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霆放走寒素二人以后便回了楚王府,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殿中,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那窗外照进殿中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月亮也爬上了枝头。
“嗒嗒嗒……”门口想起了一阵脚步声,惊醒了神游太虚的司马霆。
随即便听到楚王府总管高力士的声音响起:“殿下,王爷让你过去书房一趟。”
司马霆心中一紧,暗道终于来了。应了声是,起身拉开殿门,深吸一口气后,便向楚王书房行去,来到书房,他便见到楚王玮面色不善地坐在那里。
楚王玮未待司马霆上前施礼,便开口问道:“你放走了寒素?”
司马霆心中暗道果不其然,垂首应了声是。
楚王玮听了拍案而起,大骂道:“糊涂!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个先天化境的高手会造成多大的伤害!那还是一个满怀复仇之心的化境高手!今天好不容易将他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却不想被你这么搅和了!
你知不知道若是没有迫不得已不能离去的理由,就算两个你师傅也没法留住一个一心要走的化境高手!你糊涂啊!”
司马霆被突然暴起的楚王玮吓了一跳,这辈子还是父王第一次对自己这么破口大骂。
楚王玮看着司马霆一脸的倔强之色,心中一声叹息,接着吼道:“子都啊!这是博弈!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若是你对敌人手软了,倒下的只能是你!
父王知道你敬佩寒素两人的气节,但是却是不能留下可能会埋葬自己的祸根啊!你又没有想过,若是寒素发了疯,去襄阳刺杀你的母后他们,那该如何是好?!”
司马霆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楚王玮望着自己失望的眼神,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楚王玮感到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司马霆,便也放宽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道:“子都啊!官场上尔虞我诈,实在是容不得你有半点妇人之仁。否则现在的杨骏便是我们的下场。”
司马霆终于开口道:“父王,儿臣知错了。”他不曾想到父王为诛杀杨骏却是如此苦心孤诣地计划了这么一个杀局,也不曾想到这许多后果。
楚王玮暗叹一声,这孩子有时候实在太心慈手软了:“子都,吃一堑长一智。父王还是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司马霆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楚王玮平静道:“眼下父王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司马霆精神一振,拱手道:“父王请讲。儿臣必当不会再让父王失望!”
楚王玮淡淡一笑,缓缓沉声道:“今日廷议决定,杨骏一党谋逆,皆夷三族。明天午时三刻,便在东市口行刑。父王要你去作......监斩官!”
司马霆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楚王玮道:“父王,那得要杀多少无辜的人啊!杨骏有没有谋反我们再明白不过了,为何要连累那些无辜的人?”
楚王玮重重地哼了一声,正色道:“无辜?自古成王败寇!若是今天倒下的使我们楚王府,你认为杨骏他们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吗?!你再过两年便要行弱冠之礼,也该有些当担了!现在我们楚王府看似风光无限,实际杀机四伏,不知道有多少人睁大眼睛想看我们楚王府跌落深渊,不得翻身!
你若还是如此优柔寡断,那父王便成全你去做一名浪迹天涯的侠客!官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父王不希望哪天有人把你的尸体往父王面前一扔!”
司马霆咬着牙,眼露挣扎之色,终于颓然应了声是。
翌日直至近午,司马霆才拉开房门走了出来。眼里充满血丝,这个夜晚对他来讲想必很难熬。
让人备了马,司马霆便带着数名侍卫来到了东集市口。
东集市口此刻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今日将要处斩杨骏逆党数千人的消息在洛阳城早已是不胫而走。自大晋立国以来,还未曾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处决。于是无数人都来一观千颗人头落地的壮丽场面。是因为人世间人情淡漠么?
无数披坚执锐的禁军将士在将领们的率领之下在平民与刑场之间布下了数道防线,以防无可预测的暴dong。
大量袒胸露腹的刽子手提着一把把泛着寒光的断头刀杀气腾腾地站在刑场之上。
司马霆带着侍卫上了监斩台,竟然见到楚王府高总管高力士早早在那里等候了。
高力士见到司马霆上来,立马过来行了个礼,紧接着凑到司马霆耳边道:“殿下,贾后也来了。”说罢眼神向身边一处高台一瞥。
司马霆顺着高总管的眼神望去,果然见到身边高台之上,卷帘之后,隐约坐着一个贵妇。他冷笑一声,便在监斩官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点也没有要过去行礼的意思。
没过多久,百姓群里便出现一阵骚动,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朝着西面望去。司马霆也举目看去。只见到那一道被禁军清理开来的道路上,有数不清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女老少正被禁军押解过来。
他们之中,那老的已是连头发也没剩几根了,少的却是还被怀抱在襁褓之中。每个人都面带死气,无力地在禁军的驱赶之下一步步挪向刑场,一步步被逼着走向死亡。
司马霆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内心又开始动摇。他可以为了楚王府甚至不惜向皇权拔剑。然而这一刻,却对下令处斩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囚徒感到莫名的恐慌。
他霍地一下站起来,只想远远地逃离东集市口。可是高力士却是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道:“殿下要去哪里?马上就要到午时了,行刑即将开始,还请殿下少坐片刻。”
司马霆知道高力士自打自己出生之前便跟着父王,就像父王的影子一般。定是父王怕自己狠不下心来,这才安排高总管来监督自己。
他望着那些越来越近的男女老少,无力地道:“高总管,我不明白。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们吗?”
