小呢?”
“我不知道。”梅长卿双目凝视桌上木碗,摇了摇头。
说完转身就要走,正好与灵巧飞来的宁子衿遇上。
“等等!”那道人急忙呼道,“我用这个与你做赌注。”
梅长卿转头淡淡瞥了一眼,只见那人手中一个乌木葫芦,巴掌大小,看起来朴实无奇。
宁子衿一个滑翔停在梅长卿肩上。斜眼辨认了一下那只葫芦,轻声道:“那是个邪器,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冤魂炼制的。”
那黄袍道人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周围大部分的赌徒都停了下来,看着二人之间的僵持。
不一会儿有人小声道:“来来来,下注,你们赌谁会赢?”
梅长卿沉吟了一会,点了点头道:“好,我同意,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肩上的那只鸟儿。”他阴险一笑,一双眼中满是贪婪之色。他看的可清楚,那只鸟修为不低,想来这几日就会化作人形。如今修道途难,更不用说那些精怪。
若是他能炼化了那只鸟妖……黄袍道人笑眯眯的捻了一把山羊胡,眼中精光毕露。
宁子衿不着痕迹的往梅长卿身旁靠了靠,却听得梅长卿缓缓开口:“它并不属于我,但若是你要,我不会阻扰。”
梅长卿的声音一贯的带着一丝丝禅意,他肩上的宁子衿却仿佛一下掉入了冰窟中。
“我猜大。”梅长卿最终道,目光在一脸诡异的黄袍道人脸上停留几分。
“贫道猜小。”随着这笑吟吟的一句,木碗被揭开。
梅长卿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半分,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我输了。”
宁子衿瞄了一眼桌上骰子,沉默了。
果然是小。
他拍了拍翅膀,轻盈的飞出了赌坊。周围的人不无惊讶的看着他,啧啧叹道:“这鸟真是成精了。”
梅长卿不可能救自己,他很清楚。
心慌意乱之际,他隐隐听到背后那个臭道士的得意的声音:“我看你怎么跑?!”
宁子衿只顾凝神往前飞,却冷不防撞上一层透明的结界,他一下被撞的七荤八素,晃悠悠的在空中打了个转,直线掉落。
黄袍道人略显得意的伸手,将漂浮在半空中的乌木葫芦收回,随后狠狠的盖上了盖子,哈哈大笑。
黄袍道人心满意足的笑完,仿佛在感慨今天的好收成,他轻轻拍了拍手中葫芦,慢悠悠的转身。
偏僻阴暗的小巷里蓦地出现了一抹白。
那道人定睛一看,不由得有些心悸,将葫芦往背后后腰处一塞,眯起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该不会是想出尔反尔?”
梅长卿摇摇头,又听得对方诱道:“贫道法号黄云,日后小师傅有什么难处,只须到黄云观报上此名号,贫道的徒弟一定鼎力相助。”
梅长卿却一撩白衣,一只腿往前一迈,手上摆出了小罗汉拳的招式,冷淡道:“我说过不会阻止你抓他,现在你抓到他了。是否夺回来,是我的事。”
黄云真人脸上仿佛打翻了一个染缸般精彩,见他如此,冷笑一声道:“那便赌赌谁为王,谁为寇!”
说罢背后猛然浮现那只乌木葫芦,朝梅长卿的方向狠狠袭去。
黄云真人不屑地挑唇一笑,眼中满是算计神色,适才他偷偷催动法器,就是为了打个猝手不及!
梅长卿却并不惊慌,眼朝着那只葫芦逐渐变大向自己飞来。
“开!”黄云真人眼露凶狠神色,双手结印,狠狠喝道。
霎时一阵黑雾从葫芦里涌出,将梅长卿紧紧包围起来。
黄云真人冷眼看着那一大团黑雾,捻了捻胡子,眼角微带不屑。
不多时,却听见一声清正的轻喝:“破!”一个隐隐带着金光的掌印一下破开黑雾,朝黄云真人袭去。
黑雾骤然散去,那只乌木葫芦“啪啦”一声掉落在地,咕噜噜的滚至梅长卿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