高力士一躬身,道:“老奴愚笨,怕是不能回答殿下。不过王爷早上让老奴带一句话给殿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司马霆喃喃自语了一遍,自嘲地一笑,颓然坐回来座位。
不知过了多久,高力士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殿下,所有人都已验明正身。午时三刻已至,该下令行刑了。”
司马霆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向场下望去。只见下面已经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而最前面一排每人背后都站着一个手持断头刀的刽子手。司马霆心中一叹,这些人又有什么错呢?很多人怕只是因为家贫,被迫卖身进了杨骏府的平头百姓罢了。
高总管见司马霆迟迟不下令,便催促道:“殿下,王爷对殿下寄予厚望。若是殿下连这条坎都过不去,必定会让王爷大失所望的。”
司马霆深深地看了高总管一眼,心中一叹,也明白单凭自己,还是救不了这些人的。一挥手,将桌上的令箭全部震飞了出去。
待得令箭落地,只见高总管上前一步,高声道:“斩!”
所有的刽子手齐齐上前,举起断头刀,便砍了下去。伴随着断头刀入肉触骨,发出毛骨悚然声响的时候,无数人头滚落在地。顿时刑场上哭声和咒骂声响起一片。
“刀下留人!”刑场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子刺耳的尖叫声。
随后便见到一个身着素服的贵妇奋力推开数名挡在他身前的禁军将士,冲进了刑场。满脸泪痕的她看到满地的人头直欲作呕,却依旧强忍着在无数跪着的人里面寻找起来。最后扑到一个形容憔悴的老妇人身上大声哭了起来:“母亲!母亲!”老妇人被反绑着双手,也是泪流满面。
边上围观的百姓见了,都是唏嘘不已。
高力士轻轻靠近司马霆道:“殿下,这就是废太后杨芷。”司马霆木然地微微点了点头,不禁对这个女人的遭遇感动深深的同情。
然而就在这时,贾后所处的高台之上响起一个愤怒的女声:“来人!把这个干扰法场秩序的疯女人,给本宫带走!”
立马有几名禁军听令冲了上去,怎料那杨芷却状若疯癫地推开了那几个要捉她的禁军将士,朝着他们大喊道:“谁敢动当朝太后?!我是先皇的女人,你们就不怕人头落地吗?!”此话一出,果然唬得了那几个禁军不敢上前。
杨芷绝望地环视了刑场,突然发足狂奔到贾后的高台前,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求道:“皇后娘娘,求你大慈大悲放我母亲一条生路吧!我愿为娘娘当牛做马,侍奉娘娘!”说罢便以头抢地,叩首不止。
贾后待她苦闹了一阵子,却冷冷道:“本宫怎么敢让太后娘娘你侍奉?我怕会折寿。”
杨芷听了更是叩头不止,只是哭喊道:“那便求娘娘开恩,让我代母亲一死。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不消片刻,杨芷便是头破血流。
只是她实在太低估了卷帘后那女人的铁石心肠。
贾后疯狂地哈哈大笑几声,再也不理会杨芷,下令道:“来人,送废太后回金庸城!”一个“废”字念得格外的尖锐刺耳。
杨芷一下瘫倒在地,没想到她一个太后放下一切尊严来求贾南风,甚至愿意代母行刑,却还是被无情地拒绝了。两名禁军架起她便走。杨芷却是呆若木鸡的没有再喊叫,她总算是见识到了这个贾南风的真面目了。而从前,她只是天真地以为贾南风不过是在他们父女阴影下摇尾乞怜的跳梁小丑罢了。
刑场上杨骏一党见了都是群情激愤,各种市井脏话,铺天盖地而出。
贾后面无表情地望着刑场上的众人,淡淡道:“继续行刑!”
半个时辰后,司马霆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倒满无头尸体的人间修罗场,默然离开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父王的良苦用心了。
贾后,在今天算让司马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楚王府作为她今后的对手,想要不被连根拔起,只能比她……
更!狠!......